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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洛等在城墙脚休息,忽听城墙顶上连声惊呼,疾忙飞步上墙。这时陆菲青想起自己好心反得惨报,气往上冲,手足一软,被张召重用擒拿法拿住脉门,动弹不得。
张召重左手一拉,右手一举,巳将陆菲青的身子盖在自己身上。众人惊呼声中文泰来与余鱼同双双跃下,文泰来单刀使了开来,劈死数狼, 群狼又後退了数步。余鱼同握着从徐天宏手里接来的钢刀,跳落时因城墙过高,立过不稳,翻了一个筋斗方才站起,看准张召重肩头,一刀砍了下去。张召重惨叫一声,抱着陆菲青的双臂登时松了。这时上面群雄巳将长绳挂了下来,先将陆菲青和余鱼同槌上,随即又槌上文泰来。看下面时,群狼巳扑在张召重身上乱嚼乱晈。以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塲,众人心头砰砰乱跳,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虽然奸贼丧命,但想到刚才的凶险,每入都是心有余悸。
众人默默无言的吃了饭,离得狼城远远的择地休息,骆冰道:“陆伯伯,你的白龙剑没能拿上来,很是可惜。”袁士霄道:“再过一两个月,恶狼都死光了,还是可以拿回来。”
傍晚扎营後,陈家洛把与乾隆数次见面的经过都对师父说了。 袁土霄听说其中有这么曲折的经过,很感惊异,当下从怀裏摸出一个黄布包来,递给陈家洛道:“今年春间你义父差常氏兄弟来见我,交这个布包给我收着,只说是两件要紧物事。他既没说什麽东西,我也没打开来看过,只怕就是皇帝所要的什么证物了。”陈家洛道:“一定是的,义父既有遗命,那么徒儿就打开来瞧了。”於是解开布包,见里面用油纸密密裹了三层,油纸裏面是一只小小的红木盒子,掀开盒盖,有两个信封,因为年深日久,纸色都巳变黄,信封上并无字迹。陈家洛把第一个信封中的纸抽小来,见上面写了两行字:“世倌先生鉴,将刚生之儿交来人抱来,袷我一看可也。”下面签的是“雍邸”两字,笔致圆润,字迹潦草。
袁士霄看了不解,问道:“这信是什麽意思?那有什么用,你义父看得这样要紧?”陈家洛道:“这是雍正皇帝写的?”袁士霄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陈家洛道:“徒儿家裏清廷皇帝的赐书很多,康熙、雍正、乾隆的都有,所以认得他们的笔迹。”袁士霄笑道:“雍正的字还不错,怎么文句写得这样粗俗?”陈家洛道:“徒儿曾见他在先父的奏章上写的批文,有的写『知道了,钦此。』提到他不喜欢的人时常写『此人乃大花睑也,要小心防他,钦此』。”袁士霄呵呵大笑,说道:“这信虽是雍正所写,但我仍瞧不出内中有什么重大牵连。”陈家洛道:“写这信时他还没做上皇帝。”袁士霄道:“你怎知道?”陈家洛道:“他署了『雍邸』两字,那是他做贝勒时的府弟。而且要是他做了皇帝,就不会称先父为『先生』了。”袁士霄点了点头。
陈家洛扳手指计算年岁,沉吟丁一下道:“雍正还没做皇帝,这时候我当然还没生,二哥也没生。姊姊是这个时候生的,可是信上又写着『刚生之令郎』,嗯………”他想到文泰来在地道中所说的话,以及乾隆的种种神情,忽然眺起,说道:“这正是绝好的证据。”袁士霄道:“怎么?”陈家洛道:“雍正将我大哥抱了去,还了一个女孩。这女孩就是嫁给常熟蒋学士的我的大姊,其实是雍正所生的是公主,我真正的大哥,现在做着皇帝。”袁士霄道:“乾隆?”陈家洛点了点头,又抽出第二封来。他一见字迹,不由得一阵心酸,双目垂泪。
袁士霄问道:“怎么?”陈家洛咽哽道:“这是先母的亲笔。”他拭去眼泪,展纸读道:
“谷哥惠鉴:你我缘尽今生,命薄运乖,夫复何言。余所日夜耿耿者,以哥一顶天立地之英雄,乃深受我累,不容於师门。我生三子,一居深宫,一驰大漠, 日夕所伴之二儿,庸愚顽劣,令人神伤,三官聪颖,得托明师,余虽爱之念之,然不虑也。大官不知一己身世,俨然而为胡帝。谷哥,谷哥,汝能为我点化之乎?彼左臀上有殷红砂记一块,以此为证,自当入信。余精力日衰,夕夕所梦者,皆为少年时与哥共处之情之景,上天垂怜,来生而後,当生生世世为夫妇也。禄白。”
陈家洛看了这信,惊骇无巳,摇摇晃晃就要晕倒。袁士霄扶他坐下。陈家洛声昔发颤,问道:“师父,这谷哥是谁?”袁士霄黯然道:“那就是你义父了,他本名叫做沈有谷,他幼时与你母互有情意,後来天不从愿,拆散鸳鸳,所以他一生没有娶妻。”陈家洛道:“我妈妈当年为什么要他带我出来?为什么要我当他是我亲生爸爸一般?难道……”袁士霄道:“我虽是你义父的知交,伹也只知道他因为坏了少林派的门规,被逐出师门。这种耻辱之事,他自己不说,别人也不便问他。不过我信得过他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光明磊落,决不做亏心之事。”他一拍大腿道:“当年他被逐出少林时,我想他一定遭了不白之冤,曾邀集武林同道,要上少林寺找他掌门人评理,这险险酿成江湖上的轩然大波,後来是你义父一力承当,说是自己不好,这才作罢。但我直到现在,还是不相信他会做对不起人的事,除非少林寺的和尚们另有古怪规矩,那我就不知道了。”说到这裏,心中似乎尚有余愤。
陈家洛道:“师父,我义父的事你就知道这些麽?”袁士霄道;“他被逐出师门後,之隐居了数年,後来改名为于万亭,手创红花会,终於轰轰烈烈的做出一番大事来。”
陈家洛问的是自己身世,但袁士霄却反来覆去尽说当年为于万亭抱不平的事。陈家洛又问:“义父和我妈妈为什么要弟子离开家裏,师父可知道麽?”袁士霄道:“我邀集了人手要给你义父出头评
理,到头来他忽然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这样给大家当头一盆冷水,我的脸又往那裏搁去?所以他的事往後我全不管啦。他把你送来,我就教你武艺,总算对得起他啦。”陈家洛知道再问不出结果了,心想:“图谋汉家光复,关键在於大哥的身世,中间只要稍有失错,那就前功尽废,亿万同胞仍得照旧沉沦苦海。这件事势所必成,迟早却是不妨,我应当先到福建少林寺走一遭,探问个清楚,雍正当时怎样掉换孩子?为什么要让明明是汉人的大哥继任皇位?在那裏总可问到一点端倪。” 当下把这番意思对师父说了,袁士霄道:“不错,去问问仔细也好,就是怕老和尚古怪不肯说。”陈家洛道:“那弟子只有相机行事了。” 、
师徒俩谈论了一会,陈家洛把在王峰中学到的武功对师父细说了一番,两人互相印证此划,陈家洛更悟到许多精微之处。两人谈得兴起,走出帐来一边说一边练,只听见狼城中传来惨厉的噑叫声,不觉天色已白,这才兴尽,回帐休息。袁土霄道:“那两个维人姑娘人品都好,你到底要哪一个?”陈家洛道:“汉时霍去病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弟子也是这个意思。”袁士霄点点头道:“很有志气,很有志气。我去对双鹰说,省得他们再怪我教坏了徒弟。”言下竟是十分得意。陈家洛道:“陈老前辈夫妇说弟子什么不好?”袁士霄笑道:“他们怪你喜新弃旧,见了妹子,忘了姊姊,哈哈!”陈家洛听了不觉凛然,回想双鹰那晚不告而别,在沙漠上留的八个大字,原来其中含有这层意思,想来暗暗心惊。
睡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早都起来。两师徒也即起身。陈家洛把要到少林寺的事向群雄说了,当下与袁士霄、天山双鹰、霍青桐妹姊作别。香香公主依依不舍,直送出六七十里路,陈家洛很是难受,心想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兄?如得上天佑护,大功告成,将来自有重逢之日,否则众兄弟埋骨中土,再也不能到回部来了。霍青桐远远跟在後面,数次催促妹子回去,香香公主只是不肯。陈家洛硬起心肠道:“你跟姊姊去吧!”香香公主道:“你一定要回来!”陈家洛点点头,香香公主道:“你十年不来,我等你十年,一辈子不来,我等你一辈子。”陈家洛见她如此情痴,想送件东西给她,以为去日之思,伸手在袋裏一摸,触手生温,摸到了乾隆当日在海塘上给他的那块温玉。当下将那玉取了出来,交在香香公主手中,低声道:“你见这玉,就如见我一般。”香香公主含泪接了,说道:“我一定还要见你。就算要死,也是见了你再死。”陈家洛微笑道:“干么这样伤心?等大事成功之后,咱们一齐到北京城外的万里长城去玩。”香香公主出了一会神,脸上微露笑意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许不算。”陈家洛道:“我几时骗过你来?”香香公主这才勒马不跟,眼望着陈家洛的背影渐远渐小,终於在大漠边缘消失。
群雄控马缓缓而行,这一役虽击毙了张召重,但也伤了李沅芷,卫春华、章进三人,李沅芷伤势尤重。余鱼同大仇得报,心中宽慰,对李沅芷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一路上不避嫌疑,细心呵护。众人行了数日,到了阿凡提家中,那位骑驴负锅的怪侠又出外去了。周绮听说张召重巳死,胞弟之仇巳报,很是高兴。依陈家洛意思,要徐天宏陪她留在回部,等生下孩子,身体康复之後,再同中原。但周绮一来是嫌气闷,二来听见大夥要到福建少林寺去,此行可与她爹爹相会,吵着一定要同去。众人抝她不过,只得由她。
此时正是腊月时分,众人冒寒上道,朔风扑面,有如鞭抽刀刮,徐天宏雇了一辆大车,让妻子及李沅芷在车里休息。等到回进玉门关时,巳有春意。众人一路南下,渐行渐暖,周绮愈来意是慵困,李沅芷的伤臂却巳大好了。她弃车乘马 ,整天与骆冰咭咭呱呱的一路讲话,旁人奇怪这两人谈个没完,不知怎么有这许多事儿来说。
这天巳行到福建境内,只见满山红花,蝴蝶飞舞,陈家洛心想:“要是喀丝丽在此,见了这许多鲜花,可不如有多欢喜;又行数天,见前面屋宇鳞比,人烟稠密,是一座大城,知道那是德化了。城外有一个茂密的林子,群雄穿林而入,章进忽然大叫一声,飞奔而去,只兄那边树上一人双足凌空,是一个投环自尽的男子。章进双手托件那人两足,将他举了起来,口裏大叫:“快来,快来!”骆冰看得真切,两把飞刀掷出,将挂在树枝上的布带割断了。章进将那人横放在地下。陆菲青给他胸口推宫过气,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来。放声大哭。
心砚道:“你有什么委曲为难的事 ,何必寻死?”那人只是哭泣不答。群雄见他约摸二十四五岁,打扮似是个做手艺的。章进焦躁,骂道:“老子救了你,干麽你不说话?”那人吓了一跳,说道:“爷们还是让找死的好?”卫春华道:“你是短了银钱呢,还是遭了冤屈?咱们可以帮你呀。”那人道:“不是为钱,也没人冤枉小人。”说罢又哭。
骆冰见他头颈里挂着一个绣花荷包,色泽很是鲜艳,那荷包用一条麻绳牢牢系住,似乎怕自己死后被人拿走一般,猜想他的自尽或与女人有关,於是问道:“你的情妹子不肯嫁你麽?”福建语言本来特异,但那人似到外省去过,居然能懂群雄的话,听骆冰这样说,险露惊奇之色,说道:“她是死路一条,我索性死了爽快。”骆冰道:“她为什么死路一条?”那人道:“小人名叫周阿三,在德化城里做木工,方大人今年告老回乡,看见银凤生得好看,硬要娶她做第十一房姨太太………”说到这裏,又呜呜的哭了起来,章进听得茫然不解,喝道:“说得乱七八槽,老子一点不懂,什么方大人银凤的?”骆冰笑道: “银凤自然是他的情妹子了。他倒是一个多情种子呢。” 章进道:“那方大人在那里?娶了你的银凤没有?”周阿三道:“城裏最大的房子就是方大人的,去年他家里盖新房子,小的还去帮过工。他………他今天………今天要讨银凤………”章进道:“你这人没出息,干么不和这姓方的去拼命?”骆冰笑道:“他有你章十爷的一半本事就好啦!”
周绮听说这人也姓周,先有了一半好感,又见他哭得可怜,激起了义侠心肠,说道:“你带咱们去见那姓方的。”周阿三畏畏缩缩的不敢,徐天宏见章进和自巳妻子都是一种莽劲,心裏暗笑,说道:“你先带咱们到你家里去,包在我的身上,叫那姓方的不敢要你的银凤便是。”周阿三将信将疑,领了众人来到德化城内自己家里。
那银凤家裏姓包,是开豆腐店的,就在周阿三隔壁,门外挂灯结彩,一副做喜事的模样。徐天宏命周阿三把银凤的父亲包老头请过来,只见他愁眉苦脸,神色凄惨,那裏有做新丈人的喜色。众人一问,才知那方大人今年巳七十多岁,以前在安徽做过藩台,这次告老回乡,地方上没一个不怕他。包老头的女儿只有十八岁,昧给这垂死之人做小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惧他权势,不敢不依。
依章进和周绮说,要去杀了那姓方的,但陈家洛道:“咱们身上有着大事,别多生枝节。”叫心砚取出一百两银子来,送给包老头和周阿三,叫他们带了银凤赶紧逃走。包周两人千恩万谢,赶忙回去收拾。
周绮这时巳有七八个月身孕, 一路上徐天宏和骆冰管得她很紧, 不能多动,酒更是半滴不得沾口,本巳厌烦之极,见陈家洛不许与那姓方的为难,更是气闷,乘徐天宏不防,溜了出来到街上乱走。德化城本来不大,不多一会就走到方宅门口,只兄大门中夫役进进出出,把鱼肉鷄鸭及一坛坛酒抬了进去,不觉酒瘾大起。
好天真烂漫,毫无机心,想到要吃酒, 就眼了进去。方府这天贺客盈门, 都是来巴结方老太爷的。仆役们见周绮大模大样的进来,虽然身上穿得朴素,但气派很大,不敢怠慢,忙往内堂让坐敬茶。周绮心想他们倒敬重於我,也就喝着武夷清茶,磕着瓜子儿。不一会开出席来,闽南人家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