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通的水声响起一串儿,黑夜中寒气四透的河中,有两人在河中起伏呼救。
周庄回转身从怀中取出典身文书,双手一分,已将文书撕成碎片,纸屑纷纷扬扬的散落风中河里。
周庄手指一条街巷:“契书已无,这天下就没人能奈你何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躲藏一两日再出城,你手上有玉扳指可兑钱度日。”
他冷笑着说:“你看我厌恶,我还瞧你戳瞎了眼呢。你这蠢材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无能力立世存身,好生滑稽可笑!”
章台街中遇仙阁中娼门当家和众位朝廷大员跪地恭送太子出门。
太子瞧了那几个官员,笑道:“各位卿家不必远送。”征西将军张沧伶和朱行脸上一红,张沧伶垂手看地不敢抬头。
朱行突道:“太子千岁且慢。”
他垂手肃立:“臣有一言,若是意会错了。请千岁见谅。”
太子道:“讲。”
“蔡小王爷派去两人跟着雍不容,恐生不测,请太子速再派人前往。”
太子回身看着他,面容慢慢变色,他长眉挑着目光炯炯。
“那嫖客——周庄。衣物破烂服色却净,面相憔悴不堪精神却旺盛。口称不识字,对联貌似笨拙其实极工。明糙暗精,巧夺天工。此为三月尚寒赤足单衣……可惜他聪明过头了,他若自称周二倒也无妨,周庄二字明为杜匿,周庄乃是庄周罢。”
朱行一口气说完,脸上透出了精明干练的官吏本色。
“周庄。庄周。
庄子梦蝶之人。
是否他化身为蝶缤飞人间,连自身都不知自身是蝶或是人了?!”
周庄侧眼看着一旁的雍不容,拍手笑着:“瞧你那小家子的龌龊模样儿。大爷养你还得供你吃供你穿,稍不如意还要看你卖乖时对牢海棠树泣血的穷酸样。想想就恶心的血都要吐尽了。大爷不要你了,赶快滚蛋吧!”
说毕,他转身大笑着走了。
雍不容愣愣的看着他,一时间呆住了。
不消说,此人当然不是周庄,这世上也并无叫做周庄的人。
他既然不姓周,那自然就可能姓庄了。
10
日月如梭,转瞬已到四月初,日暖生烟,和风温煦,路上行人纷纷除了冬装改换春衫,蔡王孙自窗棂向外张望,眼中柳絮飞扬,他的心中也似这杨柳絮花一般上下起伏,不得所以。
他心中想着,自从上次遇仙阁邂逅之后,那雍不容与周庄甩开侍卫赫然不知去向。太子听说也只冷冷一笑。他低头一面观赏书画,一面用牙齿咬着笔尖说,潜龙在渊终有一鸣。那叫周二的若有真本事,想必想藏都藏不住……一旦擒获,不容分说就斩了,一个市井平民的死活作为何劳他动神费劲?他能令太子王孙想起他便是祖上烧香命中造化。
蔡王孙自坐在花厅中,突然自外首走过一方脸魁梧的男子,此人就是此官邸主人吏部中书令萧立。
蔡王孙施礼。小厮将随身携带的礼单交于管事。
适逢萧立升职之喜,蔡王孙代父送上赠仪贺礼。礼单上注明乃是明珠双盏,黄金百两,玉佩一双,最后竟是歌伎一名。
萧中书令顿时恐慌,连声推辞不要。却偷眼望那歌伎藕荷,果然是目如秋水眉似远山,樱桃檀口细柳杨腰的。微一演示,萧管丝竹琵琶筝琴无所不工。
蔡王孙心中暗笑,朝坊之中传言,萧中书令偎妻如虎,原来果然是真的。只是这美伎乃是今日送礼的重头戏,岂能被他三言两句就推脱了。他当下坚要相送,萧中书令无法只得连恩带谢,收下薄利。
萧中书令之妻王氏夫人,生性极妒,立时令那歌伎除去鲜衣,散开发髻,剪发齐眉,赤裸双足,拨入厨房充做洗刷粗妇的仆役。歌伎藕荷哪里做过这些粗笨家事,一整天苦不堪言,啼哭不止。又怕被人发觉,不敢大放悲声。
第二天,她去后花园静坐散心。花园内小径清幽,尽头有一座园拱门后隐有书房。突有仆从上前阻挡:“此为老爷书房,闲杂人等不要入内。”藕荷心中怨恨赌气而去。
萧中书令反复横权着这桩事。
蔡小王爷与太子刘玉向来交好,而太子与当朝宰相不睦。怎会派人送厚礼给自己这个无关是非的闲官呢。莫非是听得消息前来示好?
他心下沉吟。
太子刘玉长于深宫,外人知之甚少。只听得为人强悍硬性。曾与皇上前去赴右丞相秦森之寿筵。右丞相酒醉,公然呼喝东宫侍卫为其斟酒,侍卫不能拒。太子立时道:“丞相既然看中此侍卫,可赠与丞相。”笠日,取那将士首级以赠丞相。满朝文武百官抖衣而颤。太子容颜娇媚流于妇人女相,易被人看轻,薄视。此一事后,文武百官陪起小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侍侯,竟比对之皇上更加谨言慎行,不敢有半分的掉以轻心,赦职懈怠。
日前,奉帝临朝之时,突然问道:“自太子太傅燕国公染恙挂官去后,这满天下的名儒大贤有何人能为太子之师?
右丞相回答:“前任尚书省丞相,太子太傅,人称一门七贤人的大儒禁国公周拂可为太子之师。”
萧中书令暗自心惊。
周拂本为昔日大儒。自从五年前长子病亡之后,辞去官职散放家财,一直带着次子游历山水访仙问道,力图救治其次子的恶疾。他两月前突然驾临旧交萧中书令府上小住,本是秘而不宣。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右丞相刺探而去。现在右丞相妄图借刀杀人。想借着这周拂这文华治世,严吏苛官的本领来整治太子。他哪知周拂因次子小周贤人去逝,久病不起,体力精气雄心大智消磨俱衰,垂垂老已。
那太子千岁刘玉桀骜不逊,哪里是个好敷衍糊弄的胆小怕事之人?
萧中书令瞧着窗外狂风大作,乌云密布。
眼下,两方都借着周拂之事撕去了脸面,近身博弈。只苦了一众不相干的闲杂人。
这日,奉帝召御太子,选了周拂为太子太傅。
曹皇后和太子跪地谢恩,答允下来。
曹后请旨:“可请皇上宣旨招他进宫?”
太子道:“一日为师终生是亲。听说周拂大人年高身体欠安,客居于中书令萧立府上,自当玉儿亲去迎师才对。”
奉帝大喜,顿觉太子虽苛严,但做事稳重老成,颇识大体。
曹后不欲声张,仅带了太子与数位宫婢太监,乘了轿辇,出了宫门往自前门附近的中书令萧府方向而去。
蔡王孙骑了马跟随鸾驾,他向车中的太子一笑,两人相视而嘻。随侍的东宫管事大太监王子昌心中奇怪:“东宫太子素来胆大心狠,蔡小王爷却是精灵古怪,这两人素来交好。瞧他们眉来眼去,不知道又生什么事端?”
藕荷这日因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而被王氏夫人重责10棍。她想到自身之薄幸之运,越加伤怀。她慢慢闲走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后园。日正中午在地面上撒了一层金色光芒。
藕荷走到了书房窗外,她向房间内望去。窗前有一人正坐在桌前,须发洁白,却是一耄职老人。
那人却正是前任尚书省丞相周拂。客居于萧立府上。
他听到声响出到门外。
藕荷忙附在廊下施礼。道:“望大人可怜,我在蔡府内原是歌伎,后被差入府内洗衣。自感命哀,哭过一回。不觉惊扰了大人万望见谅。”
周拂道:“即是舒怀之事无可苛责。你且去吧。”
藕荷拜谢,他看那周拂虽年老但面容清瘦,面色灰白。精神气似是不足。周拂转身便欲回房。藕荷心中大急,忙道:“大人慈悲为怀,救我一命。”
周拂道:“人命自有天数,自身安求多福,岂是他人能救得!”
藕荷道:“我今日身遭毒打,此时越发的疼痛难过,可能又犯了幼时腹痛之病,恐此时命丧于此,求大人救我!”
周拂回身,细细看她一回,藕荷腹痛如绞,靠在他的身上,哀声叫疼叫痛,顺势拉住了他的衣衫。
周拂年老体衰,勉强扶着他,只得问道:“你哪里疼痛?”
藕荷面孔垂下,含羞道:“我先前做姑娘时便有此症,今日被打又复风寒,腹凉如冰必死无疑。医治之法唯有将热肚皮贴在我身上,便可痊愈,求大人救我一命。”
周拂听得,不由得愣住了。
太子坐在鸾驾上,心中暗道:“眼下前往萧中书令府上,大约能瞧上一番好戏。你周拂号称圣人转世,文章才华比得上昔日孔丘。而且乃是权臣秦相的至亲叔伯。我令人传信与你要你推辞太傅之职,你竟敢装聋作哑,想必是奉了皇上或是权臣之命窥视于我。你自持有韩非治国用兵的手段,又自称圣人,就想与我为敌么?我倒要教你名声扫地,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瞒天过海,挡我之计。”
此时,四月艳阳春风窕窕,太子身着淡绿春裳倚车栏而坐,他雪白的一段手肘露出淡绿衣袖之外,竟是白的恍人眼睛迷人心醉,玉雕一般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瘦。容颜妩媚,面上颜色红晕粉白的敖是好看。黑发如缎漆黑眼珠,倒印着漫天的粉樱红杏,花雨纷纷,恍若观音神人。
他突然回首望了一眼蔡王孙,露齿一笑。
蔡小王爷心中一跳,全身寒寒的打了个冷战。
他心中想着,太子明明美得比凤西楼的牡丹花都要端正点儿。我怎么想到他的行事,都像是在阎罗殿里还魂儿的被剜骨挖心的死人一样,全身都蓄着一股子怨恨腐毒气味儿呢。真真邪门也。”
11
歌伎藕荷抓住周拂便要捋他衣服。
周拂一代儒士,忙忙连叫:“有辱斯文,不能如此。”
藕荷不去管他,伸出双手紧紧拉住他的衣袖死磨苦求。她连哭带叫娇躯扑倒在周拂身上。软磨硬扯,就是不肯放手。周拂被她逼缠不过,亦想她一个年少女子,应当不会作假。只得解了自己衣服,抱她入怀。藕荷见他首肯,便慌忙解开了自己衣服,这一脱可脱的光溜溜一丝不挂。她又伸手去解周拂衣物,周拂不许,两下子相拉一扯。衣服尽涂。
只见一个绝代佳人玉提横陈,一个如花似玉的身躯现在周拂面前。周拂立时春心荡漾心猿意马起来。他为儒士却非和尚,不通人事的。眼睁睁的瞧着美女投怀,即便是和尚也会魂飞天外吧。两人竟然两双其就,返回室内如鱼得水两相欢洽起来。
这场云雨,其实畅快,枕边吁喘不停声,还嫌欢愉时刻急。
只是周拂年老体衰,久病陈疾体力衰竭,这一时相逢,情兴酷浓,不顾了性命。歌伎也是倒身奉承尽情取乐。不料乐极生悲,周拂一口气接续不上来,竟然气短丹田,魂归阴府,顷刻间呜乎哀哉去也。
藕荷这一吓非同小可,头脑如撞金钟只失了三魂七魄。她惨叫一声忙起身穿了襟袄,转身向门外奔去。
可怜这周拂一代大儒,当朝帝师。满门七贤士吏名传史牍的人物,竟然落得了贪欢而死的下场。
皇后鸾驾一行人缓缓来至萧中书令府。萧中书令大开中门,迎接了进去。
他把皇后与东宫太子让至客厅。忙连呼喝了几声快请周拂大人。门外寂寂无人答应。想必是家人仆役都看了皇后鸾驾亲临,早已肃清回避了吧。
萧立大窘,正抬头,突然看见周拂的仆人自门口走过。
他忙叫声周二快去通禀周拂大人。那个叫做周二的,一回头远远隔着木棂门望见了众人,身形一呆,竟然立刻转身背对着皇后众人,一步步蹭到长廊尽头,撒丫子就跑了。
萧立大奇,连声招呼着他,那叫周二的仆人一声未吭,逃得更快了。
太子心下鄙夷。连仆役都招呼不到,可见这萧立治家何等松懈散慢。
萧立无法,只好亲自出门去通禀周拂,哪知周二扭头看见他追了出来越发逃得快了。把萧立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厮一向是机灵镇定,聪明麻利的,怎么贵客临门这等惊惶失措。
“周二,你跑什么?”萧立赶忙跟他一同跑向后园。
周二面带苦笑,心道我再不跑小命休也。
突然后花园里,传出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声。他和萧立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大惊。
萧立拉着袍子疾走,那是周拂所住的后花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周二转身跑向偏门逃走。
萧中书一把抓住他,说:‘周二,你跑错了,你家大人住在这边。”
周二回过身来,瞧见客厅门口太子已经一马当先,走出厅门,大跨步的向后花园走来。他心里大骂了萧立祖宗八代都是蠢材。但也无法,只好调转方向抢先跑进后花园。
他身快腿长,几步跨至花园书房门口,冲了进去。
却恰恰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周二不幸,竟撞倒了一位披头散发的美娇娘。
他忙伸手相扶,口中叫道:“对不住了,没有看到你在这里,哎呀,你怎么赤身露体?”
藕荷吓得全身而颤,忙忙向外疾走。周二目光敏锐,已落到床上周拂的尸体上了。
周二叫了一声:“阿呦,周拂大人死了!”
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藕荷的肩头:“你杀了大人!”
藕荷听他说得厉害,吓得魂飞魄散,脱口大呼:“我无意杀害大人,只是奉令与他私通!将与他私通证物交于太子,谁知他自己死了!”
周二瞧她手中拿有污衣,上去抢夺。藕荷哪敢被他夺下,两下里一扯,竟然跌倒在地,两个人滚作一处。
门突然一开,萧中书令闯进大门。
他愣愣地看了屋内一片狼藉,一眼就看见了一人死在床上,两人倒在地上。他竟然懵了口中混乱的大叫起来:“周二你竟然与姬人私通,但是怎生害死了你家大人?”
周二一跤跌倒:“你比我还会胡说八道。是太子设计令歌伎取悦大人以败贤人名誉关我何事!只,只是周拂大人已经死了!”
萧中书茫茫然晕头转向,慌的六神无了主:“太子和皇后正且过来,这个如何是好?”
周二一骇又倒:“我可不能见官!”
萧立口中大叫:“我也不能见官!”
周二回头看看赤条条的周拂,他忍不住说:“孔圣人曾言,食色性也人之常情。这个,周拂大人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
萧中书抓住他的手臂,耳听得外面众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