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悠哉地说。
“有太太在一起不是更热闹吗?”俊一可不输给勇,他噘起嘴跟父亲一来一往。勇露出满是缝隙的牙齿笑了一下摸摸俊一的头。
邦彦无言地把汉堡一口口往嘴里送。勇觉得朋友会结婚是正常的,完全不存疑,他压根儿没想到对方会跟他告白,也没有想过会永远生活在一起。
满心都是复杂而寂寥情绪的邦彦只是默默地吃饭。
吃过晚饭,把俊一哄进房间睡下后,邦彦打开冰箱拿出啤酒,下酒菜是脆饼和花生。反正明天放假,又在家里,就算醉了也不会麻烦到别人。他拿了好几罐出来放在暖桌上,今夜有大醉一场的欲望。
“喂,你拿这么多出来干嘛呀?又不是要给大象喝的。”
勇笑着打开一罐。
“啊啊,好久没喝了,真好喝。”
他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
“胡说,你昨天不是喝得醉醺醺的来?”
“那哪能叫醉啊?难喝死了。”
邦彦也苦笑着开了一罐。勇像久旱逢甘霖似地一下子就喝掉一罐。
“我昨天真的很不愿意到这里来,根本一点也喝不醉。”
没有发现邦彦的凝视,勇又拿起一罐。我生气又有什么用……邦彦把想说的话吞回去。昨天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没有必要旧话重提惹勇不高兴。
“你记得要找比较有保障,还有要是白天的工作。”
勇唔唔应了一声。
“但是,白天我能做的工作都只有十万出头的新水,根本不够开销。明年俊一又要读小学更要花钱,不趁现在赶快赚的话不行。”
边喝酒边说或许是最好时机,邦彦趁机开口。
“你要不要考虑我以前跟你说过上国中夜校的事?”
“都这把年纪了还当国中生啊?”
勇摇着啤酒罐大笑。为了表现自己的认真,邦彦仍旧表情严肃地说: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而是叫你认真考虑。白天上班晚上上课,好歹有国中毕业证书也比较好找工作啊!”
勇耸耸肩。
“要是这样的话,晚上就变成只有俊一一个人了。你以前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叫我别去上夜校的吗?”
“如果你真的有心上夜校的话,俊一可以寄放在我这里。”
勇移开视线,彷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似地。邦彦不是不了解一向不擅应付课业的勇的心情,但是这种节骨眼哪顾得了那么多?
“你是不喜欢念书吧?老是想要好逸恶劳的话怎么可能会有好前途?”
邦彦毫不客气地说,勇闹脾气般地低下头。
“我哪有想好逸恶劳?我可是做得很辛苦哩。虽然那个搬家公司里有那么讨厌的家伙,我想到你跟我说过的话才忍到现在啊!”
“你别转移话题。”
勇不甘地咬紧嘴唇摇着啤酒罐。
“唉,酒都变难喝了。”
“那是因为你自己心虚,如果有自信的话,我说的话怎能轻易改变你的情绪?”
“我想去睡了。”
勇打了一个大呵欠准备站起来。
“勇。”
邦彦大叫一声他的名字,勇纤细的背颤抖了一下。
“我曾经骗过你吗?”
过了几分钟后勇才回答:
“没有。”
“我曾经告诉你要注意的事还是建议有害过你吗?」
“……没有。”
“你认为我叫你去读夜校是一件坏事吗?”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答案所以答不出来。
“把脸转过来,我还有话要说。”
勇万分不情愿般地缓缓转过头来,还故意踢了邦彦在暖桌中的脚佯装不知。
“我也知道要过着白天上班晚上上课的生活很辛苦,但是既然是我劝你去做就会尽力帮你。”
“唉。”
勇把脸贴在暖桌上嘟嚷:
“要是弓子还在的话……”
不经意却又无比凶恶的一句话。邦彦握紧了自己的大拇指。
“干脆把她从天国叫回来好了。”
勇嘲讽地朝邦彦吐了吐舌头。
“她比你温柔多了。”
“因为她是爱上你的女人啊!”
“哼。”
勇拿起一罐新啤酒。在爱上勇这一点自己跟弓子没有太大差别,不同的只有弓子包容勇的一切,从不会对他的行动有任何意见,但是邦彦就不同了,即使知道他不愿意听还是会毫不客气地指正。他明知道叨念是勇疏远自己的原因却无法停止。
“勇。”
他没有回答。邦彦只看到他的脚平躺在地上而看不到脸。从暖桌中出来爬到他的身边一看,才知道他已经呼呼大睡起来。
“不换睡衣又不刷牙怎么做俊一的榜样?”
不知道在作什么梦的勇,嘴好象在咬东西似地蠕动之后就笑了。邦彦看着他的睡颜,一直凝视着。他颤抖着气息抚摸他的头发,光是那柔软的触感就足以让邦彦的下半身躁热起来。
温暖的脸颊、薄薄的唇,勇明明长得不出众却让邦彦着魔般地入迷。就像母亲抚慰孩子般地,邦彦把嘴贴在勇的发上立刻闻到一股熟悉的发精香味。在试探性地叫了他几声不见反应之后,邦彦缓缓俯下身来。
在只剩十公分的距离前,勇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后慢慢睁开。
“嗯~邦彦干嘛啦?”
“没有……”
勇把邦彦的身体推开,打了个大呵欠后站起来搔搔头往浴室走去。邦彦压抑着心脏的狂跳用力调整呼吸,随之而来的静寂就像刮过窗隙般的风冰冷而干燥。
邦彦不是第一次吻勇。在弓子刚死,勇整个人陷入狂乱的时期已经有过几次。那时的勇每天只会念着“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然后酗酒。
他忍受不了酒醒后弓子不在的现实,所以经常把自己埋在烂醉之中。无法不管他的邦彦即使是怒骂,干脆把他关在厕所里戒酒也没用,他总能偷邦彦的空隙喝酒。
看到哭得像无助孩子般的勇,邦彦心疼地不住将他拥在怀里亲吻,或许在混乱的情况下曾经说了几句我喜欢你也不一定,但是急性酒精中毒的勇根本不记得那段时期的事。
把已经残破不堪的勇拉回现实边缘的不是已经三个月没去上课,即将面临留级的邦彦,而是弓子所留下来的唯一遗物。在弓子的葬礼结束后,俊一就被弓子的祖父母带回去抚养。但是每天只吵着要见父亲的俊一,趁着祖父母没有注意的时候在某个周日偷偷搭上电车。一个不满四岁的孩子,在搭电车或是徒步只要半小时不到的距离,用了将近半天才到达。
“爸爸、爸爸。”
看到哭着跑过来的俊一,勇才真正觉醒。那份“俊一只有我了”的责任感,让他立刻就丢弃了那曾经是他生活依靠的酒瓶而开始工作。
从绝望深渊回到了勉强还算正常的生活,确定了勇已经可以独立之后的邦彦才回到自己的住所。在重新回到这三个月来只有拿钱和衣服才会回来的自己的房间,看到桌上堆积如山的课本和写到一半的报告,冰箱里还有已经发霉的菜。
邦彦虽然放下一切来照顾一个烂醉的人,到最后让他振作起来的却不是自己。
他止不住自己悔恨与不甘的眼泪。
不加班、不应酬、下了班就立刻回家,看到完全符合这三个条件的邦彦,他那喜欢听女职员说八卦的上司──橘,在众人面前大胆断言:
“上冈一定有了女人。”
看到自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邦彦急忙摇头辩称“没那回事”。没想到当天晚上就硬是被拉去喝酒,在邦彦应付完第一摊准备离去时,却被橘拉住。
“你别想再骗下去了,有人看到你牵着孩子的手在超市买东西啊!”
立刻成为众人目标的自己,邦彦心想这算不算是另类性骚扰?
“那是我朋友的小孩,因为有点事情现在寄住在我家里。”
橘凝视着邦彦。
“你朋友是女的吧?”
“是男的。”
橘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真无聊、无聊、无聊。我还以为郎心如铁的上冈终于被女人掳获了说。”
比起被女人掳获……的部分,邦彦更在意的是郎心如铁这四个字。
“大家都这么说我吗?”
被他一问,橘赶紧摇摇手。
“呃……不是什么不好的意思啦,只是用来形容你给人的印象而已。因为你平常的工作态度认真,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绯闻。”
橘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
“而且,不论怎么邀你,你都能推掉,连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这种感觉还挺酷的。所以大家都对能蒙上冈邦彦垂青的女人相当有兴趣。”
邦彦被她抓住劝酒,既然拒绝不了干脆就早点解决。邦彦大口把酒干了。
“这样总行了吧?”
尽完义务的邦彦就要站起来。
“等一下,我话还没有说完。”
橘强拉着邦彦坐下。
“有人拜托我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反正我已经结婚了,就算接近你也没什么危险性。对你有兴趣的女人都想得到这一类的情报啊!”
“……无聊。”
邦彦嘟嚷了一句,被橘捏了一下脸颊。
“什么叫无聊?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我不喜欢利用别人来打探的人。”
橘拍了邦彦的手背一下。
“你有读过国文吧?知不知道情绪这两个字?哪有女人会当着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问出“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恋爱就是你追我跑,那种焦急又心酸的感觉也是享受的一部份。”
看到橘手上的酒瓶又开始动了,邦彦这才不情愿地递出酒杯。
“这才乖。”
帮他倒了满满一杯日本酒,橘满足地微笑。
“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你就告诉我你喜欢哪种典型的女人吧?”
邦彦心想要是随便说说大概瞒不过去,与其继续被追问下去,还是找个适当的答案搪塞吧!邦彦的脑海中浮起自己所喜欢的那张脸,该怎么形容才好呢?五官不是很精致的脸,不喜欢读书,做什么事都容易生厌的性格,他虽然擅长运动但那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要坦诚。”
邦彦考虑了几分钟后才说出来。橘不解地歪着头。
“太简单了一点吧?”
留下还想继续发问的橘,邦彦这次终于走出了居酒屋。
在一个人的归途上他想着勇这个长年在一起的好友。从小两个人就一起长大,在成长的中途自己的心有了缺陷。缺陷,邦彦十分不喜欢这个形容词。如果否认喜欢勇的话,就等于否定自己一样。
远远看到自己的房间亮着灯,走得越近,邦彦就觉得自己像有了妻子的丈夫般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他打开门,孩子高兴地飞奔过来,他抱起孩子走向起居室,他爱的那个男人正翻阅着杂志瘫坐在暖桌里。
“有没有好工作?”
邦彦边脱西装边说。
“嗯……我去面试了。”
“感觉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说明天会给我电话。还寄了这个东西来。”
勇递给邦彦的是一封附近国中的夜间部入学说明书。在邦彦拆开看的时候,俊一也一直黏在他身边。不满的勇在一旁叨念为什么我孩子比较喜欢黏着你,到最后居然演变成他对俊一发问“你比较喜欢我还是邦彦?”。
勇要是进了国中夜校就代表现在的生活虽然会有点转型,但还是会持续下去,勇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也变长了,邦彦在心里替自己找借口,他绝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劝勇去找夜校。
他不是对勇解释过了吗?既然没什么心虚的地方又何必太在意?或许就是有才让邦彦不自觉这么想吧……?
“四月入学可以吗?”
“哦。”
“找到工作习惯后就开始上课,感觉不错吧?”
“是啊!”
一点也不起劲的勇像与我无关似地回答。
勇的新工作是清洁公司的职员。正式的早班职员薪水虽然微薄,但是在升迁和福利方面都相当有保障。勇的薪水全部交给邦彦来管,俊一已经开始上小学,在没有房租压力下可以慢慢存钱。邦彦在估算出俊一入学的费用后,决定了勇每月的零用金。
“我的生活都在你的控制之下了。”
从勇的嘟嚷里听得出他对微薄零用钱的不满。邦彦虽然是基于各种考量之下才做出的决定,但是他不知道由自己来管理金钱对勇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过了一个月,邦彦渐渐习惯有了孩子和好友的生活。说得好听是有喜欢的人在旁边的生活的确滋润了自己的心,如果持续这样生活下去的话,他有自信可以守护他们一生。
他当然没有妄想可以代替弓子,不过以前只能在梦中发生的情节,现在已经活生生在自己生活上演的事实,还是让邦彦每一天都充满了干劲。
第五章
邦彦发现今天从一大早勇的状况就不劲,他似乎欲言又止地时常窥伺着自己。邦彦虽然在意,但是如果勇不说的话他也无意追问。
到了晚上,因为加班晚了而到九点才回来的勇,满脸愁容地对正在跟刚洗完澡的俊一玩的邦彦开口。
“我想要预支零用钱。”
邦彦有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
“为了要救人一命。”
邦彦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勇的表情却很严肃。
“你需要多少?”
“五十万。”
这不是普通的金额。
“你要预支十年份的零用钱?”
“我一定要在后天拿到。”
勇抓住了邦彦的手。
“那是很严重的病,如果不赶快开刀的话一定会死。她哭着对我说她没钱,实在太可怜了。五十万可以救一条人命很值得吧?”
邦彦把着坐在他膝盖上的俊一的手僵硬起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是谁?”
“是我女朋友,我们正在交往,她母亲真的有危险。”
邦彦脑中一片空白。
“有些地方不是可以借钱吗?我本来想去的,但是你不是说过千万不能去那些地方……所以……我想只好向你借了。”
“是吗……”
开什么玩笑?明明脑里已经气得快炸开了,但是邦彦的手还是温柔地抚摸着俊一的头。
“我还不知道你有女朋友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