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邦彦升上县立高中一年级时,传来勇出了感化院的消息。国中时无法保护勇的憾恨、出院时也不通知自己的悲哀,还有再度重逢的喜悦等种种复杂情绪占据了邦彦的心。
在五月连休的时候,邦彦跷了才刚入社不久的足球社练习而跑去找勇。在小学同学的告知下,邦彦找到了隔着几条街上,跟勇以往的住处没什么两样的破公寓。他敲敲门,从另一边听到一个模糊的应门声,那是勇的声音。
邦彦的期待达到最高潮,他心想一定要把这不见的三年跟勇好好叙叙旧。门一开,出现在邦彦面前的勇只长高了一点,长相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连肤色也一样黝黑。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邦彦一眼问道:
“你是谁啊?”
邦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在庭院游玩的嘻闹声逐渐远去。
“谁来啦?”
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一个不认识的家伙。”
“……我是邦彦。”
已经想关上门的勇惊讶地抬起头来,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邦彦。
“啊啊,真的是你啊?我都认不出来了,你长得这么高啦?”
勇歪着嘴巴笑了。仍旧是跟小学时候一样露出牙齿缝隙的傻笑。
“你怎么会来?”
“我从别人那里听到说你已经出来了。”
“到底是谁啊?”
有人走了过来。靠在勇的肩头上仰望邦彦的女人,有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和脱色的茶发。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
勇指着邦彦介绍。
“哦。”
“邦彦,她是我马子。”
被介绍为马子的女人放肆地看着邦彦。看到突出在她胸前T恤的乳首,邦彦连忙垂下视线。
“帅是很帅,不过好象有点死板。他真的是你朋友吗?怎么差这么多?”
“妳少啰唆啦!闪一边去。邦彦,先上来吧!”
房里的空间只有狭窄的四张半榻榻米。即使加上有一公尺宽度的厨房和浴室也没有邦彦的寝室大。勇把铺在地上的棉被像卷寿司似地推到房间一角。
“你没有跟你爸妈一起住吗?”
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的勇有气无力“嗯”地应了一声。
“我在感化院时家里不是因为要改建水坝所以搬了吗?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只能有空的时候再去找找看。”
勇的父母是趁着搬家的机会把勇给拋弃了。虽然,邦彦从以前就知道勇的父母并没有什么责任感,但没想到居然过份到连自己亲生的儿子也能置之不理。
残酷的现实和对大人的无责任感让邦彦气得全身发抖。
“找不到就算了,倒是你的信让我很高兴,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连家都没有了。喝吧!”
啤酒就摆在邦彦眼前。他看着勇熟悉地拉开拉环就要往嘴边送的时候,忍不住出手制止了他。
“我们还未成年啊!”
勇在房间一角专心擦着指甲油的女朋友,听到邦彦的话突然噗地大笑出来。
“未成年?笑死人了。”
邦彦整张脸红到耳根子上,而勇则吃惊地瞪大眼睛。
“有、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啤酒而已啊,大家都在喝。”
又没做错事,邦彦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觉得羞耻。
“不是大家都在喝,是只有你身边的人在喝,一般未成年的人是不能喝酒的。”
勇听话地把啤酒放下,他的女友则不晓得哪根筋有问题一直笑个不停。
尴尬的气氛让邦彦不知如何继续开口,只能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没有做错。好不容易笑完的女人轻快地走到壁橱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和塑料袋。
“难得勇的朋友来,这就算我送你的吧!”
像嘲讽似地,勇的女人耸耸肩。
“这可不便宜,要好好享受。”她把瓶里的液体倒进有点厚度的塑料袋中。
“来。”
邦彦看着眼前的塑料袋有种不好的预感。
“把塑料袋口凑进嘴里,左右摇晃袋底之后慢慢地吸一口气,立刻就会觉得浑身舒畅。”
看邦彦不接,女人扫兴般地白了他一眼转而递给勇。
“这东西真的不错,副作用不会留到明天。”
勇接过塑料袋毫不犹豫地就送到嘴边,慢慢摇晃着深呼吸。
“呼……”
就像被烟雾包围般的暧昧表情。邦彦夺过勇手上的塑料袋,顺便把女人手上的瓶子也一并抢过之后拿到厨房里倒掉。在把液体倒出来的瞬间,那强烈的味道熏得邦彦目眩。
“你在干什么啦!”
无视于女人的叫喊,邦彦把瓶里的液体倒得一滴不剩。
“你这个神经病!你知不知道这一小瓶要多少钱?勇,快把这个家伙赶出去!”
女人在窄小的房间里尖声喊叫。勇只是木然地凝视着邦彦。
“你知道吗?”
邦彦把空瓶一丢。
“这种东西光是吸一次就会死掉几千几万个细胞,你以为真的对身体有益吗!”
“谁听你说这些大道理!”
女人气得又抓又打口不择言。因为对方是女孩子,所以邦彦也只能打不还手。
“吸胶有什么了不起的!对身体有害那又怎么样?反正就算我们中毒死了也没有人会关心!”
邦彦几乎是被女人用赶的出去。从那天开始,邦彦和勇的“战争”才正式展开序幕。
直到现在,邦彦都想不透为什么当时的自己会那么认真。他那时只不过是个不知道什么是妥协的高中生,却凭着一股热情拼命想把勇拉回正途。
他没有想到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同样的方式过活。他明明知道勇容易生厌,学习事物要比别人慢,却不停地叫他认真读书、认真学习。出了感化院之后在食品工厂上班的勇,因为人际问题到最后还是辞职。暂时找不到工作的他整天跟狐群狗党夜游,而邦彦则每天奔走在夜街中寻找,找到之后就硬把他拖回家说教。
“我有一个比监察官还恐怖的背后灵跟着。”
看到辛苦的邦彦,勇经常有感而发地说。最严重的时期是和勇重逢后的一年之间。
后来由于邦彦的“谆谆教诲”,勇才终于安定下来。他第四个工作是送报纸,或许是他适合这种单纯的工作吧?虽然边做边念还是持续了半年左右。
那时邦彦由于忙着考试,不像以前那么有时间往勇家里跑,但还是每个礼拜会固定去看一次。在每天只有念书两个字的一年后,顺利考上国立大学的邦彦订立了一个新的目标。
“让勇上夜挍。”
好歹要有国中毕业的资格,否则其它都免谈。邦彦希望勇起码要有高中学历。好久没去看勇,也顺便可以做录取报告的邦彦兴冲冲地来到勇的住所,却意外发现里面整理得相当干净。
“我考上大学了。”
邦彦有点腼腆的说。勇一听,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是吗?太好了,你真的很用功啊!”
他没有说邦彦聪明。听到勇一句“你真的很用功”,邦彦觉得要比谁的恭喜都要来高兴。
“还有……”
“我说……”
两人在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面对面坐着。
“你先说吧!”
“没关系,你先说吧!”
邦彦的催促之下勇才踌躇地开口。
“……我说……”
勇仰望着天花板,在桌子上搓了一下手指吊足了邦彦胃口后才说:
“我要结婚了。”
第三章
浴室的门啪一声打开,一阵啪哒啪哒类似企鹅走路的脚步声随之传来。头上盖了一条毛巾的勇在起居室门口探进头来。
“进来吧!”勇慢吞吞地走进起居室,小心翼翼不碰到邦彦地把脚伸进暖桌下。
“很舒服吧?”
“还不错啦!”
勇用力擦拭自己的湿发,水珠不停溅到对面的邦彦脸上。
“把头发擦干,要不然会感冒。”
“哦。”
勇暧昧地回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邦彦开始在暖桌前正坐起来。知道他又要教训别人的勇像闹脾气似地撇着嘴。
“板那种脸给我看我也要问。你为什么要搬家?”
勇玩弄着湿毛巾,来回在邦彦和自己的手边看着,半晌才终于忌不住沉重的气氛开口。
“因为我付不出房租就要我搬出去。”
“你为什么付不出房租?”
“……我把工作辞了。”
勇像看开似地什么都说了。早就料到理由的邦彦并没有太吃惊。
“什么时候辞的?”
“九月。”
是四个月前的事。
“你连搬家公司都做不到半年吗?那么辛苦才找到的工作。”
“谁叫那些家伙讨人厌。”
勇说得理所当然,但是听在邦彦耳里却像任性。
“这世界上讨厌的家伙太多了,就像我的上司也是个怪物。但是,要忍耐着做下去才能生活啊!”
“可是……”
勇开如反驳。
“那家伙什么都不干。我一开始也在忍耐啊,除了你的教训外,我也知道还有俊一要抚养。但是每一次出车,他就只会叫我搬东西,而自己在车里睡大觉。气得半死的我想不出办法治他,只能把情形告诉社长请他注意。没想到那家伙恼羞成怒,居然把我进过感化院的事到处宣扬,结果社长就叫我辞职。”
“原来你是被炒鱿鱼啊!”
“是我自己不干的。”
勇顽固地坚持。
“之后,我也找过工作,但是都没人要雇用我。我也考虑过去做工,但是现在外劳太多,人工又便宜,何况有俊一在我也不能晚上出去上班,所以久而久之上班时存的一点钱就这样用完了。”
听到邦彦叹了一口气,勇低下头闭嘴,然后连打了两个喷嚏。邦彦站起来把刚才帮俊一吹头发时,还没收起来的吹风机插上插头。
“坐好,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嗯。”
勇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吹干之后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你的发质比俊一的柔软。”
“是吗?”
勇轻轻晃了下头。
“我刚帮俊一吹干后他的头发就倒竖起来。”
“哦,你不生气了吗?”
“嗄?”
邦彦把吵人的吹风机关掉。勇转过头来。
“每次我做什么你不是都气得半死吗?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邦彦拍拍勇的头。
“因为你没有错,我也没有必要生气。”
“……早知道你不生气我就来了”
勇的遭遇让邦彦叹息。他用手指头确认还有没有没干的头发,轻抚着他红通通的后颈。勇真的就像邦彦交代的拼命擦拭自己的身体,想到那个画面邦彦不禁好笑起来。
“在找到下一个工作和住处之前就住在这里吧!”
“嗯。”
“一切从头再来。”
“是啊!”
勇打了个大呵欠。
“去睡我的床吧,小心别把俊一吵醒。”
“那你呢?”
“我在地下铺床就行了,那张床睡不下三个人。”
“不好意思。”
勇有点愧疚地。
“等我找到工作和住处之后会马上搬出去,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如果你要带女朋友来的话,请事先告诉我,我会到便利店或快餐店去杀时间。”
“你不必想那么多。”
他轻拍了那茶色的头一下。
“没有女人喜欢这么死板的男人。”
勇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你好象一直没有女朋友吧?我什么地方都输给你,只有一个地方比你强。”
“什么地方?”
“女朋友的数量。”
勇得意地搓搓自己的鼻子。
“你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吧?”
“没有。”
“嘿嘿嘿。你要是有了女朋友的话,我可以传授你几个绝招,有不懂的地方尽量来问我。”
勇笑得满脸得意。空虚的邦彦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他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最钟爱的人就在眼前,就算得不到他也无法立刻找到候补代替。
“你的女朋友不晓得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嘿嘿,好期待哦!不过,我可以大约想象一下,一定是长头发,像大小姐典型的娇小美女。而且绝对很聪明。”
“聪明……”
勇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是讨厌笨蛋吗?”
勇简单的一句话让邦彦无法反驳。仔细想想,他当时相当讨厌勇第一个因为品行不良而被退学,后来又从事风化业的女朋友,或许是这个原因让勇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但是,那种像自己的感情被否定般的感觉,像针戳地让邦彦的胸口隐隐作痛。
“我想睡了。”勇又打了一个大呵欠。
邦彦忘了设定闹钟。不过在刚过七点的时候就被俊一叫了起来。
“时针指到七了耶。”
俊一的小手摇着邦彦的肩膀。
“哦,谢谢。”
邦彦伸伸懒腰,揉揉惺忪的眼。
“爸爸一直不起来啊,他还要去上班呢!上冈叔叔,你把他叫起来好不好?”
勇整个人里在被子里,一脸纯真无邪地在贪睡着。
“俊一,爸爸今天不用上班,让他多睡一会吧!”
“可以吗?”
“没关系,过来,今天我带你去幼儿园。”
“嗯。”
对小孩子来说洗脸台是太高了。邦彦抱着俊一小小的身体让他洗脸。七点三十分,换好衣服的邦彦在桌上留下了备用钥匙和留言后,就牵着俊一出门。
途中,邦彦把俊一带到一间咖啡店叫了一份早餐。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不吃,但是有小孩在的时候可就不能省了。
俊一捧着跟自己脸差不多大的吐司奋力吃着,果酱沾得他的脸和手指都是,这种要是大人的话就会让人皱眉的粗鲁吃相,在小孩脸上就显得分外可爱。
“慢慢吃,嚼烂一点再吞下去。”
满嘴塞着食物的俊一点点头。俊一是个肤色白晢、鼻梁挺直,有着端正容貌的孩子。浓眉之下是一双意志坚强的眼睛。
他虽是勇的儿子却长得一点也不像勇,应该说是跟勇的妻子──弓子一模一样。一想到弓子的事,邦彦心里的痛就好象清澈的水里滴进一颗乌黑的墨汁般慢慢扩大。
……在高中三年级结束时,邦彦被勇告知了要结婚的消息。知道他要跟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女人结婚,邦彦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