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楚襄王的保证,楚襄王妃这才止了泪;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几步之外的爱子,擦了泪,在楚襄王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后,就带着丫鬟们下去;留下空地给这对父子。
目送着爱妻离开,楚襄王这才收起脸上那难得一见的宠溺之色,大步阔阔的朝着周颜走去,在快要靠近时,伸出一拳竟是轻轻地敲打在周颜的肩头,醇厚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不悦:“谁让你欺负我媳妇的?”
周颜嘴角扯了一个苦笑,面对爱妻如命的父亲,也是有口难辩:“父王,母妃她还好吧!”
楚襄王撩起衣襟,端端平平的坐在软榻上,虽已到天命之年,可依然可以从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中看出他年轻时的英美俊朗;岁月的沉积在他的身上,如陈酿的美酒,更显一代亲王的尊贵和魄力。
“前段时间你先是重伤在床,你母亲天天为你落泪,现在好不容易好了,你又惹她伤心;你的两位哥哥可从来没让她如此费心,就你,天天不要人安生!”楚襄王虽然嘴上说教着,可眼底对于周颜的疼爱还是那么明显:“今天回来做什么?要出使西蛮就偷偷的去,还炫耀般的回来给你母亲讲,今天晚上我又要费心宽慰她了!”
周颜挠着后脑勺带着傻气的笑着:“父王,你就别责怪我了,下次一定会再这么做;只是孩儿今天回来,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楚襄王看了一眼周颜,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吧!”
周颜在下人们搬来的小圆凳上坐下,父女俩人,面对面;诺大的庭院里,只有还未来得及消融的白雪和光秃秃的花树枝。
“我和北夏,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周颜怔怔的看着楚襄王,直接开门见山的开口;只是,在看见父王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慌时,心口也猛地一惊,果然,有事!
楚襄王左顾右盼了几眼,确定院子里真的没有其他外人的时候,这才压低着声音,严肃的问:“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了吗?”
周颜并不打算隐瞒父亲,毕竟两人都在朝堂上,北夏的事情虽然昭光帝除了她并未告诉其他人,可早晚有一天与其让父亲从别人嘴里听到还不如她直接讲了比较好。
“今日,我去了御书房;天子将安插在北夏帝京细作的火漆信笺拿给我看,原来,在这短短三个月期间,北夏正以风卷残叶的速度攻下了西楚、龟兹和陈国,大有傲世三国、独占鳌头之象;现如今三国之间,论地域最辽阔的当初北夏,甚至连兵力和贫富的程度也是北夏遥遥领先;天子急于和西蛮和好,这才忍痛割爱要广玉公主远嫁;只是,以图依靠以前的敌人这样的想法只能是暂时的,如果有一天北夏北侵,大周不得不面临再一次的战火时,天子问我可愿意披挂上阵,为他阻扰北夏这支虎狼劲旅!”
楚襄王看着面色平淡的爱子,呼吸渐渐稍显不稳,“那你答应了吗?”
“孩儿身份大周子民,又位极人臣,自然是义不容辞;只是天子当时很奇怪,说要我记住今天的话,等他日当真国难临头,定要遵守承诺。”
楚襄王的手一抖,看了一眼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然后在眼露一片凄惶之际,似乎带着点绝望般的,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该来的,总归是要来;阿颜,父王不知该跟你说什么,只是要你记住,今后选择的路是自己愿意走的路,不管是走哪一条,父王都会支持你,只是要你不要后悔、不要懊恼自责才是!”
本来周颜的心就被天子那些话引得七上八下,眼下又听父亲这么说,更是一惊;半晌明白不过来,只是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比让她打一场没把握的仗还要难几分。
“父王……你没事吧!”周颜看着脸色变得稍稍有些青白的父亲,忙站起身走近,然后半跪在他面前,仰起头担心的看着。
楚襄王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不知为何一阵收缩一阵扩散,似乎在忍耐着按压着什么:“没事,你先回去吧,过段时间还要去西蛮,又重伤刚愈的身子,多多养养才是!”
见父亲不愿意多提,周颜也不勉强,站起身,道:“那孩儿就先回去了,父王若是有事就要下人来我府上通知一声,孩儿立刻赶到!”
楚襄王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招招手,就要她离开。
周颜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朝着回廊处的拱门口走着;只是在她快要踏出拱门时,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就看父亲孤身一人坐在空捞捞的后院中,眼神隐晦枯涩的怔怔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心头似有千头万绪,沉重的要人快要窒息。
周颜知晓这个时候不便再去打扰,叹了一口气,就头也不回的走出楚襄王府。
……
孤身一人的楚襄王如入定的磐石,一个人直直的坐着;直到身上被伺候在王妃身边的灵秀披了件长麾时,这才猛然回过神,问:“王妃呢?”
灵秀正是领了王妃的命令前来看一看三少爷走了没,可看见王爷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里,生怕他着凉,这才又拿了披风来:“王妃在轩室里,刚才还在念叨着王爷您和三少爷呢!”
楚襄王嗯了一声,就扯下身上的披风又递回到灵秀的手里,转过身就朝着轩室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她,你要厨房做几样她爱吃的甜点拿来,再泡一壶栀子茶!”
灵秀看王爷点的都是王妃平日最喜欢的东西,开心的一口应下,便风似的小跑离开。
精致华贵的轩室中,绯色的床账、粉色水晶吊起来的珠帘垂地,硕大的牡丹争艳屏风图,还有那坐在贵妃椅上自娱自乐下五子棋的妙人;在楚襄王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将那小小的、几乎让他爱了一生的女人看在眼里。
楚襄王妃正无聊,白嫩如玉的手指正拨弄着手边的黑白棋子摆着玩,忽然看见楚襄王进来,甜甜的一笑的同时,那灿若夏花的脸颊似乎如露水沾染的娇嫩花儿一般,虽然已不复年轻,却依然美丽逼人。
岳倩招了招手,俏生生的唤着:“周冶,你快过来;一个人玩好无聊,你来陪我!”
被唤的楚襄王一改先才的愁云惨淡,忙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听话的走近,坐在她对面:“饿了吧,我要灵秀去厨房端一些你想吃的糕点,填填肚子!”
岳倩娇嗔的看了一眼天天疼她如命的丈夫,嘴上嘴上抱怨着,可满眼的幸福:“这才刚吃过早膳没多久,又要人家吃东西;我现在的身子骨不比以前年轻,现在一吃就乱长肉,快要肥死了!”
楚襄王听着她这小女儿家的话,开心的爽朗笑着,伸出手捏了捏她真有些肉呼呼的笑脸,道:“只要是你,不管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岳颦拿手边的棋子丢他:“老不正经!”
楚襄王笑着看她,看着被她整理干净的棋盘,在她雀跃的眼神下,捻起黑棋放在棋盘上,倒是与她玩起来:“眼看这干冷的天气快要过去,过段时间就是春暖花开,等草长飞莺的时候,我带你出去散散步,放纸鸢怎么样?”
岳倩倒是不粘人,在看了一眼夫君的同时,贴心道:“我放不放纸鸢倒是其次,只要你陪我随意走走便好;只是你别为了空出时间陪我玩,天天为朝堂上的事忙的晕头转向,你看我最近胖了,自己倒是瘦了!”
楚襄王极为俊朗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我虽然平日忙碌了点,可陪夫人散心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着,楚襄王就伸出手,掰开岳倩细嫩的手心从她的手里拿出一颗被她藏起来的黑棋子,笑道:“只要你能天天开心,我也会开心的!”
岳倩眼睁睁的看着精明的夫君将她手里好不容易偷藏的棋子拿出来,不高兴的撅着嘴,看着他笑容满面的模样,气的一下跳起来,噌到他怀里伸出手就狠狠地蹂躏他俊朗精致的五官:“坏周冶,你都不能让让我装作没看见?成天欺负我,跟着你的儿子们成天欺负我!”
抱着怀中撒娇娇憨的爱人,楚襄王开心的哈哈大笑;左右躲闪着她在他脸上乱捏乱动的脸,然后趁着她不注意,突然一张口就咬住她细葱般柔软的小手指,含在嘴里裹着舔了几口;硬是逗得岳倩轻轻发抖,面若腮红。
灵秀端着几盘糕点进来的时候,就瞧着王爷和王妃又开始闹起来了,她从小一直就跟在王妃身边,自然清楚王爷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最疼的女人就是他现在怀里的王妃;这偌大的楚襄王府中成天上演着王爷哄着王妃的桥段,简直是要人甜到了心里、羡慕到了眼里。
楚襄王示意灵秀将糕点放在一边的小茶几上,然后屏退所有人;依然抱着怀里的娇人让她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捏了一块松玉膏送到岳倩嘴边,温柔小心的喂着她一口一口的吃:“上次我进宫去见太后,太后说她十分想念咱们府里的糕点;还别说,这宫里的御厨哪有咱家的好,做出来的糕点都要比宫里的美味许多!”
岳倩卷着粉红的舌尖舔着嘴角,嘴巴里香香的吃着。乖顺的靠在楚襄王的肩头,修长的手臂露出半截来,如白嫩的小藕,嫩嫩白白的一片勾着他的脖颈:“那我有时间就要厨子们多做些,要人送进宫里给太后解解馋!”
“那如果太后又吃高兴了,问你要这厨子怎么办?”楚襄王故意逗她。
谁知岳倩不禁逗,一下就炸起来,撅着嘴一副不大愿意的模样嚷嚷:“不给她,厨子是我的,糕点是我的,还有你,都是我的!所有的所有——统统都是我的!”
楚襄王再一次开怀大笑,低下头亲了口这怀里的佳人,看着她白嫩的小鼻头被自己咬了一下咬的有些发红,看着格外的怜香好看;只是,在他突然想起周颜的话时,面上爽朗的笑意却稍稍退下去了一些。
岳倩看上去是被楚襄王宠坏了的小女人,可这小女人的心思却是极为明锐的;立刻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头,睁着朦胧水汽的眼睛,关系的问:“周冶,你怎么了?”
楚襄王一怔,看着她纯真活泼的模样,忍了又忍后,道:“没有,只要我的小倩儿好,就什么事都没有!”
岳倩看他欲盖弥彰,就不乐意了,坐在他腿上的两条细白的小腿提提腾腾的闹着:“胡说,你明明就有事瞒着我,快讲,要不然今晚要你睡书房!”
楚襄王被岳倩的天真娇憨逗笑,凑在她脖颈处闻着那几乎让他沉醉了一辈子的香气,这才幽幽开口:“今天,阿颜问我北夏的事情了!”
只感觉怀里抱着的娇躯猛地一僵,楚襄王抬头看她,果然,原本嬉笑红润的她立刻像是碰见了鬼一样,一脸霜白。
楚襄王担心她又会变成以前那样,心急的将她紧紧抱住,安慰着:“倩儿你别担心,我什么都没给阿颜讲,放心吧,只要是你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我都不会说的;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岳倩眼睛瞪得很大的看着楚襄王,看着这个疼爱了她一辈子,珍惜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半天后,这才大喘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真真的颤意:“阿颜……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楚襄王知道自己掩饰不住,只有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北夏最近有动作了,沉默了数十年突然之间松醒过来,吞并了周边几个小的诸侯国,却足以令其他两国为之震惊;天子知道这事后就试探了阿颜,问她若是有一天大周和北夏开战,她可愿意身先士卒,为国尽忠!”
“不!她不能!”岳倩猛地坐直身子,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一样,惊慌的攥着楚襄王的衣领:“周冶,你知道的;整个大周谁都可以打北夏,可是我们家的孩子,谁也不能打,谁也不能去!”
楚襄王紧紧地抱着岳倩,心疼的安慰着:“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都知道,可是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阿颜又什么都不知情,那该怎么办?还有天子,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也许会跟他父亲一样,杀了阿颜和我!”岳倩的声音空洞而无望,然后在看着楚襄王煞白的脸色时,突然讥讽一笑:“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一天忘记,我的父母就是被你的父亲活活逼死的;周冶,我恨你!我恨你整个家族,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你,甚至还嫁给我为你生儿育女;周冶,我的母亲是被逼死的,我的父亲也是被逼死的,他们就死在我面前,丢下我和哥哥两个人从小受尽白眼,我的痛、我的悲伤都是你们给的,你知道吗?”
楚襄王心疼极了,看着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泪;可是眉宇间的绝望和苦楚,却是让他无法承受的!
“不要恨我倩儿,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楚襄王死命的抱着岳倩,看着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的看着自己,就知道他这么说了,她一定会有这样的反应:“倩儿,父辈的痛苦我们不要延续下去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会好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再离开你,好吗?”
岳倩看着楚襄王,看着他一项高傲的眼睛里此刻却是满满的祈求和卑微,被痛恨差点冲昏头脑的她终于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声音,木讷而轻灵:“周冶,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要你选择我和你的国,你要谁?舍弃谁?”
楚襄王一愣,呆呆的看着她。
岳倩确实不语,只是等着他的答案。
“倩儿,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岳倩一笑:“你会选择你的国,放弃我吗?”说完,她抬起头看他,看着他为难的神色和挣扎的眸子。
楚襄王沉默了,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他要什么没有;可是,在这件事情他却只感觉到无能为力,纠葛万分:“我——要你!”
这次轮到岳倩有些难以置信了,她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看着他从一个鲜衣怒马的清贵皇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权倾朝野的一代亲王,她清楚他十分珍爱这个国家,也清楚他为了这个国家废了多大的心力;可是没想到,在这时候,他却可以为了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面对着岳倩的惊愕和呆滞,楚襄王亲了亲她的额心,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而仔细:“大周没了我可以继续强盛下去,可是我若没了你,只有孤老等死;倩儿,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孤独,从我第一眼眼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的命运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从我爱上你的那刻起,我就已经让你成了我的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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