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无颜,小可也不知怎样说好——”
雪山雕邓牧放下茶杯,随手在囊中掏出一张银票,也没看这票子是多少数目,便放在桌上,自个儿和衣向床上倒下,倦怠地道:“你把银票拿去吧!”他张大嘴巴,打个阿欠,又模糊地道:“你许是读过几年书,弄得这个不中用的样子——”
李仲卿迟疑一下,伸手拿起银票,一看之下,不觉愣住了。歇了好半晌,他走到床边,伸手摇撼邓牧,大声道:“客官,客官,这是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呀!”雪山雕邓牧眼睛微张,不耐烦道:“你真婆妈气,那是我给你的银票,绝不会假……”
“可是……喀官,这偌大的数目,小可岂能不明不白,无功受禄“真是见鬼!”邓牧低咒一声,修然坐起,狠狠瞪他一眼,打囊中另摸出一张庄票,跟他换转。李仲卿低头看时,又是结巴地道:馆官,这张更多啦,是……五千两的……”
“算了!快拿去使用,别喀里嘈嚷的!”
李仲卿一侧身,坐在床沿,凝眸思索,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这番轮到雪山雕邓牧有点诧异了,自思道:“这个书呆子可透着特别,哪有怕银子太多的?怕花不完么?”
李仲对忽然把银票还给他,然后拜谢道:“客官这番美意,小可深铭五内,只是小可实不能收下,大思心领了!”
雪山雕邓牧大声诧道:“你是什么意思?”李仲卿忙道:“客官有所不知,小可虽因生计所迫,操此贱役,但庭训案严,借大数目的银票持回家中,家慈必以为小可暗昧良心,作出无耻之行,或是拾遗昧金不报,徒生烦恼。如说客官相赠,家慈定不相信。再者小可心烦之事,并非全因贫寒之故——”
“有这样的事?”邓牧不觉瞠目,在他的一生,中,所见所闻和所做的事,都是以强凌弱,巧取豪夺,哪曾见人有银子而不要的?他不信服地道:“真有这种事?好,我随你回去,替你作证,其余有什么困难,我邓某一切担当,我们这就走!”
他一边起来,一面忖道:“这小子着是惺惺作态,故弄玄虚,不治他一生残废才怪呢!
哪有伯母亲不相信银子来历而推辞巨金之理?”
那年头一两银子,贫苦人家已可支持半月口粮,五千两银子,等于发笔大财,无怪雪山雕邓牧这种大盗难以相信。
他和李仲卿一道走出店,他自己向掌柜的说,要李仲田带他买些东西,故此不必多费唇舌。李仲卿敬重地带领着他,直走到城隍庙附近,折人一条胡同,尽头处一间残破屋子,连门上的木板也残得要钉补。李仲卿推门而人,叫道:“娘,儿子回来啦!”
雪山雕邓牧处处提防,紧蹑人屋,只见两丈方圆的屋子,摆着两张床铺,四壁萧条,光线有点暗淡,越发浮动起凄凉落拓的气氛。
一个四十余岁模样的妇人,蹲坐在地上纺纱,头上青丝泰半斑白,神态苍老,还有一个妙龄少女,坐在床上缝纫衣服,两人都一齐抬头,妇人啊了一声,停住纺纱小车,再看了他身后的邓牧,便站起身来,诧问道:“仲儿你怎么这时回家来了?那位先生是谁?”声音透出十分温和,听起来甚是舒服悦耳。
雪山雕邓牧不容李仲卿回答,抱拳道:“这位想是李老太太!邓某唐突过访,实有缘故。只因邓某投宿福安老店,见令郎怀有心事,意欲赠银相助——”他故意停口不说下去。
妇人面上堆上笑容,向他一福,道:“老先生高义,小妇人先行拜谢,只是……”她的眼睛转向李仲卿身上,继续道:“仲儿岂可如此无礼,乞求赐手相助,寒家确是贫苦,却决不敢领受大德,并请先生恕容小几年少无知之罪,实为万幸!”她说完了,又万福一下。
邓牧仍然不信,摸出五千两数额的银票,递给她道:“李老太不必怪责令郎,是邓某自愿如此,此处是五千两的银票,李老大收下使用……”
妇人立刻诧异地瞪着他,床上坐着那少女也停停走过来,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虽不算是美人,却另有可爱神情。尤其玉颊上两点梨窝,如果笑起来,必定更增妩媚。当下那妇人庄重地道:“寒家与先生素昧平生,忽尔蒙赠巨金,实不敢领受,有负先生盛意,还请先生见谅!”
邓牧见她说得坚定庄重,不会是假,不禁呵呵一笑,道:“果真有此等事,我邓某真个输眼了!此番人京,总算长了见识……”他自己对自己说话,余下的人都不知他真意何指,只听他继续道:“这些银子,邓某并不放在心上,李老太不必推辞!再者,听令郎的口气,似乎另有为难之事,若老大见信,详细说出来,邓某必能代为解决。”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像们决无更改。春色之间,溢露出丈夫豪爽气G。
那少女相信和感激地叫一声“媲”,摇撼她母亲一下,却没有说什么话。
那妇人迟疑一下,女性纤弱的感情,使她愿意相信这个豪壮的男人,她软弱地叹一口气,垂下头,低声道:“仲儿你说吧!”
李仲对道:“寒家本是世代书香,先父迁居京城,不幸于数年前去世,家境日渐窘迫,终于牺居此处,小可则出操贱役,补助家计。
贫寒迫人,潦倒如斯,倒也罢了。只是近半年来,舍妹蕊珠因接些针线活计,不时要出门走动,却被一个旗营统带看上了,屡次派人来说,要收舍妹为妾。家母与小可自然不肯,但又不敢得罪那人,日挨一日,眼看祸事临头。想要迁家逃避,但费用却又一筹莫展,而且即使能够迁居避他,小可的微职丢了,家母与合妹常日所做的针线女红,也没处寻来做,怎能维持生计?况且若那吉清统带知道我们要搬,定必派人阻挠,也是不能成功,这便是寒家最为难的事!”
雪山雕邓牧估不到里面还夹有旗兵官长,虽然仅是旗营中一标统带,但此刻正是满人天下,谁敢惹他们,不觉“哦”了一声。斜目明时,只见李仲卿的妹子蕊珠,正眼巴巴地凝视着他,似乎她一生的希望都倚靠他这句话了!不由得雄心振奋,昂然道:“原来这样,那厮住在什么地方?我自会替你们解决!”
“他就住在宣武门外校场后,离此不算太远!他说过明天早上亲自来这里提亲!”
“那更好了,今晚若不能办妥,明天我会到这儿来。你们放心……
这张银票,李老大收好,邓某告辞了!”
当他回到客店,陇外双魔正好回来,冷面庞僧车丕道:“哼!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走到哪里,有人跟到哪里,邓香主你看怎办?”
雪山雕邓牧淡然道:“把他宰了不就完事?何必生气呢!”
九指神魔请莫邪摇头道:“不成,这儿可别乱宰人,说什么我们总算替官家效力,焉可自乱阵脚,害得那些捕头挨板子?而且不明他们来历之前,乱宰一气,忒是冒失!”
车丕道:“请老大话虽有理,但到底见出人性煞了不少!如在昔年,你会考虑才怪呢!”
邓牧道:“不理他们也罢,不过,我们最好此刻去寻诸葛太真他们,我有点事儿要求他哩!”两人听了,十分奇怪,都望住他,邓牧却没有解释。
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一径向紫禁城出发。穿过正阳门,已人内城。但是大清门外,神武营禁军持教守卫,行人不许通过。他们绕到长安东门,那儿也有禁军巡逻守卫,车丕回顾一眼,低骂道:“妈巴子的,跟老子们到这远来啦!”
雪山雕邓牧没有理会,和请莫邪两人走到门前,问讯道:“请问我们要见诸葛太真,如何通传法?”那禁军持朝昂然,踩也不睬,请莫邪以为他没听到,再问一遍,那军士依然不睬。
车丕低声咕咕道:“这厮刚从关外来,不识我们的话!”那禁军凶狠狠地盯他一眼,这对门内走出一名军官,挥手叱道:“你们在此干什么?快走——”
请莫邪忙大声再说一遍,那军官气汹汹道:“找人找到这儿来,有多少脑袋?老爷一概不知,快滚!”
三人俱都愤怒地哼出声来,但没有办法,只好退下。遥见天安门黄色琉璃瓦,在夕阳下闪出光茫,气势雄伟。格莫邪耸耸肩头,道:“怎地他们不识诸葛太真?他是大内侍卫之首,权势显赫,这些禁兵还不知道,真是怪事!我们怎办呢?”
车丕道:“只好明天再说了,皇帝住的地方,哪有不是门禁森严之理!”
三人溜达着回客店去,沿途虽发觉仍有人跟踪,但三人毫不在意。因为如是江南七侠的党羽,在京城中决不敢意事,白露行藏。若是官府眼线,他们根本不必理会。
一宿无话,次晨起来,雪山雕邓牧匆匆出去,并没有留下什么话。陇外双魔心中纳罕却不便动问。
邓牧来到李家,心中盘算好着较说不成,便露一手厉害的,镇住那吉清统带,最少也要唬他一下,暂缓数日,再寻到诸葛太真,想法解决。
霎那间和李仲卿到了李家,那母女两人见他如诺来到,连忙斟茶送水,十分殷勤,神色极为诚恳,一点没有做作意思。他不禁忖道:“想不到我也会于这种傻气勾当,惹事上身。
如果告诉洁车两位,管教被他们取笑,不过,这李家值得伸手一管……”
他们哪知他有这种反复自解的想头,各个静坐等候事情发生。约摸半个时辰之后,胡同中响起脚步杂沓之声,跟着一个人推门探头进来,大声道:“呀,李大娘在外等候啦,吉大人亲自来了!”他的样子和神情,显示出是个土混子。
那门忽地大开,吉统带腰悬长刀一径进来,后面跟着数名并勇,甚是威风。进门后向李大娘拱手为礼,跟着笑嘻嘻瞟着蕊珠,宏亮地道:“大娘近日可好?呵!珠妹妹几日不见,越发长得标致了……”
李大娘有点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蕊珠害怕地躲向母亲身后,避开吉统带贪馋的眼光。
雪山雕邓牧咳嗽一声,站起身来,吉统带这才注意一个陌生的中年大汉,愕然问道:
“大娘,这位是谁?”邓牧答道:“在下邓牧,与他们李家尊翁在世时有点交谊,昨日晋京来,闻知一切,故此今晨特地候驾……”
吉统带“啊”了一声,堆笑道:“幸会,幸会,惭……”他创顾那上棍子一眼,那人接声道:“吉老爷的脾气最是直爽,既然邓先生是李府世交,那真是最好不过的了,请问先生对于李姑娘的亲事,有什么主意没有?”
邓牧笑一下,慢条斯理道:“好得很,快人快语,正对邓某心思……
按说统带大人垂青舍侄女,正是出幽谷而迁乔本,是她十二分福气!不过……专兄在世时,书香世代,诗礼传家,虽然殁后,身后调零,但九泉有知,也不肯将女儿嫁为人妾,所以……若统带大人能纳为正室,邓某担保李家不敢多言——”
那人皱眉道:“邓先生你这话怎说,统带大人是旗人,怎能娶个侄女为正室?而且吉大人早已授室,根本谈不到这件多。你老的理由和大娘坚持的理由一样,依小人说来……未免多此一举。一其中好歹,邓先生你老是明白人,不比妇道人家,可要三思才好一一”
吉统带一旁合怒哼一声,却未曾发作,邓牧满面堆笑道:“这位兄台,借一步说话……”他拉了那人,走到门边,悄声道:“邓某又看出那统带大人,十分相信重任兄台。
这件事邓某既然知道,他李家实不愿嫁人作小,说不得只好花些银子,访吉大人和兄台喝酒,横竖美女到处都是,只要兄台费费心,帮忙劝说吉大人,你看,这一来大家都好过了,兄台以为如何y”
那人料不到他出这一手银弹政策,心中怦然大动,微肥道:“小的有什么话说的?只怕吉大人不肯,老实说,他是真心喜欢李姑娘,故此几个月来,都不舍得硬公……”
邓牧道:“只要兄台费心,邓某决不吝惜银子,花个一千八百,只求诸事如意。”
那人眼睛也睁大了,起先他以为最多不过几十两银子便了不起!
哪知他一开口,便是一千八百,这么肥的油水,往哪儿去找,立刻盯问道:“你老说花个一千八百不在乎么?如是真的,小的便尽力想想办法……”
他道:“当然是真的!这事岂能儿戏说笑,多凭兄台费心,邓某另有重谢!”
那人咧嘴一笑,走过那边,拉了吉统带出门外,说了好些话,自个儿再进来道:“吉大人有点事,先走一步,方才的事,迟日再说……
邓爷,你若是不忙,一同走谈谈好么?”
雪山雕邓牧点点头,走出门去,剩下屋中李家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邓牧使的什么法子,这般灵效。其实,不论中外古今,有了银子,什么事都办得通,何况那古情是一标统带,驻在京师,无甚外快,自家开销又大,见到有银子可捞,哪有不答应之理?
且说雪山雕邓牧,随着那人走出胡同,却见吉统带自己在胡同口等候,三人一道在附近一间饭馆子,叫了一壶酒,一盘鸡和大盘卤牛肉,一面吃着,一面谈论,终于说定八百两银子,作为送给吉统带另外纳妾费用。私下还要给那名唤张狗儿的无赖二百两银子,一共花了一千两,邓牧暗自皱眉忖道:“这一千两拿出去,最多拿回八百两另一条命,甚不划算!”
表面上却略无难色地找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付给他们。
原来他深知那无赖张狗儿一有了钱,还不是立刻花天酒地,找不到踪迹!到再发现他踪影时,银子已花光了,最多取他一命,至于那统带的八百两准保能够完封取回,故此他已准备损失二百两,换回一条性命。他若不是估量能够收本钱,哪肯低声下气,还要送银子给人用。
当日,他立刻命李仲卿搬家,好在他们家境贫寒,雇一辆骤车,全家便可以成行,草草匆匆在西城豆腐巷,买了一幢不大不小的房子,立刻报人。李大娘知道他是了然一身,暂住京城,当下提议收拾出了间房间,让他居住,邓收应允了,不过说明偶然来住,决不能长居。这样,邓牧算是在京中有了托足之地。而且过了不久,他认了蕊珠为干女儿,于是豆腐巷便成了他的家!李仲卿此时已不必出外佣役,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