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那天还下着大雨啊!以后要小心一点。”
老师离去后,俊一拖着痛脚往通往二楼的阶梯上走去。
“早啊!”
有人在背后说话。俊一回头一看,是脸色有点腼腆的秋森。想起前天那不愉快的分手,俊一立刻低下头。
“你昨天请假吧?听老师说你到医院去我还很担心呢!没事了吧?”
“恩。”
俊一随便应了一声后再度走出去。
“啊,等一下。”
俊一夹在腋下的书包被秋森拿去。
“我帮你拿好了。单脚上楼梯不好走吧?我的肩膀借你靠。”
又没拜托他就自己来。他完全没有发觉就是这个地方让俊一讨厌。他说了一声“还给我”,秋森别说是把书包还给他,还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生起气来的俊一丢下秋森径自往前走去,还故意走得不让对方看得出脚痛来。
“你可以走那么快吗?”
他连听到秋森的声音都烦。皱着眉头的俊一打开教室的门,本来还一片吵杂的室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俊一身上,他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看着自己。跟着俊一背后走进来的秋森突然大叫一声:
“你们怎么这样!”
就跑过去。直到这时俊一才发现,自己的桌上摆着一支插着白菊花的花瓶。
“是谁做的!”
气得满脸通红的秋森把头转向正面时不禁倒抽一口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俊一,看到黑板上写着“真田俊一同学告别式于平成0年六月十八日下午二点举行”。自己终于被杀了。然而悲愤的感觉只有短短一瞬间,俊一反而觉得他们愚不可及。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变坚强,就算在那种人心中被杀千百次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秋森把花丢进垃圾桶,拿着花瓶怒骂。
“到底是谁做的!这太卑鄙了。”
明明是别人的事,俊一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
“秋森别说了。”
倒是自己的声音意外地平静。
“但是他们这样对你……”
“我说没关系。”
秋森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说不定是别人的事他才这么热心地生气吧?因为跟自己完全没关系啊!俊一在众人的注目下拖着右脚走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水泽没有坐在前面,反而是跟其他四个人一起围在筒井靠窗边的座位旁。
“一定是水泽做的。”
秋森偷偷向俊一耳语。
“看字就知道了。我们去告诉老师,我会帮你证明。”
要告诉吹山什么?他并没有证据证明是水泽做的啊!一向准备万全又擅长设计别人的水泽等人,怎么会笨到在人前写这些字呢?看到没有反应的俊一,秋森急噪地搓着自己的大拇指。
“太过分了,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就算你父亲是收垃圾的,臭的人又不是你。太可怜了。”
俊一的指尖都冷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真的有考虑到别人的心情吗?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充满正义感的言词里,以同情之名的污蔑在折磨着别人。这种家伙令人讨厌且恶心。
“你走开!”
秋森满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赶的表情。
“我叫你走开啊!”
看到俊一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声,秋森才慢慢走开。水泽和秋森都一样。谁都不是朋友,没有人了解自己。俊一把视线移向窗外,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教室又恢复原有的吵杂,然而没有人去把黑板上的字。随着上课的铃响,在走廊上的学生也纷纷回到教室。一个学生站起来慢慢把黑板上的字擦掉。他是今天的值日生,做的知识自己份内该做的事而已。
“喂……”
光在一旁观看的水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后就对俊一说:
“你怎么还活着?”
他的语气就仿佛自己不该活着一样的充满疑问。
“我以为你死了,还帮你准备好葬礼呢!”
俊一隐藏住自己颤抖的心无视他的存在。看到没反应的俊一,水泽无趣地啧了一声。
“你爸高中好象没有毕业吧?”
俊一没向任何人提过的事他怎么知道?发现俊一动摇的水泽突然大笑出来说:
“你爸也到我家那个地区来收垃圾啊!我看他常常笑得好象一副没大脑的模样,没想到还真的是这里不好。”
水泽指指自己的头。
“他连大型垃圾的大型也念不出来,真是笑死人了。而且4乘7还算成25,拜托一下好不好?他该去重念一次小学了。”
羞耻染红了俊一的脸,而且四周静下来听水泽说话的气氛更让他无地自容。水泽没有说谎,勇真的看不懂几个汉字,九九乘法也会算错。被悔恨和羞耻侵袭的俊一紧咬下唇瞪着水泽。
“看不懂汉字不行吗?”
勇的脑筋虽然不好,又一天到晚笑,但是他很努力又温柔。昨天就一整天都陪在自己身边。自己怎么可以否定那么好的父亲呢?跟气得满脸发红的俊一成对比的水泽,反而凉凉的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你跟你爸都是‘社会’的包袱,懂吗?”
俊一的脑中一片空白,一股无名的热流在体内窜动。在什么都还没想到之前,他已经揪住了水泽的衣襟毫不犹豫地就朝他惊鄂的脸挥去一拳。水泽人摔出去还把椅子撞倒,嘴和鼻子都冒出鲜血。
“好、好痛、好痛啊——”
女生的尖叫响彻教室。俊一紧握拳头半无意识地瞪着躺在地上满脸是血哀嚎的水泽。过了几分钟才冲进教室的吹山,制止了众人的骚动后才慌忙走到水泽身边。
“喂,你没事吧?”
被老师抱在怀里的水泽指着俊一哭叫。
“是他……是他打我。他打我,呜呜……”
满脸是血的水泽怎么看都是被害者,而自己就是哪个加害人。水泽在班长的陪同下去了保健室,而俊一则被老师拉到走廊上。虽然右脚就像踏在针一样痛,但是吹山的步伐丝毫没有慢下来。
“你为什么要打水泽?”
一进入指导室,吹山连叫俊一坐下都没有就开始责备。俊一早在心中下定决心,不管老师再怎么生气他也绝不说一句话。他打了人是事实,过程或理由都不重要。看到骂了把半天也没有反应的俊一,吹山不耐地丢下“好好反省”几个字就走出了指导室。一个人独处的俊一终于站不住地坐倒在地上,他凝视着自己微微发红的右手手指,好痛。天气明明不冷他却发起抖来。他没有后悔打了水泽,然而却无法停止浑身的颤抖。
8
穿着白衬衫蓝长裙,有点微胖的水泽的母亲一开始就面如寒霜,显得站在他身边的孩子就像一只怯懦的小猫一样。脸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水泽除了鼻上一抹怪异的红色之外,一点也看不出来刚才还血流满面的痕迹。不过他似乎相当在意破皮的嘴角,不住地用舌头搓摩磨。
“你们怎么可以放任这么凶暴的孩子在班上?”
水泽的母亲一进入指导室瞪了俊一一眼后就开始抱怨。
“我儿子说他是莫名其妙被打的,像这种情绪如此不稳定的孩子,你们做老师的应该好好管教才对啊!”
她红色的嘴唇像机关枪似的不停扫射,连吹山也被她的迫力所慑,只能暧昧地应了几声把手放在额头上。
“能不能请您先坐下来?”
在吹山的催促之下,水泽的母亲才跟水泽一起在俊一的对面坐下。机关枪的沉默也只有几秒钟的光景,当她坐稳之后又像扭开水龙头似的滔滔不绝。
“所以我就放对让儿子读公立国中,谁知道公立国中会有什么素质的学生?而且我儿子又特别柔弱,我还怕他被欺负呢……早知道他会受到这种待遇,我就应该不顾丈夫的放对让他进私立学校。你看,事情都已经这么严重了,对方的父母还不见踪影。”
吹山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似的不住低头道歉。
“我们已经联络了真田的监护人,但是因为对方还在上班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能过来,能不能请您稍微等一下?”
听到吹山的话,俊一整张脸都绿了,他没想到学校竟然会通知勇。照理说看到水泽的母亲都来了就应该联想得到才对,但是俊一真的连想到没想过。
“老师,你跟勇……我父亲联络过了吗?”
吹山看着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你父亲很吃惊。”
“等一下。”
水泽的母亲高分贝地打断了两人的话。
“应该请对方的母亲来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母亲才会教出这种孩子!”
吹山低声对亢奋的水泽母亲说:
“真田是父子家庭。”
水泽母亲的脸上布满了讥嘲的笑容,轻蔑似的看着俊一点头说“难怪了”。
“原来如此。没有母亲的家庭难怪没有家教。”
这是这么歪理?要是我没有家教的话,那你那个把人当皮球踢的儿子又怎么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迟疑的敲门正问着“请问……这里是学生指导室吗?”,是勇的声音。俊一好想立刻逃掉,但是脚却无法动弹……只能在座位上颤抖。吹山说了句“请进”后,身上穿着印有“吉原卫生局”字样工作服的勇,苍白着脸诚惶诚恐地走进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因为工作实在分不开身……”
勇就想进到训导处的小学生似的在门前先九十度鞠躬,然后再环顾室内寻找导师的踪影。
“您好,我是真田的导师,敝姓吹山。”
“啊,您好,我是真田。”
勇向着吹山行礼。
“请问那个受了重伤的孩子在哪家医院?我本来想先赶去医院,但是传话的人要我先来学校。听说对方伤得很严重有生命危险吗?”
勇的话让水泽母亲的脸像吃了苦瓜般地难看。吹山一脸尴尬地伸手向水泽母子的方向说:
“这位就是被真田殴打同学的母亲。或许是我的说法让您误解了,对方学生并没有伤到需要送医院的程度。勇吃惊地嘎了一声。
“我是听公司的阿桑说对方受了重伤才慌忙赶来,我还以为是俊一拿铁棒把同学打伤呢,原来只是小孩子吵吵架而已啊!”
看到因为对方的轻伤而松了一口气的勇,水泽的母亲气得横眉竖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就算是小孩子大家,被打的可是我儿子啊!”
勇凝视着像猴子一样噪舌的水泽母亲,足足有几分钟才恍然大悟似的说:
“我才想好象在哪里看过你,你就住在早良区那栋有蓝色屋顶的房子里吧?我就是常到那里去回收垃圾的吉原卫生局的真田啦!”
水泽母亲似乎也认得勇,她吃惊得遮着嘴。
“经常受您照顾了。呃……请问一下您姓什么?”
被问到姓的水泽母亲反射性地回答:
“水泽。”
没发现对方厌恶的神情,勇还悠哉地继续说:
“您附近收垃圾总是比较慢吧?不好意思,因为到您那里去之前车子就满了,必须先回焚化炉一趟。不过您好象说反正拿垃圾出来也慢所以刚好吧?”
看到勇一脸无邪的笑,水泽母亲红着脸闭上嘴。勇在导师的催促下在俊一身边坐下,随即一股垃圾的臭味就飘散在空气之中。想到会不会被其他人发觉的俊一,那耐羞耻地低下了头。
“你是怎么回事?森么跟同学打架?咦?水泽……不是你朋友吗?我记得你好象告诉我是一进国中就认识的好朋友。”
勇不解地歪着头。水泽母亲则皱着眉心。
“不过有时候就是因为太要了才会打架,像我和邦彦就不知打过几次了,会打架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啊!咦,那我来这里赶什么?”
听了勇的话,俊一好象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连其他的人也被勇离题的论点转移了心思。首先回过神来的吹山咳了一声后,表情严肃地说:
“虽然小还打架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是问题就在于打架的场所是在学校,以及把好朋友打到流血的地方。刚开始或许是为了一点小纠纷,但是放着不管的话有演变成学院暴力的可能。对校方来说,像这一类牵涉到校园暴力的事件当然是越早解决越好,所以我们才会请双方的父母来了解状况,以避免事件再度重演。这件事在表面上看来是单纯的打架事件,但是他们已经不是小学生,体格也正在朝成人的模式成长。要是一遇到问题就以暴力相向的话,以后前途堪虑。”
勇歪着头听着导师的训话不时以“啊、恩”相应。俊一深怕勇听不懂老师的话,突然问出令人羞耻的问题心情七上八下,不过幸好他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真田,你为什么要打水泽?”
俊一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他用力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说。他之所以不想说是因为不想被勇知道,要是现在说出来的话,那以前自己所忍受的痛苦不就白费了吗?
“老师,这家伙从小时候只要是在忍耐的话,就会习惯性握紧双手。你知道吗?”
俊一慌张张开手掌,勇好象在笑。
“真田先生,您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
面对还扯到什么小时候,跟正题完全没有关系话题的勇,吹山似乎渐渐失去耐性。现在才察觉气氛不对的勇慌忙解释起来。
“啊,我当然知道啊!我的意思是说他好象是在忍着不说什么事一样。他会打人一定有理由,而老师也是想知道这个理由才叫我来的吧?我说的话很奇怪吗?”
虽然绕了一大段路,但是勇把吹山沈长的说明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因为他说得没错,所以吹山也就闭嘴不语。
“哪有什么理由!”
一直不开口的水泽突然大叫。
“他突然就打了我一拳。他从以前就看我不顺眼,还趁坐在我后面常常故意整我、打我……实在是太过分了。”
令人吃惊的是水泽的眼眶居然浮现出泪水。俊一这还第一次看到有人说谎还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