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种矛盾的神态，把白玉致逗得咯咯直笑。
觉子胤没有回头，白玉致却感觉自己的衣角都要被他的愤怒燃起。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白玉致道：“三年前，你为什么会那样选择？”
觉子胤不语。
白玉致又道：“就象今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等待。”
觉子胤终于按捺不住，厉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觉子胤，你认为自己一直帮玄冰吗？”
觉子胤愣了一下，正色道：“他是我觉氏王朝的皇帝。”
白玉致不屑地笑一声：“别骗人了！你连自己都骗不了！觉子胤，你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你分明知道，对玄冰来说，什么才是最痛苦的……你其实一直都在折磨他！你恨他！恨他入骨！所以你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他！”
觉子胤默然。
“你不说话？呵呵，其实谁都能看得出来……你现在在做什么？在赎罪？你要把玄冰受过的苦，玄冰曾经受到的折磨，通过这种方式偿还回来！”
“我只是……不想他死。”
“玄冰已经死了！”白玉致厉声道：“他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是你自己不肯承认！你认为自己是在救他，其实不过在延续他那灾难般的生命！”
“不是的，他还活着，你难道没有看见？他是那么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觉子胤突然抬起头来，坚决地望着前方，即使眼前一片白茫茫，不见一丝生机，他仍然能够感觉到，那火一般的生命就在眼前燃烧着！
白玉致莞尔一笑，道：“我看到了！既然他活着，你还在等什么？”
他的话让觉子胤怔了下。
“难道你想等他再死一次？”
觉子胤的眼睛望望剩下的两朵九尾菊花，道：“我不能走。”
白玉致深深叹息两声：“看来直至今日……你还是不明白。你认为他现在最需要什么？”
觉子胤摇摇头，咬牙切齿地对白玉致道：“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让我来的人是你，让我走的人也是你！”
白玉致调皮地一笑：“你就全当我在山中寂寞无聊，找你来打发时间喽！”
“白、玉、致！”
白玉致摆摆手，道声唉，面有不甘地说：“觉子胤，你运气很好……西塔近日对新罗边疆屡屡进犯，你坐在这里，太大材小用。”
觉子胤眉头一皱：“西塔？”
“对……真可惜呀！我本想让你继续坐等在这里，等到玄冰断气那一瞬间再告诉你的……”
“什么？”觉子胤从地上一跃而起，恨不得要将白玉致撕成碎片，后者却伸出手来指指脚底那九尾菊花，轻声道：“我们若是在这里打起来，难保不伤了它呀。”
“你究竟想……”
觉子胤的话还未说完，白玉致就打断他：“我想说，你还在这里傻等着花瓣落下来的时候，他恐怕早就……九尾之毒，并不只在其毒，而是它毒发之时，一点点损耗着人的精神肌体，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至于死地，恐怕不等那花瓣落尽……”
白玉致说完，本以为觉子胤会大发雷霆，他却安静得吓人，倒令白玉致也十分费解。
觉子胤缓缓地抬起头来，直视白玉致，后者被他如炬的目光瞧得心慌意乱，问道：“你看我作甚？”
“我在等你，给我离开的理由。”
白玉致粉嫩的脸声倏得刷白，他定了定心神，说：“觉子胤，跟你玩游戏果然无趣之极！”
“我不喜欢游戏。”觉子胤道，拿起地上的宝剑，佩在腰间。
白玉致却拦下觉子胤，道：“你要现在走？”
觉子胤扬起一个笑容：“有你在，我还担心这些花瓣不老实？”
“我是说，就算是我白家的‘云中仙’从这里到达西塔，也得十几日，你想走着去？”
“我有出云。”
白玉致呵呵两声：“出云日行千里，却不会腾云驾雾。”
觉子胤一脸玩味：“那么……你会？”
白玉致对觉子胤的戏谑无奈之极：“我的鹞儿却可在一日之内飞越千山万水。”
“好……”觉子胤回道。
白玉致瞪他一眼：“你好什么？我也没有说要借给你！”
觉子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白玉致脸色通红，厉声喝道：“觉子胤！你的情趣，留着给你的小情人去吧！”
第十章
阿宝不敢再动了，她怕再移动一点，火凤脆弱的生命就会一弦崩断！她将耳朵轻轻靠在火凤胸前，想听听他还有没有心跳声，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说不出的怪异，确切让阿宝形容的话，她说，那是螃蟹在沙子里横行的声音。再仔细一听，这声音极有韵律，阿宝居然听懂了。
这居然是火凤发出的声音！
阿宝惊异地望向火凤的嘴巴，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发出不成气的破碎音节，更奇异的是，他那双空洞干枯的眼睛，居然睁开了！
火凤的眼睛望向天空，口中念道：“新罗……鹞儿……”
阿宝向天空一望，只见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上，一道白影一掠而过，可那白影旁边有两道黑色的阴影，十分醒目。
觉子胤骑坐在白鹞背上，这大鸟的飞行的速度惊人，高空掠过的风，象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脸，他不得不将眼睛闭上。
听到身下白鹞发出一声奇异的叫声，速度突然缓了下来，觉子胤张开眼睛，惊异地看到眼前正有一条凶狠的巨龙拦道，它目露凶光，张着大口朝他自己这边冲来。
觉子胤大惊，拔起腰间宝剑，向迎面而来的银龙刺去，即将命中目标时，那银龙却在空中倏间化为一阵白烟，白烟过后，面前只剩下一条尺长的小白蛇，正憨头憨脑地望着自己。
仔细一看，那不是小白蛇，而是跟刚刚巨龙模样相似的一条小白龙，须发眉眼，都说不出的秀丽可爱。
那小白龙表情委屈，泫然欲泣，仿佛是觉子胤刚刚欺负了它，后者正是一头雾水，那小白龙却一摆尾巴，从空中向下俯冲下去。
觉子胤拍拍白鹞的头，示意它追上去。
这小白龙极其调皮，在天地间刻意东躲西藏，与觉子胤玩捉迷藏，后者即将不耐烦之际，它却突然停了下来，落在悬崖半中央的一个突起的大石块上。
白鹞也落在上面，觉子胤从它身上跳下来，听到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在斥责小白龙：“龙儿，都什么时候啦！你还调皮，要是他就此被你吓死，看我不剥了你的龙皮熬汤喝！”
觉子胤奇怪地凑上前去，只见那女孩子蹲跪在一个黑瘦如柴的人前面，看那人已是有出气没进气，觉子胤开口问道：“这……是你爷爷吧？”
阿宝气得脸色发紫，指着觉子胤的鼻子骂：“他是你爷爷！什么眼神儿哪你！”
觉子胤被这泼辣的女孩骂得无法还嘴，只好苦笑着问：“看他模样，好象病得很严重啊……”
“何止是很严重！”阿宝加重语气道：“是非常非常严重！他就快死了你看不出来吗？”
觉子胤哦一声。
“知道就站远点儿！不要挡着我们去新罗啦！”
觉子胤吃惊地问：“你们要去新罗？”
阿宝道：“是呀！谁知道这个死人是怎么想的！都半死不活啦，还是非要去新罗不可，就好象他的命根子在那儿似的！”
觉子胤哦了一声，还是没反应。
此时白鹞却在旁边怪叫一声，觉子胤回头去看它，那白鹞也看着自己，他们一人一鸟对视多时，觉子胤突然也是一声怪叫！
把阿宝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心想真是什么样的鸟就有什么样的主人，连这怪叫声都一模一样地吓人。
火凤此时如果还剩半口气，这半口气已经被觉子胤气得咽了回去。
“你再鬼叫！若是把他吓死啦，你看我不剥了你的……”
阿宝的话还未完，觉子胤就跳起身来，跪在火凤前面，宝贝似地取出怀中的六片九尾菊瓣，神态极其庄重地把它们托到火凤嘴边，掰开他的嘴唇，将六片菊瓣送进去。
火凤早已经人事不知，那六片菊瓣含在口中，怎么也不肯咽下，觉子胤见状心急如焚，直接俯下身去将嘴唇盖上他的，用舌尖将之推送进去。
火凤此时若是还剩下一丝意志，这一丝意志已经被觉子胤冰凉的嘴唇惊得闪了开去。
阿宝在旁边瞠目舌地望着，突然面红耳赤，她猛得转过身去，背对他们，想不通自己为啥要不好意思。
觉子胤感觉到另一对唇瓣渐渐地湿润温暖起来，他知道火凤正在渐渐地恢复生机，不知为何，嘴唇却象粘了上去似的，怎么也不舍得再分开。
直到后脑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到一下，觉子胤迷惑地抬起头来，那只小白龙飞到自己面前，用埋怨的目光望着他，好象在说，人家好不容易活过来，总得让人家多喘几口气吧。
说来神奇，火凤的面色渐渐缓和，由黑转紫，由紫转青，由青转白，到最后居然满面绯红。他就象那枯萎的花儿，重遇甘霖，那花枝花朵便奇迹般地伸展滋润起来，饱满丰润，光采照人。
小白龙惊喜地叫起来，阿宝听到后连忙转过身来，正看到这一幕，欢喜无比，扑到火凤身边，就去摇晃他的身体。
火凤的眼睫抖动几下，口中喃喃起来：“嗯……阿宝，新罗到了吗？”
阿宝听他声音清晰，中气十足，不由大喜。
火凤渐渐张开眼睛，将眼前的情景在脑中分析一遍，下了判断：“阿宝……龙儿……觉子胤？嗯……我明白了，为什么会那么舒服，原来我已经死了……”
阿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伸出巴掌就去拍火凤的脸，却被觉子胤拦下来，他缓缓对火凤道：“还睡？当心我把你做成烤乳猪。”
火凤呵呵笑起来，道：“唉……觉子胤，到了阴曹地府你也不肯放过我呀！你不会愿意吃我的，我现在身上只剩骨头，很咯牙的……”
他的话道来轻松，却令听者不由辛酸，觉子胤想起火凤刚刚的样子，心疼不已。
“对了……我还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本想在临死之前说的，现在虽然你永远听不到……”
觉子胤将手抚上火凤的脸庞，轻声问：“什么？”
“我叫火凤……火中之凤。”
觉子胤将火凤的头托起，轻轻按在自己胸前，用手去梳理他的秀发，默然地闭上眼睛。
阿宝却早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什么声音？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而有力。
这是一颗蓬勃有力的心脏，这是一个生机涣发的身体。
火凤蓦然惊大眼睛，将之一掌推开。
“觉子胤！”
觉子胤被他一推，几乎要从崖石上面掉落下去，却被火凤一把扯住，不过火凤扯的是他的面皮。
下手可真狠，他两只手用力拽着觉子胤两边的脸颊，使劲向两边拉扯，嘴里还咬牙切齿道：“真的是觉子胤？真的是觉子胤？疼吗？”
觉子胤道：“不疼。”
火凤嘎嘎大笑起来，一把搂住觉子胤，兴奋不能自抑：“是你！是你！是你！真的是你！”
我没有死，没有上天堂，没有下地狱，我找到了他！
火凤将脸紧紧贴在觉子胤滚烫的胸膛，细心得不能再细心地数他的心跳声，觉子胤奇怪地问：“你在做什么？”
“听你的心跳声。”火凤回答。
觉子胤问：“这有什么好听的，我是个大活人啊。”
“不一样的。”火凤道：“听不到你的心跳，即使你在我面前，我也不敢确信那是真的你。”
觉子胤一愣，将火凤紧紧搂在怀里，道：“那你就慢慢听吧……我在新罗挨了那么久的冻，也想有人来暖暖身子。”
火凤狠狠擂他一拳，怒道：“你把我当暖炉啊！”
觉子胤指着他的脸说：“你看你的脸红成这样子，不是暖炉是什么？”
火凤赶紧伸手去摸脸，然后愤愤骂道：“混蛋……居然又耍我！”
觉子胤哈哈大笑。
阿宝却轻咳了两声，在旁边缓缓道：“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们的，可是……你的鸟儿好象……”
觉子胤转过头来，四处一望，哪里还有那白鹞的身影！
“它什么时候离开的？”火凤问。
“在你说‘你把我当暖炉啊’的时候，那只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阵发抖，掉了一地的白毛，然后就扑腾着飞走了。”
火凤的脸哄得一下通红，觉子胤却乐得大笑，说：“没关系……让它飞走吧！免得它秃了顶，他家主人还要找我算帐！”
这次是阿宝也忍不住发笑了，龙儿兴灾乐祸，也在一边伴着怪叫，阿宝边笑边喘气道：“重要的不是它飞走啦，而是它飞走后，我们怎么上去悬崖那边！我累得快死，爬不动啦！”
觉子胤伸出手指着龙儿，道：“它不是会飞么？”
龙儿却对觉子胤伸出的手指一口咬下！
阿宝解释道：“你不知道……龙儿只认火凤一个主人，只许他一人骑的。平日它骄傲得很，我们连碰都碰不得的！”
龙儿扬头挺胸，鼻孔里喷出两道气，胡须飘飘。
觉子胤朗然道：“那便不用它啦！”
阿宝哼一声，道：“除了它，还有谁会飞？”
觉子胤只是轻笑，抱紧怀中的火凤，拔身而起，弹向高空，登时把山崖及附近杂树丛生的山岭尽收眼底，越过崖底宽阔的河道，对面的崖壁越来越近，觉子胤抽出怀中清寒宝剑，将剑尖深深地扎进崖壁之中，再运气提起身子，飞出几丈，又将剑尖扎入，如此类推，不消几下，便轻松地到达崖顶。
烈云早已经在崖顶等着十分不耐烦，听见动静向这边望来，惊喜地发现火凤与觉子胤居然同时出现，兴奋地嘶叫一声，向这边奔来，火凤也活蹦乱跳地跑过去跟烈云抱在一起，亲热无比。
觉子胤见到这一幕，竟有些吃味道：“你跟烈云不过分开几时就又搂又抱，我们俩数月未见，你却对我又是掐又是打的。”
火凤抚摸着烈云的皮毛，理所当然道：“烈云是我的宝贝！你怎能跟它比！”
“那我又算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我只有烈云为伴，你又到哪儿去啦？”火凤的话不无责备之意。
觉子胤噤声了。
火凤看他的脸又沉下来，不由暗吐舌头，道：“快些下去接阿宝吧！她性子急，怕是等得不耐烦了。”
觉子胤又跳下山崖，火凤望着他离去，对烈云喃喃道：“烈云是那个陪伴我的，你……就是那个我想念的啊。”
烈云转过头来，奇怪地望火凤一眼，后者的脸刷得红了，一巴掌拍上它的马头，喝道：“你乱讲什么呀！真不害臊！”
烈云很无辜地惨叫一声。
第十一章
觉子胤已经带着阿宝上来了，不，他是提着阿宝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