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安捷看都没看就顺手按了。
几秒钟以后,手机好像不依不饶似的,又响起来,安捷再一次挂断了电话,然后关了机——现在这个号码知道的人不止醉蛇一个,还有一帮来套近乎的同学,当然同学不会没完没了的打电话,有这个毛病的人是莫匆。
显然安捷想绕过那个他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家摆明了是冲他来的,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己那只紧紧地扣着口袋里小刀的手,和容易让情绪外漏的五官。
他现在只是个念高中的孩子,不是那个安饮狐。
跟在何景明旁边的白手套年轻人果然远远地就盯上了他,安捷强行抑制着自己躲开的冲动,让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白手套操着一口好像随时要咬着自己腮帮子的普通话,对他恭恭敬敬地说:“安少爷,能请你借一步说话么?”
安捷眨了眨眼睛,好像反应了一会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我?”
手套男一只手搭上了安捷的肩膀,这男人看似看上去不算魁梧的身材下,有着与他外表完全不符的手劲,安捷勉强按捺住自己,顺着他的力量,几乎被一路拖着走。
辆炫目极了的跑车在后边慢慢地跟着两个人,何景明换到驾驶座上,深棕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安捷的背影。
被众人围观了一路,手套男才七拐八拐地把安捷带到一个小路口处,身后的跑车停了下来,接着是有人打开车门出来的声音,安捷带着询问和好奇的目光回头扫了何景明一眼,随后便努力把视线黏在了那辆车上。
而后,路口处冒出了另一辆车,漆黑的别克毫不张扬地开出来,车里走出一个黑人。何景明歪歪头,黑人会意地走到他面前,鞠了个躬,接过他手上的钥匙,把那辆骚包的跑车开走了。
手套男亲自替安捷打开别克的车门,躬下身体:“请您上车。”
安捷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是谁?”
手套男直接忽略了这个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态度恭敬地保持着替他开门的动作,另一只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拔出了一把手枪:“请您上车。”
安捷的瞳孔在移到那把枪上的时候收缩了一下,顿了顿,默无声息地上了车子,扣在口袋里的手悄悄地松开,却没有拿出来。
手套男回头对着何景明垂下眼睛:“何董。”
却听见一声鞭子抽打在人肉上的声音,安捷下意识地肌肉一缩——何景明手里拿着一把短鞭,手套男整张脸被抽得偏到了一边去,留下一条巨大的红印子,一直连到了脖子上。一路未曾出声音的何景明凑到手套男的耳边,以一种耳语似的,亲密而让人战栗的语气说:“再有一次……我就割了你的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手套男一声没敢吭,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铿锵有力地说了声“是”,比人形电脑天使心还听话。
何景明上了车子,回头努力地在他那张脸皮上扯出一个看起来和蔼一些的笑容,在有点暗的车里制造了无比惊悚的效果。
手套男待他坐定,才合上车门,坐上驾驶位,慢慢地发动了车子。
安捷往角落里缩了缩,大衣裹在身上,立起来的领子刚好让他把下巴藏进去,一双眼睛尽可能保持着“纯洁无辜”的戒备盯着何景明。
“你姓安?”何景明微微俯下身来,这个姿势有些压迫性,仍然是用那种低低的,低的有些暧昧的轻柔语调。那面部肌肉好像不大习惯这种和蔼模式,一抽一抽的,“几岁了?”
何景明呼出来的热气若有若无地喷到安捷脸上,这使得安捷心里的杀意再一次汹涌起来,身体再次开始颤抖,指尖不受控制地去摸索刀柄……然而这样小幅度的发抖,却在配上他单薄的身体后,看上去像个吓坏了的孩子。
何景明的手轻轻地抬起来,一点一点地抚上他的脸颊,那皮肤的触感异常的细腻,是少年那种没怎么经过风霜和岁月的、年轻而有活力的细腻,透出温暖的体温。
何景明像是迷恋这样的体温一样,缓缓地挪动了一下,离安捷更近了些,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像他的气味……”感觉那少年似乎颤抖得更剧烈了,何景明指尖顺着他脸庞的线条温柔地描绘下来,“别怕,孩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安捷死死地咬住牙,背抵到车门上,透过衣服咯着他因为消瘦而明显外露的肩胛骨上,何景明几乎是以某种近乎暧昧的姿势压在他身上,这让他的神经线越拉越紧,马上就要崩断一样。
何景明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低下头,鼻尖轻轻地擦过他的脸:“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
最后的理智崩断了。去他妈的承诺!
这样被禁锢的感觉好像一把火,让安捷重新找到了梦境和回忆中那种窒息的愤怒,他手腕猛地一顿,下一刻就要把刀子抽出来捅到这个人的身体里——
这个时候突然一声枪响,车子在原地转了大半个圈,差点翻过去,安捷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在头上,随后猛地撞上车窗,要不是反应够快,这一下不让他脑袋开瓢也得把他撞晕。何景明直接摔倒了车座下,撞上了驾驶位,还没来得及让他反应过来,车窗外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十来个人,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车里。
一只手打开车门,半搂半抱地把安捷扶出来。
莫匆一只手举着枪,一只手勾着安捷的腰往后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安捷,脸白得吓人,那种任何时候都漫不经心的表情荡然无存,脚步踉跄地任他拖着走,好像完全没有意识一样。
两个人靠得极尽,怀里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很缓慢,莫匆轻轻地叫了一声:“安捷?”
他不能判断安捷的颤抖是不是因为恐惧,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来历诡异好像无所不能的男人,似乎不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莫匆皱皱眉,忍不住有些心疼,小心地轻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安捷没有理会他,直直地盯着车里的人。何景明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仪表,这才打开车门出来。手套男司机大概没有扣安全带的好习惯,被甩到挡风玻璃上磕晕了,以身试法地告诉众人遵守交通规则的重要性。
何景明看着莫匆环在安捷腰上的手,眯了眯眼,慢慢地开了腔:“你们是谁的人?睡狮……翟海东?还是醉蛇?”
莫匆阴鸷的目光对上何景明,半晌,才把枪口微微下调了一些:“是何董吧?后生我不过是个传话的——何董大老远地来了,不该不见一见老朋友。”
何景明盯了他一会,嘴角慢慢地上提——他的笑容非常奇特,真的是只有嘴角上提牵动起两腮石头似的肌肉,面瘫瘫得还不轻:“睡狮。”他用了一个平平淡淡的陈述句,半身不遂似的僵硬地点点头:“带路。”
莫匆把枪收起来,挥了挥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武器,把何景明围到中间。两个大汉将驾驶座上死鱼似的手套男拎起来,莫匆指了指前方:“何董请。”
何景明看了他一眼,目光流连到几乎整个人埋到莫匆怀里的安捷一眼,大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个和谐的社会。本章中虽然种种让人遐想的镜头,但是大家不要瞎想……
第三十六章 德国鸢尾
何景明一走,安捷立刻推开莫匆,颇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
他一张脸格外的白,可是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莫匆从里面看到了一丝压抑的陌生情绪,而直觉告诉他,那是某种极危险的东西。
尽管如此,莫匆还是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样?”
“我很好,”安捷轻飘飘地说,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眼睛里好像闪着什么光似的,说话的声音压在喉咙里,“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莫匆皱皱眉,突然一把把他插在兜里的手拿出来,这一下抽得太猛,出来的不只是安捷的手,还有一把极锋利的小刀。安捷攥得太紧,手心快镶在刀刃里了他都不知道,被莫匆这么一拉才感觉到疼,下意识地松开手,刀子掉到地上,血像不要钱似的飚了出来。
莫匆倒抽了口气,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反射弧敢不敢再长一点?”
“嘶……”安捷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缩,低低地呻 吟了一声,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
“别动!”莫匆瞪了他一眼,小心地察看他的伤口,“你还知道疼?”
安捷皱皱眉,他的思维刚刚停顿了一下,这会才开始从遛号模式转回正常模式,莫匆捧着他的手,跟捧着一件古玩国宝似的,一百二十个小心地处理他的伤口,这让安捷心里稍微有些愧疚,毕竟比起他自己的粗暴对待,人家莫匆这态度多少说得上是以德报怨了。
保持着这样在外人看起来极其暧昧的姿势,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和何景明在一起?”
莫匆和安捷几乎同时开口,莫匆一顿,立刻低下头去,若不是冬天他围巾大衣包得太严实,安捷就能看见这纯情少年耳朵尖上的一点殷红……不过估计以安捷同志的神经,看见了可能也只当是冻得。
安捷被他气乐了:“你倒好意思先问我?莫匆,我跟你说过什么?你现在跟着翟海东混是怎么回事?”他略嫌清瘦的两颊在呼出的白雾中显得浮着几分水气,这使得他的五官看起来格外的精致柔和,“怎么的,你是想在翟老炮眼皮底下搞点动静,掀了他自己称王八?做了他永绝后患?”
莫匆垂下眼皮,清清淡淡地说:“我自己的债,自己来还,自己闯的祸,自然也得自己收摊……”
安捷狠狠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压低了声音:“自己收摊?!你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本打算实在不行就让醉蛇出面,老狮子怎么也得卖他一个面子,不至于和这毛孩子一般见识,以后让他踏踏实实的该干嘛干嘛,谁知道还没怎么着呢,他自己先跳出来了,“你可真是还没好了伤疤呢就先忘了疼……”
莫匆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个刚刚还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唤起他强烈保护欲的人居然像他老爸一样用教训的口气说话,他一抬手打断安捷:“你是因为我爸来北京的?”
安捷一愣。
莫匆微微低着头,笑了笑:“因为我爸……我还真没想到我爸这辈子也能认识你这样神通广大的人物。”
“你……”
“安捷,”莫匆黑色的眼睛对上安捷的,以一种极认真的神色看着他,他说,“那我爸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个同性恋?”
安捷觉得自己好像得罪了皮卡丘,被十万伏特瞬间给秒杀了。
莫匆抬手在他脸上轻轻地划了一下,带了点自嘲和不动声色的苦涩笑了一下:“尤其喜欢……好看的男人。”
他说完把领子往上拉了一下,枪放进大衣兜里,转身走了。
安捷显然没有回过味来,短短的一点时间内,已经有两个人以暧昧的言语和姿势摸过他的脸了……他想,如果这两个不是男人,那这一天就是冬季里的春梦。
可惜了,现在对安捷来说,纯粹是冬季里的噩梦。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到底还是跟了上去——人啊,多被打击几次就习惯了,莫匆这小子,还不知道有多少幺蛾子。
何况安捷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为什么何景明会来北京,为什么翟海东会出手,又为什么莫匆好像知道他在何景明的车上……他打开手机,本来想给醉蛇打个电话问一声,却没想到才一开机,一通狂震,一连串的短信在这放屁一样的声音里蹦出来。
安捷一愣,这才发现,之前被他按了的两个未接来电不是莫匆打的,是醉蛇,一串短信也都是他发的——
“你在哪?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是不是见到何景明了?他到北京了?”
“安饮狐!!活着就给我吱一声!”
“我打了电话给睡狮,你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
越到后边越没溜,娘的,安捷一边看一边咬牙,按开最后一条,醉蛇说:“我马上就到。”
安捷一愣,他不相信自己这个苦大仇深的债主,有足够的分量能让这三大巨头汇聚在这里……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些故人,他们分散在祖国各地的时候,或者能安分,可是他们凑到了一起,无论视觉上还是事实上,都是一场极具破坏性的悲剧。
莫匆似乎不再想和他说话,但是也没有要他离开的意思,任他大摇大摆地隔着一段距离坠在自己身后,跟踪的人正大光明,被跟踪的人默不作声。加上莫匆刚才那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出柜宣言,安捷怎么琢磨怎么歪。
他们这一个走一个跟,完完全全就像是闹了别扭的那个……呃……小两……那个什么。
安捷默默地被自己雷了一下,一闪身,人已经不在原地了。莫匆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跟着自己的人已经不见了,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眉目间露出一点失望和萧索来。
莫匆走得并不快,他心里很乱。对安捷说出这种话来,不是一时冲动。在以这种相处模式下去,安捷会一辈子以某种可笑的长辈心态自居,他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人这么能充大辈,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好像有瘾似的,情节极其恶劣。
每次看他那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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