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来归》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逆旅来归- 第4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一字一顿,格外隐忍、也格外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一辈子,欠我爸的太多了,你也不用每时每刻都来提醒我。”
  
  安捷呼吸一滞。
  莫匆死死地攥着他的手,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强势:“还是你在提醒你自己,不管是我还是小瑾小瑜,都只不过是你不小心欠下的人情债,是责任,还完就干净了?安捷,你不是自虐不肯原谅自己——”
  
  他盯着安捷,尽管他可能什么都看不清,可就是让人觉得,那目光仿似有重量一样,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你是不肯原谅所有的人,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也见不得别人心里痛快!你心灰意冷么?你心灰意冷个屁!你……”
  
  “你不要以为我容忍你,就可以口无遮拦。”安捷冷冷地打断他,漠然地看着莫匆,“放开。”
  
  莫匆毫不示弱地对上他冷漠危险的目光。这年轻人好像总是这样,坦然而平静地面对任何人,从来没有从谁哪里退缩过,也似乎……从来没把谁放在过眼里。
  除了安捷……除了这个一样不肯把他放在眼里的老男人。
  
  “你为什么不肯试试?为什么不肯试试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是何景明,那个脑子不正常,做事只会向畜生看齐,看上的东西就要霸到窝里的东西,我也不是那个崔木莲,你看清了,我是个活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耳语一样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似的,“我是……”
  
  他最后几个字却说不出了,只是深深地看着安捷,那双眼睛反射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得显眼,简直说得上是流光溢彩。
  太亮了,安捷想。
  
  为什么要回绝这样的温柔和执着?他茫然的问自己,为什么呢?这很难说清楚,或者只是个本能。莫匆只是个孩子,安捷又一次避开莫匆的目光,他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年纪而一时被荷尔蒙迷惑……如此而已。
  
  安捷只是个一身臭毛病的老男人,他想。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骨子里居然有这样自卑的感觉,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安饮狐,被何景明生生扼死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了。宋长安说他很难想像,那种环境里生活了三年的人,怎么会不疯。
  
  安捷想,自己没有疯,可能是因为,已经先死了。
  
  这太可悲了。可是莫匆,这个又可悲、又可气,浑身上下除了一身从年华里偷来的皮囊之外没有半点优点的老男人……又哪里值得你这样迷惑了?
  
  安捷自嘲似的弯弯嘴角,掰开莫匆的手,不去看那年轻人越来越失望,越来越落寞的眼神,从对方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挂上档,踩下油门,慢慢地从野地里把车子开出来。
  
  天亮以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
  
  莫匆眼睁睁地自己好不容易撬开了这男人坚硬好比花岗岩的外壳,好不容易揪住他那深深隐藏在里面的内里,一不留神,又让他遛了回去。仍旧是那张有些懒散的,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放在眼里的脸。
  
  莫匆眼睛里的光彩慢慢地暗下去了,直到最后一丝也消失在黑暗里,他好像比安捷还要筋疲力尽地缩在副驾驶上,头歪在一边,沉默地看着窗外看不清的风景。
  
  两个人就在这好像要把人吞下去一样的沉默里一路开回市区,安捷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把车子开回了莫匆家和他那个租来的小屋楼下。
  
  将近一个月没回来过,安捷把车停好,这才轻轻地对莫匆说:“折腾了一晚上,你回自己家休息一会吧,省的在醉蛇那还得挤着,长安说小瑾应该好了。”
  
  莫匆默默地打开车门,两人一前一后,彼此无语地往上走。直到安捷到了自己家门口,一掏兜,才知道在换了不知道有多少身衣服以后,钥匙早就不知道去哪个猴山上扯旗了。他叹了口气,抓抓头发,回头对莫匆说:“你身份证之类的东西在身上么?银行卡也行,借我一下,撬锁。”
  
  莫匆伸手在身上摸了摸,随后低声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那住一宿,小瑾一直有话想跟你说。天亮了再找房东要钥匙。”
  
  安捷犹豫着皱皱眉。
  
  莫匆苦笑了一下:“你是不相信我的人品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身手?我在你家住了那么长时间,算是礼尚往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捷就是觉得好像有些过意不去似的,他看着莫匆那种强挤出笑容的表情,总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天理不容大错一样:“其实我不是……”
  
  不是什么?他卡住,有些尴尬地站在那。莫匆也不言语,楼道里的声控灯终于在感觉不到任何人声以后熄灭了,黑暗中安捷感觉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轻轻地,轻轻地,像叹息一样地在他耳边说:“我是真的爱你……”
  
  煞风景的灯光听不懂人的言语,更听不到人心跳动的节奏,它只会机械的感应,然后应声而亮。莫匆在灯重新亮起来的瞬间后退了一大步,脸上带着某种“终于说出来”了似的解脱,和听天由命的苦涩。
  
  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出来的话太过轻易,可是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刺伤了安捷的眼。
  
  莫匆在等待着那一个回答,可是这常年缩在龟壳里的胆小男人,再一次证明了,他的勇敢、他的无所顾忌,只在面对枪林弹雨的时候才拿得出来——莫匆再一次失望地没有等到。
  
  他转过身去,心想,也许像这样,等啊等啊的,就成了习惯了。打开门,莫匆低低地说:“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琼瑶了




第六十章 线索

  平静的海面上可能随时刮起飓风,比如二零零八年的金融危机。可是它毕竟随着美国房价的稳定而最终渐渐平息下来,就好像再大的暴风雨,也不可能一直折腾个不停。
  
  大海里面,最可怕的,永远是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潜藏的暗礁,隐蔽在人的视线之外,深深的被压在海底,像是传说中吞噬人灵魂的妖物。
  
  安捷让人帮忙以“精神压力太大导致身体不好”为由退了学。那些虚假的、一触即溃的平静终于全部远离了他。
  李就像是一道甩不掉的影子,潜伏在黑暗的地方,慢慢移动过来,等待着能让他一击必杀的机会 ,防不胜防。
  
  他茫然地靠坐在窗边,外面阳光灿烂,透过初夏的浓荫漏下来,地上斑斑驳驳,好像一副抽象画,刚刚下过的雨,让北京城长期灰蒙蒙的天空也终于见了蓝底,干净极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城市,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陈福贵最后还是交代了蒋吉姆实验出来的结果,据说那种虫子虽然有吸食动物脑浆的习性,但是进食之后,会分泌某种强精神致幻剂,比大麻的效果强上两三倍不止,成分未知。最重要的是,这种古怪可怕的虫子有极快的增殖能力,并且容易培养,对培养液的要求并不高。
  这意味着,这种全新的毒品有可以预见的极低的成本,一旦上市,那能够牟求的,就不能简简单单用“暴利”两个字来形容了。
  
  陈福贵几乎要把这要人命的虫子当成祖宗供起来,难怪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不肯说。
  
  翟海东立刻叫人秘密监视起整个毒品市场,还有各种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地方。
  
  被抽去脑浆的人越来越多,而奇怪的是,这些人恰好都是常年徘徊在各大帮派不务正业的,即使失踪,也不大会被人发现的那种。
  刚刚开始的时候,奇怪的尸体确实惊动了警方,可是慢慢的,对方做得越来越隐蔽,到最后几乎连安捷他们都很难找到尸体,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七颗头一起打包送来,而那些尸体,已经不知道在哪个阴沟里喂了老鼠。
  
  致幻剂……致幻剂……
  
  安捷敢肯定,那亮片虫对于R?李的意义绝对不是致幻剂那么简单,从死人的数量来看,他很可能在大量饲养这种东西,所能产出的高质量致幻剂,也许足够颠覆整个中国大陆的地下毒品市场。这么大的一块诱惑,如果说李还想得到他旧时的荣耀,就不可能放弃。
  
  可是事到如今,翟海东派去的人也没有发现这种新型毒品上市的迹象。
  
  恐慌在这圈子里蔓延开来,即使放纵挥霍生命,也不代表他们想死。
  
  安捷觉得,李的秘密好像大部分都已经呈现在了眼前,只差那么一小块,就那么一小块拼不全,所有的事情都好像隔着一层雾。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推开的窗户里灌进带着热气的风,楼下人声鼎沸。安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客厅上的挂钟,心里默默地倒计时,大概还有半分钟……
  
  果然,CCTV新闻联播前为您报时的那块大表坏了,莫匆同学也从来不迟到半秒。安捷没移动脚步,自家的门却自动打开了,莫匆自然地把钥匙从门上拔下来揣在兜里,小手指头上挂着个塑料袋,里面的鱼大概还活着,不时扑腾两下。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巨大的超市袋子,用脚把门合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轻车熟路。
  
  安捷悲痛地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这兔崽子当时那脆弱到不行的表情给蛊惑了的?房东来给配钥匙的时候,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留了一串备份的,从此自己的地盘对莫匆来说如无人之境。
  
  小瑾那天一见到他,二话没说,先扑到他怀里大哭了一通,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伤心欲绝,直让安捷哄了她半宿,也不知道是谁捅了谁一刀。现在姐妹两个都已经暂时被送到醉蛇那去了,学校里暂时办的休学手续,有专门请的家庭教师负责两个小姑娘的课程。不过为安全考虑,人身自由稍微受到了一点限制。
  
  对门的房子只有莫匆一个人在住……安捷不用回头都能想得到莫匆那张笑得一脸志得意满的脸,说是为了省火,所以过来借厨房。
  掰瞎话也稍微用心一点吧?
  
  莫匆把一堆东西扔进厨房,回头看了安捷一眼,微微皱皱眉:“你不是感冒么,怎么还吹风?”
  
  安捷鼻子一痒,也不知道怎么的,特配合地扭过头去打了个喷嚏出来,瓮声瓮气地说:“我吃口饭噎着了,还得饿死呢。”
  
  莫匆眨眨眼睛,嘴角偷偷地扬起一点努力压抑着的笑意,转身进了厨房:“那就清淡点,我买了条鱼,鱼汤?”
  
  “做你自己的吧,我不吃了。”安捷懒洋洋地往卧室走,鼻子塞得头晕,热伤风真是件作孽的事。经过厨房的时候,他不小心往里瞟了一眼,正看见莫匆拿着一把菜刀,以“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彪悍双手举着,咬牙切齿地往下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即使是正牌的“鱼肉”兄也是要扑腾一下的,加上滑不留手的鱼鳞,莫匆这一劈下去,刀刃正好从鱼身上滑开,差点陷在案板里,鱼身上被他砍了个大口子出来,血飚得那叫一个惨烈。
  
  安捷不忍心得几乎想扭过脸去。莫匆回过头来,一脸尴尬加无辜,一边奋力把刀往外拔一边小声说:“我……第一次,呃……不知道这么滑……”
  
  安捷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你们三个在家里除了吃素就是叫外卖吗?”
  
  莫匆微微低下头,看着垂死挣扎并且不断冒着血泡泡的鱼,好像笑了一下,表情有点不对,轻轻地说:“家常便饭还是能凑合的,不过以前这种东西,都是我爸放假回家的时候才做……”
  
  安捷一愣。
  
  莫匆摇摇头:“算了,还是叫外卖吧,你想吃哪家……”
  
  他话还没说完,安捷已经走进了厨房,按住要死不死的鱼,向他伸出手:“拿来。”
  
  莫匆愣愣地看着他,安捷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菜刀,对着厨房门口点点下巴:“去洗手等着吃,别在这绊脚添乱。”
  
  莫匆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一刀结果了那条终于挨到了自己归宿的鱼,在安捷转过身去忙碌看不见的时候,露出了那么一个不那么厚道的笑容。
  
  事实证明,自己一个人多年的单身汉,为了维持基本人类生活,手艺还是很能看的。
  
  这一桌有荤有素有汤有菜,莫匆跟屁虫似的跑前跑后端菜端饭。安捷想了想,觉得辛辛苦苦折腾出来的,即使没有胃口,一口不吃也有点亏本,于是也坐下来,给自己盛了碗汤,有一口每一口地喝。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到餐具偶尔碰撞的声音和挂在墙上的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平静极了,夏日午后特有的慵懒和不慌不忙气氛蔓延开来。莫匆觉得身上的汗一下子都消失了,哪怕屋里并没有开空调。
  他偷偷看着对面的人,安捷低低地垂着眉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胃口不好,吃东西很敷衍,半死不活数米粒似的……可是莫匆就是觉得,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这拖拖沓沓半死不活的安捷,有种眉目如画般的静止感觉,格外好看。
  
  如果能一直这样,他想,哪怕默默相对。
  
  不过可惜,这世界上总是不缺煞风景的人。莫匆从来没觉得安捷家客厅里的那破电话的动静那么讨人嫌,安捷听了一下来电显示报号,放下碗:“好像是醉蛇。”
  
  他接起来,先是“嗯”了一声,随后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了句:“知道了,这就过去。”就给挂断了。
  他随手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对莫匆说:“你先吃着,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
  
  “醉蛇放出了寻物启事……”安捷顿了顿,好像犹豫了一下似的,后边的话吞了回去。
  莫匆一转念立刻会意:“你说的是二十多年前我爸发表过的论文?”他三口并两口地把饭扒拉进嘴里,速战速决,“我跟你一块儿去。”年轻人脸上带着不由分说的坚持,安捷看了看他,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他已经默许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