“不要。”
时钟的时针又走过了一格。
“裕也,稍微休息一下嘛!”
“没时间了。”
“一口气要做完这么多作业,脑筋会秀逗哦!”
“怎么可能。”
“你会生病的!”
隆伸手将桌上的作业簿合上,却马上又被翻开。裕也不动如山地继续解着习题,一边说道:
“请你不要打扰我!我要把一天四小时、四十二天一百六十八小时的份,在一百二十个小时之内完成才行。”
看来裕也是认真的。
“这根本是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嘛!”
“我会想办法克服的。”
“……你不怕会死?”
“死不了人的。”
“比起不喝水、不睡觉会死得更快哦?这种……作业这种鸟东西,值得你赔上性命吗?”
“吵死了!”
大声吼回来的裕也,不仅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瞳孔中还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跟隆所熟悉的那个含羞带怯的裕也简直判若两人。
“一天睡两个小时,五天我还撑得过去!一百六十八减一百二十再加十就等于五十八!加上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就要再加五个小时,所以剩下的六十三小时,我必须在开学一个礼拜之内把它消化掉!我全都算得好好的了!所以你不要来浪费我的时间!”
隆被裕也的气势吓得愣住了,只能畏畏缩缩地问道:
“何必做到这样……你不是不想当模范生了吗?”
“没错。”
“那你干嘛还这么介意作业有没有写完?”
裕也“啪”地猛然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吓得隆当场倒退数步,接着他说了:
“我现在很忙,所以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隆闻言点头如捣蒜。
“今天早上,我把制服拿去改了。我不会改变我的头发,我也会戴着耳环去上学,我以后会去打电动,也会去KTV,我不会为了别人的看法停止我想做的事。所以,我该做的功课一定会交……就算有时候会迟交,我也不会让成绩退步。这样你懂了吗?”
“你这根本是模范生的想法嘛?”
裕也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却又马上答道,
“无所谓!我本来就不讨厌念书,也觉得念书是必要的。只是这个头发穿原来的制服就太不配了,所以我才去把外套下摆改短,不过那也是十月换季的时候才穿得到了。还有,虽然戴耳环也是违反校规…”
说到这儿,裕也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彷佛为了掩饰脸红的尴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这可是我花了好多钱买来的,所以我会戴着去学校。我已经尽了学生应尽的本分,所以不管学校说什么,我都不会让步的。好了,我说完了。”
接着,裕也又开始像个读书机器似地着手写作业。
隆凝望着他一阵,开始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真是个怪胎!”
隆向着裕也缓缓挪近,在他嵌着耳环的右耳旁边吹气边说道:
“你之所以不摘下耳环,是不是因为这是我叫你戴的,而且还是我亲手帮你穿的?”
裕也只当他的话是耳边风,却在下一秒钟被舔了一下耳垂。
“哇!”
已有心理准备的隆也被这声叫喊吓了一跳。裕也脸上的表情,很明显地诉说着他胸中的悸动有多剧烈。
(我猜得果然没错。)
隆一面在、心中暗自窃笑,一面若无其事地说:
“我有一个提案。”
“什、什么提案?”
“我的数学、物理和化学不错,我可以跟你分工合作。”
“你是要我抄你的?”
“每天只睡两个小时,五天下来一定会变得像猫熊一样,这样岂不是告诉大家你是临时赶工的吗?”
“我想应该还不至于……”
“这我可是过来人,不过我是熬夜打麻将啦!你不知道我那时憔悴得像僵尸似的。还有你的头发,是一个月前染的对不对?发根都已经变黑了哦!”
“好、好像是。”
“我们要在三十号的半夜把这些作业赶完,然后你好好睡一觉,再去美容院把头发整理整理,九月一号就可以漂漂亮亮地上学去了。”
“嗯……”
“好,就这么决定了。”
“……嗯。”
看到裕也点头的模样那么可爱,隆将忍不住伸出的魔爪连忙收了回来。
好不容易发展到“B”的两人又必须退后到朋友的关系,这对隆来说真是一种酷刑。然而,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做裕也讨厌的事了。
由于摄影师与模特儿配合状况不佳,拍摄工作后千里回到家中已是半夜三点钟了。当他一脚踏进客厅,眼前匪夷所思的光景让他不禁停下了脚步。
一向主张念书在课堂上便已足够的隆,居然一脸严肃地镇坐在茶几前写作业。千里向他出声招呼,得到的也只是不耐烦的应付回答。
(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千里一面纳闷,一面移步来到厨房,却又大吃一惊他发现弟弟的同学藤本裕也,正坐在练习簿与参考书堆积如山的饭桌边,拼了小命地挥舞着手中的自动铅笔。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不明究里的千里只能搔搔头,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校园抗争开战
九月一日到了。
绿丘高中的训导主任岩木襄介,站在学校的正门前检查学生们的服装仪容。
由于姓名而被取了“石头”这个绰号的这位公民老师,是个身强体壮的运动型男子。还不满三十的他有着浑身急需发泄的精力,一张油性皮肤的脸庞有棱有角,再加上那副活跃于大学美式足球校友队的体魄,让人不禁怀疑他为何不是体育老师。这个谜至今仍是绿高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不过大家也都在私底下议论著:要是他真的是体育老师的话,课堂上肯定会出人命。
“给我站住!那边那个,就是你!”
石头迈开大步逼近那个被他喊住的学生,其他的落网之鱼则连忙偷偷溜进校门。
“你穿这是什么衬衫!校章怎么没戴?回答啊!”
“喂!那边那个女生!你的耳朵是怎么搞的!”
“咦?老师,你说这个啊?这是被蚊子叮的啦——”
“两只耳朵同时被叮?听你在放屁!学校是禁止戴耳环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也没有戴啊—”
“也对。”
只要不是现行犯,石头也没有权利加以逮捕。等石头满脸不痛快地掉过头去,一群女学生随即在他背后做起了鬼脸。犯罪证据耳环,就装在她们的口袋里面。
“喂!那边那个,快给我站住!”
石头很快便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是。”
被他大吼一声的褐色头发男生,立刻乖乖停下了脚步。他大步朝目标走去,满心以为那必定是个转学生。
全校八百名学生的脸孔早就印在石头的脑海,短短一个暑假的变化,是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的。然而,他的印象中却没有这个宛如偶像明星的少年。
就算是转校生,也不能得过且过不,正因为是转校生,才更应该给他个下马威。
“你是几年级的?一年级?”
在少年短袖衬衫的胸前口袋上,很规矩地别着校章和年级章,石头虽然觉得这点值得称许,但染发却是触犯校规的……什么,这小子居然还戴着耳环!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藤本,老师,你不认得我了?”
偶像派的少年抬起头来,诧异地望着他。
“我是学生会的藤本裕也,老师好久不见了。”
少年彬彬有礼地鞠了一个躬,道了声“老师好”,便信步离去了。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石头,怔怔地目送着少年的背影。
学生会的藤本?他记忆中的藤本裕也,可是成绩全年级第一操行无可挑剔的超级好学生耶?这么一说……再仔细瞧瞧,那张脸的确……
“训导人员的字典里,是不该有‘先入为主’这个字眼的……”
石头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暗自祈祷刚刚只是自己眼花。那个藤本裕也居然染发、戴耳环……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在一年A班的教室里,也随即吹起了惊愕的狂岚。
最初的被害者,便是裕也一面道着早安、一面踏进教室时遇到的同学们。随着招呼声转过头去的人立刻瞠目结舌,由于谈笑忽然中断而感到奇怪的人们,也因为眼前的景象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极其自然步入教室的那位少年,有着一年A班原本并不存在的亮褐色头发……他身上穿的虽然是与大家相同的白衣黑裤,看来却是那么有型……他形状端正的耳垂上(而且只有右耳!),还戴着红宝石色的耳环……
有着一张第一学期期末考第一名、学生会副会长头衔的藤本裕也的面孔的陌生人,抱着沉重的书包来到藤本裕也的座位,“咚”地一声将包包放下。一边呼了一口气,一边抹了抹额头的汗珠。
坐在他旁边的服部隆信目瞪口呆,似乎是藤本裕也的陌生人却用藤本绝不可能发出的明朗声调向他说道:
“天气还是这么热!为什么制服一定要是长裤呢?真是快热死我了。”
“你……是……藤本?”
“当然是啊?拜托,你是不是热昏头了?”
服部因为第一学期输在藤本手下,悔恨地屈居第二名,于是暑假整整四十二天全都关在家里念书,一身白皙的皮肤正说明了一切。他那因为惊愕而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出其不意地被飞来的疑问“为什么制服是长裤”给占据了,他一心只觉得非找出答案不可……于是这一整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这个问题。
上课铃响了,这是新学期第一次的导师时间。一年A班担任国文教学的老处女导师,一看到判若两人的得意门生,便昏倒在地被搬往保健室了。
聚集全班惊讶与好奇眼光于一身的裕也,也并不如他表面上看来那么冷静——不,其实他从一出家门便紧张得小鹿乱撞,旁人的眼光也扎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头发和耳环都早是他身体的一部份,但一旦换上制服,却使他难掩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在校门口被石头喊住的时候,裕也虽然早有觉悟,心里仍不免七上八下。本来决定如果被骂(这是想当然耳的),一定要坚持到底的裕也,却因为一时的畏缩而用笑脸朦混了过去。当他急忙逃离石头面前、来到电梯口的时候,一双腿竟抖得不听使唤了。
不管是走在走廊、或是进入教室的那一瞬间,裕也都强忍着拔腿而逃的冲动。就连他开口和服部说话,也不过是想先下手为强罢了。要是此时有人责备他怎么可以染发戴耳环,他一定会默不作声地逃之夭夭。
就连现在,裕也的心情也是如坐针毡。他的背后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像一支支利箭般让他坐立难安。
从上幼稚园以来,裕也便是个人见人夸的模范生,也从来没跟老师作对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无疑是裕也此生最大的考验。
或许是因为压力过大,裕也从一大早就因为胃不舒服省略了早餐。裕也在神经性胃炎的折磨之下,不断用“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不能轻言退缩”的论调激励着自己。
我为什么要顶着一头褐发来上学?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发色。我为什么不把耳环摘下?是因为我喜欢自己戴着它,当然没有必要拿掉它。
我知道这两样事情都触犯了校规,但是即使我染了头发、戴着耳环,也并不会妨碍我用功念书,问题在于校规管的闲事太多了,所以我不在乎推翻它。我能够了解规定就是规定、秩序就是这样产生的理论,但是盲目地遵从没道理的规定,并不见得就是正确的。
我是左思右想之后,才会这样来上学的。所以,我不应该迷惘、不应该害怕、不应该低着头。
然而,在铃声催促着学生前往体育馆参加开学典礼的路上,裕也仍然必须忍受四周好奇的眼光,而他胃的负担无形之中也愈来愈大了。
裕也想喝口水来镇静翻搅的胃,便一个人走到了饮水机旁边。当他在干燥的口中含进一口仅有滋润效果的冷水,感觉稍稍舒服了之后,一只手拍上了他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肩。
“嗨!”
裕也并没有发现,自己猛然抬起的脸是多么像一个找到母亲的迷路孩子,挟杂着难以言喻的不安与释怀。他就像个绝处逢生的人,对救命恩人展开一个最耀眼的笑容。
“早安!”
有着一头曾让裕也向往不已、进而模仿的金发,比裕也高出十公分的真木隆低头望着裕也,随即皱起了眉头。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咦?会吗?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答完之后,裕也才注意到隆的左耳。那只耳垂上,戴着昨天之前并未出现的一只红宝石耳环。
“真木,那是……”
“怎样,不错吧?”
“可是,那不是——”
“是你自己说要送给我的,你忘了?”
“可、可是,你不是也说过,一般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