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惠一坐在沙发上,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看着我。他明知道我不喜欢还故意问,真不晓得他的思考逻辑是哪里出了差错。打从认识他开始,我对于他这个人的一切就不是很了解,我也从来不打算要去了解。就算我们同居了,我还是没有改变我的想法,而两人之间的关系之所以开始急速恶化则是从去年八月,两人一起去旅行回来之后的事情。
他先约我一起到乡下的河川去玩,然后却恶意调戏我令我非常生气。于是,我拋下旅馆里的他打算先行回家。我明明知道对他来说,什么也不说就这么离开他的话,是他最忌讳的事,但我还是这么做了。虽然后来我又回到旅馆接他一起回家,只不过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不太搭理我了。
一定是我破坏了两人之间的平衡,也或者我踩到了地雷,总之,两人之间不太有交流了。尽管如此,也没有人想到要去改善这种关系,我有许多事情瞒着他,而他也同样地瞒着我许多事。两人之间的感觉似乎都觉得对方可有可无,而这样的我们,却依然一起生活,而且同住一个屋檐下。
「偶尔…」
三浦惠一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香烟盒,然后住底下一拍,一根香烟就这么弹了出来,外表看起来这样健康的男子,事实上,他的体内的慢性疾病却有可能随时会复发。为了防止病情再度复发,医生特别禁止他抽烟喝酒,然而,这样的告诫他老早就忘了。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烟,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劝他不要抽烟喝酒,不要做这做那的,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我无法整天盯着他,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听人的劝。最后我的结论是,他是个分不清是非善恶的家伙。
「我偶尔会想,我在这里究竟做了些什么事?」
他叹口气,然后慢慢地吐着烟圈。
「直到我发现,在我什么都还没有做的情况下,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所以我好几次都劝你要去上班啊!这个家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管家。医生不是也保证过了吗?如果是在轻松的办公室上班,你的身体绝对没有问题的。」
我感到有些厌烦地说着,相信他一定也不喜欢听到我这样说,但那又如何呢?事到如今,我只能说他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你认为有谁会愿意雇用这么一个身体还带着病痛的男人?」
三浦惠一瞪着我,在他严厉的眼神之下,我急忙将视线移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开始下雨了,雨水打在窗户上面,水滴让玻璃窗起了白蒙蒙的雾气。在电视被关掉,同时也没有了说话声的情况下,整间屋子就只剩下下雨的声音了,三浦惠一将香烟捻熄存烟灰缸里,然后深深地坐在沙发里面,开始玩弄起他身上的钮扣。
「我生这个病,大概是在我离婚两年后的事。,当医生对我说这种病无法根治的时候,我简直像死了一样,我当时真的认为自己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反正,我的人生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
三浦惠一好象想起了什么似地笑了一笑。
「你为什么会来看我呢?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终止了我这种灰暗的想法。」
是因为友久的拜托。因为他不认为你是个薄情的男子,所以他才会要求我去看你,而我正好有空;三浦惠一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终于,他捕捉到我的视线,然后感到有趣地笑了一笑。
「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子说话了呢!」
我们真的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说过话了。好久好久,已经好几个月了吧!
「事实上,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吧!」
三浦惠一似乎可以从我的表情读出我的想法,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接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觉得很困扰吧?已经决定要结婚了,中间却有个碍事的同居人,虽然不想和那个家伙说话,但是又不得不说,因为你不想和他有任何的瓜葛,于是,你一直等一直等,好不容易等到今天才对那个家伙说了。」
他淡淡地说着,那绝对不是会让人讨厌的语气,然而,我的心脏依然是冷汗直流。
「你的理由是,既然难得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所以必须向我告知你结婚的消息,是吧!」
他把话说完便离开客厅,在一片雨声当中,玄关上的关门声音依然显得很大声。三浦惠一似乎出门了,静静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品尝着那般被打败的感觉。
「我讨厌老师。」
意志强烈的眼神从正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这是一位不太爱说话的学生,打从和他会面开始,他从嘴里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四月的时候,我担任导师的三年级班上当中,只有一位学生没有提出毕业后的计画,这名男同学叫做峰仓原春。学校规定,学生如果没有提出毕业后的计画,我们就必须进行三者会谈,也就是要联络他的双亲,但是,他却没有将我要他转达的话,告诉他的双亲,这件事在职员室引起了很大的骚动。记得这名学生在三年级时,还是学校里田径队的队长,不但在学弟妹当中很有人缘,成绩也经常保持在中上的程度,老实说,身为导师的我,也不认为他会是一个问题学生,直到新的学期开始,一切都改变了,他甚至突然说出不打算升学了。于是,我问他若是不升学,是不是有其它想要做的事,但他却什么也不说。既然不是另有目标,而他不升学的态度又很坚决,这种态度让我这个老师以及他的双亲都很头痛。
四月即将结束的一个星期五下午,我将峰仓同学叫进了未来出路的指导室。我原本打算耍劝他继续升学,就算达不成这个目的的话,最起码也要了解他不愿升学的真正原因。峰仓同学二年级的时候,也是我班上的学生,当时他所给人的印象,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没想到今天的他,居然会是个引起骚动主角的那个人。
我坐在逐渐变暗的未来出路指导室,静静地等待着峰仓同学。长方形的桌面上,放着明天上课要用的参考书,直到今天为止,我已经叫了他三次,而他三次都没有过来,今天的这一次,对于他来与否,我已经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了。房间的光线越来越暗,这使得我无法看清楚参考书上面的字,于是,我打开日光灯,看看墙壁上的时钟,已经超过六点了。我决定再等五分钟,如果他还是没来,我就回家了。下了决定之后,我又再度坐回椅子上。
眼前的门被打开了,我终于看到这名问题学生的脸了,他左右瞧着房间内的四周,然后才无言地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身高大约有180公分,当他往下望着我时,那种感觉实在不太好受。
「放学还把你叫来真是不好意思,那边有一张椅子,你就坐下来吧!」
于是峰仓同学将椅子挪过来坐下。
「我想要说的事是…关于你将来的出路问题。」
穿著学生长裤的他,留着学生般的短发,肌肤被晒得有点黑,虽然衣着不算整齐,但是,浓眉薄唇的样子也算得上是俊帅。他两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耳朵虽然听着我说话,眼睛却是瞪得大大地看着我,那种乖僻的眼神,将他那还是小孩子的个性表现得一览无遗。他就这么一直瞪着我,我猜想,他一定是打算让我有不安的感觉。
「我知道你不打算升学,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关系,而如果你有其它想专心去做的事,我也会支持你,但是,你却说你没有其它特别的目的,这样一来,你是不是应该考虑继续升学比较好呢?我们也会给你充分的时间去考虑,所以在这段期间,你是不是应该再仔细想一想,说不定会发现你真正想做的事。」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瞪着我,我突然觉得那个眼神有点像某人,至于是谁,则一下子想不起来。
「峰仓同学,你觉得如何?」
我再次询问他的意思。
「你也说句话吧!」
他的沉默和瞪视,只是让我感到更加焦虑而已。他终于移开他的规线,然后低着头清楚而大声地说:
「我讨厌老师。」
我默默地吞了一口气。这句话让我一开始感到震惊,接下来的瞬间则是无比的愤怒,然后,我以冷静代替了愤怒,尽我的全力挤出声音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就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决定不升学,好让我感到困扰,是这样吗?」
「那两件事毫无关连,只不过因为我讨厌老师,所以不想和老师你说话,请不要再叫我来谈话了。」
峰仓同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不小心将椅子给翻倒了。这一倒便发出了偌大的声响,于是,我想也不想地赶紧站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但是,如果我有什么轻率的言语伤到你,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尽管我的内心还气愤不已,但是,身为老师的我必须要有这种度量。于是,我采取了这样的低姿态来对待他,峰仓同学这才回答我的话。
「你从来没有因为说过什话得罪我,我只是不喜欢像老师你这种,恶心做作的伪善者。」
门关了起来,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有好一会儿的时间,我就这么两手撑在桌子上站着,一动也不动。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当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坐在自己房间的床铺上了,我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鞋子想着。
「伪善者」。
这是学生送我的一句话,只不过是简单的三个字,为什么会让我的心中产生如此大的震撼呢?我仔细地思考着,这个关键的字眼不断地在我内心里延伸,对于即将被挖掘的内心深处而感到无比地害怕。门上传来好几次敲门声,我犹豫着起来开门。
「如果在里面的话,多少也响应一下吧?有位姓森本的女孩子电话来。」
「我有点累…麻烦你告诉她,说我已经睡了,好吗?」
三滴惠一就这么开着房门离开了,我好不容易将房门关上,然后再度坐回了床铺,用双手抱着头,这是个用公式也解答不出来的问题。尽管我不断地努力思考,却怎么样也找不到答案,原本已经走远的脚步声又接近了,他直接打开房门走了进来,我一直到看到他那偌大的身影在我眼前时,才整个人被吓了一大跳。
「…你觉得冷吗?」
「没有。」
我用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肩。
「你是不是太累了?从你回到家开始,你的脸色就非常难看。」
「睡一觉就会好了。我想要躺下,可不可以麻烦你出去?」
「你还没有吃晚餐吧?还是你也没有食欲?如果你有想吃的东西,我去帮你买回来。」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赶快出去吧!」
我身上还穿著回来时的衣服,就这么躺到了床上,眼前的人影虽然待了一下,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就出了房门。「伪善者」这三个字,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峰仓同学的话呢?我对待学生们的态度都是公平的,一直以来,也从来不会特别偏袒谁,尽管如此,为什么身为学生的他会发现我的真面目呢?
一直以来,我一直想掩饰并忽略我内心的真正问题所在。当初逃离三浦惠一身边的罪恶感,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中,我也一直想要守护我良好的形象,于是,我对自己撒谎,同时也对三浦惠一撒谎,结果就像现在一样。尽管我现在还是讨厌三浦惠一,却还是和他同住在一起,如果没有「结婚」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我想我可能还是会继续目前的生活。
我在意那个视线。我非常在意峰仓同学的视线,还有三浦惠一的视线,那个直盯着我看的峰仓同学的严肃眼神,像极了三浦惠一的眼神。
当登上了一条单行坡道之后,我们来到了无人的展望台上。这是某座山顶上的展望台,这里在南北两个方向,各设了一台小小的望远镜,如果是白天的话,我们还可以在步道上散步,顺便欣赏一旁装饰过的花丛,然而,我却选在夜晚邀她出来兜风。
夜晚的展望台也可以自由的出入,只不过,停在悬崖对面的停车场里,除了我们的车子之外,没有任何一部车子在这里。接近满月的月亮,虽然发出微弱的光线照射在这片大地,然而,一路上却还是有些昏暗。我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上台阶来到展望台。
「真是漂亮的夜景啊!」
展望台的屋顶呈椭圆形,住南边看可以看到港口,往北边看的话,首先看到的是一片黑鸦鸦的山腰;再住前望去的话,便是我们所住的街景了。我站在高高的水泥栏杆前,她刚住北边的望远镜走去,然后,指着眼前那一片黑暗对我说:
「那栋大楼的附近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我站在她的身后,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在这片昏暗的夜景当中,想要寻找到她所住的地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霓虹灯闪烁个不停,使得这项工作更是艰巨。
「不知道杉本老师住的地方是在哪一个方向呢?」
她趴在水泥栏杆上,开心地望着眼前的夜景。
「我住在伊势町附近,看起来应该是那栋大大的建筑物吧!」
晚风轻轻地吹送着,我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月光中,她的发丝就这么在背后飘啊飘的,不断传来花的香味,于是,我忍不住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她的身子虽然地震了一下,但随即一动也不动地倒在我的怀抱中,我轻轻地吻她之后,她却像只鱼儿似地逃开了我的手臂,然后往南边的栏杆方向跑去,我则追着逃跑的鱼儿而去。南边的景色是港口的沿岸,住沿岸的灯光望去,依然看得到一片黑漆漆的海洋。
「你以前和谁来过呢?」
当她听到我的问话时,回答我的是一副惊恐的脸,然后,我看到她的眼神里闪烁着,类似小孩子的才会露出的恶作剧眼光,她偶尔会出现这种眼神。当我发现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时,她立刻像个阖起来的贝壳般沉默着。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从前交往过的男性,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她从前一定和男朋友来过这里,以她的年纪来说,交往过一、两个男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既然是从前的事,我就不需要为此而加深我的嫉妒心,于是,我赶紧让自己不再继续往下想,只要是关于她从前男朋友的事,我都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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