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一个人逃出庄去。”周绮给她喊得心乱意烦,一时又战章进不下,心想:“我杀了这罪魁祸首再说。”举刀奔向骆冰。
骆冰自听到文泰来被害的消息后,直昏昏迷迷的坐在椅上,大厅中大家打得凶猛异常,她只觉得一团团人影在面前窜来窜去,脑子中空空洞洞的,对眼前之事茫然不解。周绮纵到她面前,一刀砍来。骆冰向她凄然微笑了一下,眼神要哭不哭的样子。周绮钢刀砍到她面前,见她脸上一副又可怜又伤心的温柔神色,反而砍不下去了,凝了一下神,把椅上的鸳鸯双刀拿起来,递到骆冰手中,道:“打呀!”骆冰随手接了。周绮再是一刀轻轻迎头砍下,瞧她是否招架。骆冰又笑了一笑,随随便便的右手短刀一架,长刀反击。周绮叹了一口气,道:“这才对了,你站起来打。”骆冰听话站起,但腿上伤痛,拐了一下重复坐下。于是一个坐一个站,一个呆一个慵,双刀单刀打了起来。拆了数招,周绮急道:“谁跟你闹着玩?”她觉得对手似傻不傻的各她争斗毫无趣味,这时又听见徐天宏大叫“放火”,心中一惊,抛下骆冰奔出厅去。
刚跑到厅口,只听见门外一人阴沉沉的说道:“想逃吗?”周绮一惊,反身一跃,退开两步,在烛光摇晃下只见两个人挡在门口。说话的人面上如布着一层寒霜,两道目光摄人心魄般直射过来。周绮想再看他身旁那人,怎么一副样子,但说也奇怪,被他目光瞪住,自己的眼睛竟不敢移向旁边,轻轻骂了声:“见鬼!”那人冷冷的道:“不错,我是鬼见愁。”话声中没丝毫暖意。周绮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见这人阴气森森,不由得微微打了一个冷战,喝道:“难道姑娘怕你?”她这句话是给自己壮胆,其实姑娘确是有点怕的,喝声未毕,一刀迎头向那人砍去。那人“左挂金铃”,用刀向外一挂,左手掌抚刀柄,双目仍旧瞪住周绮。周绮感到他这一挂中含劲未吐,轻灵松静,竟是内家功夫,惊惧更甚,心想:“反正我妈走了,弟弟死了,我跟爹爹都让你们杀了吧。”勇气一长,挥刀没头没脑向那人砍去,那人正是红花会执掌刑堂的鬼见愁十二郎石双英。他本来是八卦掌门中的徒弟,加入红花会后常向三当家赵半山请教武艺。赵半山把太极门中的玄门刀法倾囊相授,所以他们两人名是结义兄弟,实是师徒。石双英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不数招已把周绮一柄刀裹住。
那边孟健雄、安健刚双战章进,已自抵挡不住。万庆澜左手镔铁点钢穿也被杨成协一鞭打折,不敢再战,只绕着桌子兜圈子,欺侮杨成协身体胖跑不快,追他不上。童兆和不知哪里去了。只有周仲英对敌徐天宏和卫春华却占着上风,他想只有先将他两人打倒,再来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混战下去,殊非了局,刀法一紧,将徐卫两人逼得连连倒退,正在得手之际,忽地一人纵上前来,叫道:“我来斗斗你这老儿!”一柄铁桨当头猛打下来。
兵器是铁桨,用的却是“鲁智深疯魔杖”的招术,他是把铁桨当作禅杖使,这一记“秦王镖石”,铁桨从自己背后甩过右肩,猛向周仲英碰来,呼的一声,猛恶异常。周仲英见他力大,向左一闪,反手就是一刀。那一一桨不中,铁桨打横,双手握定,桨尾向右横挡,随手桨头向左横击,这是“疯魔杖”中的“金铰剪月”,快如闪电。最是厉害不过。周仲英是少林正宗,识得此招,侧身让过,眉头一皱,主意打定,边打边退,不断移动脚步,眼见万庆澜逃避杨成协的追逐,奔近自己身边,大刀一挥,反手向万庆澜头上砍去。
原来周仲英知道红花会的误会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明,几次呼喝大家住手,都被万庆澜从中破坏。他们来铁胆庄敲诈勒索,周仲英心中本极气恼,可是一和官府作对,那就是造反。自己在这里数十年安居,有家有业,自古道“灭门的县官”,得罪了官府,可真是无穷之祸。周仲英虽然是一方豪杰,但近二十年来广置地产,家财渐富,究竟是丢不掉放不下,所以一直不肯对万庆澜翻脸。再者自己为红花会的朋友把儿子也杀了,他们居然不问情由,闯进庄来狠砍猛杀,还说烧铁胆庄,也不免有气,心想自己年纪这么一大把,对方就是不敬贤也得敬老。他本来凭武艺当场把众人全都慑服,然后再来说明原委,哪知红花会群雄越来越多,越打越凶,时候一长,总有人不死也伤,这一来误会变成真仇,那就不可收拾,权衡轻重,甩出去铁胆庄不要,决定向万庆澜动手,以求打开僵局。
万庆澜见周仲英金刀砍来,不由得大骇,疾退一步,见后面杨成协又追了上来,忙双足一顿,跳上桌子。他已知道周仲英用意,大叫:“我们捉到了文泰来,朝廷悬赏的二万两银子,你想害死了我独吞吗?”这人狡滑狠毒,存心诬陷,要挑拨铁胆庄和红花会斗个两败俱伤。
红花会群雄见周仲英刀砍万庆澜,俱都一怔,各自停手,听万庆澜这么一叫,激斗之间,哪里还能细辨是非曲直?章进哇哇大叫,双斧向周仲英卷来。周仲英又急又怒,有口难辩,只好挥刀挡住。徐天宏究竟足智多谋,看周仲英刚才拼斗时数次刀下留情,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喊道:“十弟不可造次!”章进杀得性起,根本没有听见。使铁桨的是红花会中排行第十三的钢头鳄鱼蒋四根,一桨拦腰向周仲英打去。周仲英侧身一避,不想背后杨成协钢鞭斜肩打来。周仲英听得耳后风生,挥刀一挡,两人手臂都是一阵酸麻。杨成协、章进和蒋四根是红花会的“三大力士”,均有惊人膂力。周仲英独战三人,显见不支,大喝声中大刀和章进双斧相交,火花迸发,手臂又是一阵发麻。蒋四根铁桨“翻身上卷袖”,一桨打在大刀之上,这时周仲英再也握不住,大刀脱手飞去,直插在大厅正中梁上,竟没掉下来。
孟健雄和安健刚两人见师父兵器脱手,一惊非同小可,双双抢过来相救,只跨出两步,已被卫春华挥动双钩,和身扑过来拦住。周仲英虽败不乱,大刀脱手,并不惊慌,双足一纵,直跃到杨成协怀里,一个“弓箭冲拳”,左手已抢住钢鞭鞭梢,右手向杨成协当胸一拳。杨成协万想不到对方功夫如此之硬,在危急之中,竟会施展“空手夺白刃”招术来强抢他的钢鞭,被对方迫近身来,招架已自不及,把胸一挺,“哼”的一声,硬接了周仲英这一拳,钢鞭竟不撒手。原来杨成协一身铁布衫的横练功夫,虽不能说刀枪不入,但寻常利器却也伤他不得,他绰号叫做“铁塔”,意思是说他像一座铁塔那样,既雄伟,又坚牢。周仲英拳力奇大,真可说有碎石毙牛之劲,见杨成协居然若无其事的受了下来,不禁暗暗吃惊。其实杨成协也是有苦说不出,吃这一拳只打得他痛彻心肺,猛吸一口气一忍,再用力一扯,想把周仲英拉住钢鞭的手挣脱。周仲英也正在这时一拉。两人势均力敌,谁也没能把对方拉脱手。
这边抢夺钢鞭,势成肉搏,章进和蒋四根的兵器早已向周仲英身上砍碰过来。周仲英一拉没把钢鞭夺到,一放手右手随手把桌子一掀,推向章进各蒋四根两人。这时孟建雄跳在一旁,拿出弹弓,叭叭叭叭,连珠弹向章蒋两人身上乱打,替师父抵挡了一阵。但己方形势危急异常,他见周仲英推倒桌子,桌上烛台掉在地下,蜡烛顿时熄灭,心中灵机一动,一阵连珠弹把厅中几枝蜡烛全都打灭,大厅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着众人全都出于意料之外,各人不约而同的都向后退了几步,恶斗顿时全部停止。大家屏声息气,谁都不敢移动脚步,连大气也不敢出,因为黑暗之中,谁一发出一点声音,被敌人一辨明地位,兵刃暗器马上就招呼过来,既看不见敌人动作,如何趋避躲闪?而且这是群殴合斗,不是单打独杀,黑暗中乱砍乱杀,说不定就伤到了自己人。所以大厅中一时之间突然静寂,这其中杀机四伏,众人觉得比刚才呼叫砍杀,似乎更加令人惊心动魄。
就在这静寂之中,忽然厅外一阵脚步声走近,厅门打开,一人手持火把走了进来。那人书生打扮,另一手拿着一支笛子。他走进门,向旁一站,火把高举,火光照耀中又走进三个人来。一个是道人,背负宝剑,左手道袍袖子束在腰里,只有一只右臂。另一个轻袍缓带,面如冠玉,服饰俨然是一个贵介公子,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手中捧着一个包裹。这四人正是金笛秀才余鱼同、追魂夺命剑无尘道人、以及新任红花会总舵主的陈家洛,那少年是陈家洛的书僮心砚。
红花会群豪见总舵主和二当家到来,俱都大喜,纷纷走近相见。徐天宏向杨成协和卫春华低声道:“你们留心瞧着铁胆庄这批家伙,别让他们走了。”两人点点头,绕到周仲英身后。安健刚知道他们用意,心头有气,走上一步,正想开口质问,周仲英一把拉住,低声道:“沉住气,瞧他们怎么说。”
这时余鱼同拿了两张名帖,走到周仲英面前,打了一躬,高声说道:“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二当家无尘道人,拜见铁胆庄周老英雄。”孟健雄上去接过来,递给了周仲英。周仲英见名帖上写得很客气,陈家洛与无尘都自称晚辈,上前去拱手道:“贵客降临敝庄,不曾远迎,请坐请坐。”这时大厅中已打得桌倒椅翻,一塌胡涂,周仲英叫:“来人哪!”宋善朋率领了几名庄丁进来,排好桌椅,重行点上蜡烛,分宾主坐下。东首宾位陈家洛居先,依次是无尘、徐天宏、杨成协、卫春华、章进、骆冰、石双英、蒋四根、余鱼同。心砚站在陈家洛背后。余鱼同偷眼暗瞧骆冰见她玉脸惨淡,自己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又不知她有没有把他的胡作非为告知石双英,偷眼看那鬼见愁十二郎,见他脸上阴沉沉的不动声色,一点看不出来。原来余鱼同自骆冰走后,书空咄咄,自怨自艾,莫知适从。此后两天总是在这几十里方圆之地内绕来绕去,他想骆冰腿上受伤,再遇到公人一个人无法抵御,所以想在她后面暗中保护,但始终没见她的踪迹,他那里想得到她会再走到铁胆庄。到第三天晚上,骆冰没找到却遇上了陈家洛与无尘。两人一听文泰来被铁胆庄所卖,又急又怒。无尘马上想去搭救文泰来。陈家洛道:“众兄弟都赶往铁胆庄,他们不知道周仲英如此不顾江湖道义,说不定会中这老儿的暗算。咱们不如先到铁胆庄,会齐众兄弟后再去救四哥。”无尘一听有理,要余鱼同领路,到了铁胆庄来。这时庄内好手都在大厅中狠打猛拼,几名庄丁那里拦得住他们。陈家洛到达时,正是孟健雄弹子打灭蜡烛、大厅中一团漆黑之时。
西首主位周仲英坐第一位,依次是孟健雄、安健刚、周绮。那万庆澜见双方叙礼,知道事情要糟,乘人不备,慢慢挨到门边,正想溜出,徐天宏一纵身,落在门口,把路拦住,说道:“请留步,大家把话说说清楚。”万庆澜见对方人多势众,不敢动手,只好回来坐下。
周仲英和陈家洛替双方引见了,报了各人姓名。周仲英一听,对方全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怪不得手下如此了得,看那总舵主陈家洛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宦子弟,这人竟统领着这批江湖豪杰,众人对他又十分恭谨,实在透着古怪,心中暗暗纳罕。
陈家洛见周仲英脸现诧异之色,不住的打量他,于是强抑满怀怒气,冷然说道:“敝会四当家奔雷手文泰来遇到鹰爪子围攻,身受重伤,避难宝庄,承周老前辈念在武林一脉,仗义援手,敝会众兄弟全都感激不尽,兄弟这里当面谢过。”说罢站起来就是一揖。周仲英连忙还礼,心中万分尴尬,暗道:“瞧不出这公子哥般的一个人果然有一手,他用场面话来挤我。”陈家洛这番话一出,无尘、余鱼同暗暗佩服。无尘心中更是欣慰,庆幸红花会此后领导有人,事业更可发扬光大,那边却没章进懂陈家洛的用意,大叫起来:“总舵主你不知道,这老匹夫已把咱们四哥害了。”卫春华坐在他身边,忙拉了他一把,叫他别嚷。陈家洛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仍旧客客气气的对周仲英道:“我们众兄弟夤夜造访宝庄,礼貌上是很不周,请周老前辈海涵,不见怪才好。只因为我们听朏文四哥有难,大家如箭攻心,未免鲁莽。不知文四哥现在伤势如何,周老前辈大概已延医给他诊治,就请引我们见见。”说着站起身来,红花会群豪都跟着站起来。
周仲英口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骆冰哽咽咽的叫道:“四哥叫他们害死了!总舵主,咱们要老匹夫给四哥抵命!”章进、杨成协、卫春华等一干人跟着起轰,各各手执兵刃,逼上前来。孟健雄挺起身出来说道:“文爷到敝庄来,事情是有的……”徐天宏插嘴道:“那么请孟爷引我们去相见。”孟健雄道:“文爷、文奶奶和这位余爷来到敝庄的时候,我们老庄主不在家,是兄弟特地派人到赵家堡去请医生,这是文奶奶和余爷亲眼见的。后来六扇门的人来,我们惭愧得很,没有能好好保护,以致文爷被捕去了。陈当家的,你要是怪我们招呼不周,我们认了。你要杀要剐,姓孟的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但你们众位当家硬指我们老庄主出卖朋友,那算什么话?”
骆冰走上一步,戟指骂道:“姓孟的,你还充好汉哪!我问你,你叫我们躲在地窖里这样隐秘的地方,不是你们铁胆庄得了鹰爪孙的好处,说出来,他们怎会知道?”孟健雄被她一问,顿觉语塞,因为周英杰受贿卖友,铁胆庄的人全都认为奇耻大辱,决不肯告知外人。无尘对周仲英道:“出事的时候,老庄主或许真不在家。但龙有头,人有主,铁胆庄的事,我们只能冲着周老庄主说,请你说一句话。”这时缩在一旁的万庆澜突然叫道:“是他儿子说出来的,他怎么把儿子交给你们?”陈家洛走上一步,说道:“周老前辈,这话可真?”周仲英为人正直,岂肯当面说谎,把头点了一点。红花会的群豪大哗,更围拢来。大家望着陈家洛,看他怎么说。
陈家洛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