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声和鞭打声渐渐远去了,只留下躺在地上的孩童,不住地呜咽……
「冰儿不是贱种,呜呜……冰儿是好孩子……」
微弱的哭泣在黑暗中回荡着,久久不绝……
黑帝猛然惊醒,一下子坐起身,剧烈地号喘息着,心如擂鼓。
「沧海,沧海,你在哪里……」他失声而呼。
没有回答,黑暗的寝宫里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
又是这样的恶梦,总是不停地纠缠着他,怎么也摆脱不了……
黑帝跳下床,踉踉跄跄冲到桌帝,摸到酒壶,抓起来便灌入口中。
浓烈的酒火一样燃烧着心肺,冲淡了莫名的惊懼。
平时她都睡在隔壁的宫里,自己稍有异状便会奔过来看望,轻言细语地安慰直到自己再睡着。
或是今天自己受了重伤,她居然没有陪在这里照顾……
因为出手的人是白帝?
人人都喜欢白帝,母亲、月明如此,黄帝也如此。
而他呢?只不过是祖父母憎恨的、父亲无视、母亲抛弃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不管怎么努力,拼命,付出多少,都没有意义。在世人的眼中,他永远比不上白帝,永远……
事实上,他的确也比不上白帝,那生死决战的一掌,便注定了白帝的胜利!
不甘心,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凭什么白帝独得母亲的欢心,拥有幸福快乐?而自己却身在地狱,受尽蔑视、欺凌和折磨?
我不会放过你的,白帝,我要让你一无所在,受尽轻蔑和痛苦,就和我从前一样……
一壶酒喝完了,他又抓起另一壶继续灌,直到头脑变成一片空白。
黑帝只觉得天旋地转,跌跌撞撞摸到宝座上,蜷缩起身体,茫然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月明缓缓走入空旷的宫殿,留恋地四顾,空气中只有灰尘飘落的声音。
宝座上的黑帝抬起了头,月吸肩上的包袱格外刺目。
「你要走?」黑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为什么不走?」月明苦涩地笑了,「这些年,我看着你在仇恨中越陷越深,想尽办法也无法挽救。两个哥哥决一生死,我无能为力,阻止不了,真是令人灰心……」
「当初是你选择留在我身边的,现在要反悔?」
月明眼中掠过一丝苦痛,「玄冰,如今我也不想再维护你了。当初,是爹要我跟着你的。原以为你看在我的份上,对何昭宇能手下留情,可是,你居然……」
她慢慢地摇头,「我想,错就错在爹太宠着你,我太维护你,让你根本不知道如何自处。从前的玄冰虽然狂傲自负,任意妄为,全凭自己喜恶行事,可还不失高手风范。现在,你已坠落到只会用那些肖小的手段,滥用千情和万艳,你……太让我失望了……」
「沧海……」
「往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问了,我已经太累了……」
无声地叹息,转身向门外走去。
人影一闪,黑帝拦住了她,脸色异常苍白,「你真的就这样走了?我是你哥哥啊……」
「如果你当我是妹妹,就不会在何昭宇自断心经之时,不顾我和他的生死,强行欺侮他。我从来没有恨过别人,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恨死你了。」
黑帝似乎被猛击了一棍,禁不住身体一晃,气血突然乱了。
月明看他深受打击的样子,不觉心头一酸。
她一直偏向这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任性的哥哥,玄冰每次瞒着她搅闹白帝宫,知道他不是皓铮的对手,每每大败而回,她也就不追究了。但是何昭宇这件事,玄冰做得太绝,她再不能原谅他。
她也有自己的原则!
轻轻轻从黑帝身边走过,人已消失在门外。
「沧海,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啊,为什么要离开我?」黑帝对着空寂的宫殿大吼,如受伤野兽一样的声音回响不绝,「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陪着我……沧海,你回来……」
到最后,吼叫声竟然变成了呜咽,「沧海,你真的丢下我不管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沧海……」
重重阴云密布,雪又开始飘扬。
金风一勒马缰,两匹疲惫不堪的马喘着粗气停下,「主人,赶了一天的路,马不行了,歇一会儿吧。」
白帝跃马上前,「不能停,这样的天气,留在野地过夜极其危险,必须要找客栈借宿。」
白慕飞跳下马,钻入车内,「猫儿,觉得怎样?」伸手揽过何昭宇,心疼地看着那已显憔悴的脸。
碧湖一笑,一跃下地。
靠在白慕飞温暖的怀抱里,何昭宇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他自幼生长在南方,不习惯这酷寒的天气,受尽摧残的身体更加抵抗不住寒冷,面白唇青,强自支撑到现在,已经受不住了。
一个精巧的玉壶递了进来,「药酒的力量太猛,不要给他喝太多。」
「谢谢你,皓铮……」声音虽低,却含着真挚的谢意。
白帝一语不发,远远地走开了。
白慕飞小心地喂了他两口酒,那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晕,放下酒壶,马上替他搓揉冰凉的手脚。何昭宇微觉羞涩,以前也很亲密,不过那是在无人之时。如今白慕飞毫不掩饰情意,总令他心中忐忑。
毕竟,这一份情,不会为世人所容……
「慕飞,别忙了……」
「瞧你冻得一丝热气都没有了,还嘴硬,非要冻伤才肯让我帮你?」满意地看着肌肤重新现出红润,拿过狼皮大衣盖在何昭宇身上,趁机抱紧了他。
不再说什么,只是自然地靠在白慕飞的肩头,经过了多少生死、奔走、受伤、流血,难得平静的这一刻,倍觉珍贵。
碧湖拽住了金风,「我也冷。」
「从小在冰天雪地里长大,你还会冷?」
「死木头!」碧湖一赌气,掉头就走。
金风笑着从背后拥住了碧湖,「小王八蛋,就会跟别人学这些肉麻的事。」
「那叫情趣,你懂不懂?真后悔当初怎么看上了你这个傻瓜。」
「都是我的人了,后悔也来不及啦。」
碧湖涨红了脸,用力踩了金风一脚。
风雪如烟雾,遮住了白帝高大的背影,孤寂,似徘徊在原野的猛虎。
茫然四顾,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归宿。
苦涩充溢了整个心,一股沉郁之气塞在胸膛,左冲右突,几欲爆炸开来!
惊雷滚动,劈开这绝望的世界吧……
惊雷?
天边果然传来隆隆的震动,滚滚如雷。
这是……马群奔腾之声!
白帝一跃而起,「快,避入树林中去!」
连车带马很快隐没在乱树叶中。
片刻之后,马队急驰而来,迅如流水。刀光枪影,全副武装的士卒整齐地列队,马蹄声急,不闻半分喧哗。
这是……辽国的精锐骑兵!
每个人都变了脸色,无形的重压沉甸甸地,逼得人喘不上气来。
转眼骑队已逝,雪地上只留下交错纷乱的蹄印。
为什么辽军会出现在这里?
此处边境只有两百余里,辽军的突然出现,定然有针对大宋的军事行动。
何昭宇湿润的眸中流露出深深忧虑,「按辽边往常针出兵规律,应在春秋两季。春季青黄不接,为的是抢夺粮食;秋季量草丰足,为的是开疆扩壤。如今寒冬腊月,犯忌行军,必有异常。只怕大宋的将校麻痹大意,至今毫不知情……」
白帝沉声道:「不会只有几百名辽军独在附近出没,大军一定就在附近。」
白慕飞剑眉飞扬,「跟着蹄印走,就能找到辽军大营。」
「好,金风、碧湖,你们照看何昭宇,我和白慕飞去探个究竟。」
「不,我要亲眼看个明白……」
「猫儿,你有伤在身,别逞强了,我死都不准你去。」白慕飞坚决反对。
何昭宇神色不大严厉起来,「事关大宋生死存亡,我非去不可!」
见白慕飞倔强地沉默,不觉放缓了口气,牵起那紧握成拳的手,「我也算上朝是官员,受百姓供奉,就要为百姓办事!再说,有你和……皓铮在,还怕照顾不了一个人吗?」
白慕飞暗暗叹气,猫儿决定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记住,千万不能随便冒险,否则,我扛也要把你扛回来。」
清淡的微笑掠过唇边,「什么都听你的,行了吧?」
这句话好似天音仙乐,听得白慕飞心花怒放,若不是有人在旁,真想狠狠堵上他诱人的嘴唇。
何昭宇转过头,不去看白慕飞一脸的得意。
白帝眸中爆起一丝精光,随即又一黯,淡淡地吩咐:「马车目标太大,不能用了,金风、碧湖,把马卸下来。」
「只有四匹马,五个人怎么骑?」
「何昭宇……一个人不能骑马!」
明知是前去探险,可是拥了猫儿一马双骑,白慕飞的心飘荡的,几乎落不下来。
这些年相守相伴,直到今天,才有了同生共死、永不分离的信心:猫儿的心是属于他的!
寒风冰雪,说不尽融融春意浓,忘记了身外的一切,眼中只有猫儿的微笑。幸福,近在咫尺了吧……
白帝纵马在最前面,所有的危险和不测,都一肩扛下。只因为身后有着自己一生想要呵护的人,虽然,前方是永无止境的寂寞……
沿着杂乱的蹄印追踪下去,绕过一个山丘,远处,辽军大寨在风雪中静默。
何昭宇低声道:「靠近一点,查看清楚。」
白帝令金风和碧湖拢住马,原地等候,和白慕飞扶了何昭宇向山丘顶登去。
风狂雪横,积雪直没过膝,由下向上攀登十分艰难。还没上到一半,何昭宇已面色雪白,气也喘不上来了。
白帝剑眉一皱,突然打横抱起何昭宇,大步向山顶奔去。
「这家伙下手倒是快。」白慕飞嘀咕一句,努力跟上。
自从在镜湖那一次深深地伤了何昭宇,痛悔之余,已学会了克制。何况,他几乎确定了猫儿的心意,再不会地无谓的闹气了。
「放我下来……」感觉到白帝异常灼热的气息传到自己身上,何昭宇不自在地挣扎着。
「大事为先!」
心中一震,白帝光明磊落,反显自己杂念太多……
大颗的汗滴从白帝脸上渗出,腾起缕缕白汽,冰冷地滴落下来。
何昭宇发觉白帝行动似乎有些吃力,担心地问:「你……」
话还没说完,白帝已放下了他。
极目望去,山丘下,辽营近在眼前。星星点点的帐篷,成圆形驻扎,延绵数里之远。壕沟鹿柴,处处遍布。巡逻的士卒来往不绝,井然有序,忙而乱,一看便知领军之人精通阵法,韬略不凡。
何昭宇帐篷数一推算,此处辽军人数起码在五万以上,若加上后援人马,恐怕七万不止。这个数目的军队,攻城夺关有余占地开疆不够,辽军到底有何用意?
不管如何,绝不能让辽军偷袭边关!回去报信肯定来不及,如何阻止辽军的行动成了头等大事。
可是他们一共才五个人……
白慕飞忽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了领军之人,辽军必然大乱,不攻自退。」
白帝平静地道:「不可能,大军出动,定有正副两名将军,即使都杀了,还有偏副将领,随时可统军,辽军的实力也丝毫无损,意义不大。」
「哼,光会说大话,敌军在此,你有什么办法退得了?你是白帝,武功通了天,也杀不了几万人。」
何昭宇一笑,「慕飞别急,有一句话,叫做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天寒地冻的,给养一定困难,只要烧了他们的辎重,辽军无衣无食,非退不可。」
白慕飞眼睛一亮,「不错,这放火嘛,原是我看家的本事。」
想起当年火烧权臣的府第,两人不觉都笑了起来。
白帝倏的明白了,难怪何昭宇会在白帝宫放那一把火。他的过去的和白慕飞连在一起的,谁也拆不开……
「好,沷足了酒和油,烧他个翻天覆地。」白慕飞豪情逸飞,兴奋不已。对战斗的渴望,使他浑身散了出宝石一样夺目光芒。
无惧风雨,向往搏杀,这才是真正的白慕飞!
何昭宇的目光转向白帝,隐含着一丝歉意,「对不起,这本来与你无关。」
白帝打断了他,「我也是大宋的子民,回去好好计画一下。」
心中苦笑,从来不问世事的自己,居然也有为国请命的一天,真是讽刺!
正因为何昭宇的心开阔雄大,装着天下和百姓,才值得自己如此深爱吧?想来白慕飞也是这样被吸引的。
忘我,原是最难得的境界。
三人下了山丘与金风和碧湖会合,共商大事。
天气更加寒冷,旷野中风雪呼号。碧湖怕何昭宇受不住,叫上金风,在背风的地方掏出一个雪窝,垒实夯紧,五人挤在一起,果然暖和多了。
金风取出干粮,分给众人。
白帝想起一事,「碧湖懂契丹话吗?」
「在辽国哪有不懂契丹话的,怎么了?」
「懂就好,你想办法问出辽军辎重所在之地。金风,你手脚灵活,去找辽军的马棚,如果出事,就放马冲散辽国的骑兵。白慕飞和我放火,一看到火起,所有人马上撤退。」
他计画周详,指挥若定,别人都没有异议,只有金风叫了起来:「什么,主人要去辽营?不行,我们去就行了,主人千万不可冒险。」
白帝喝道:「少罗嗦!」
金风口唇一动,可是看到白帝铁青的脸色,终于还是咽下了要说的话。
「那我呢?」何昭宇微笑着看向白帝。
「留在这里等!」
「对,我也同意。」白慕飞赶紧支持。
「你们去拼杀,让我置身事外?」
白帝不容他分辩,「你有伤在身,想送死吗?」
何昭宇的笑容颇有几分狡黠,「金风背了四十斤药,总有一、两种提神强功的药吧?」
「你……」白帝气结。
「不给我还是会去!」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放火容易烧起难,要烧个透,必须事先做足准备,如此多的辎重,又在千军万马之中,短时间内要完成,十个人也未必够,所以,我一定要去。」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同生共死,绝不分离。慕飞,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