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得好,老夫正准备来告诉你们为什么?”
声音是从屋后传出的,跟着一个长身老人,率着七名黑衣汉子,慢慢地踱了出来。
陈三泰有近十年没在江湖上露面了,很多人都忘了他的名字,忘了他的形貌,但上官红却还认得他。
怔了一怔后,上官红才有点不相信地道:“是陈掌门人当面?”
陈三泰嘴角牵起一个苦笑,接着却是种突然而发的愠怒,声音变得很冷漠,道:“老朽是陈三泰不错,可不是什么掌门人,早在十年前,陈某已辞去了掌门人的位子,更脱离了太极门,现在的太极门是丁一鹤。”
上官红顿了一顿才道:“可是江湖上提起太极门时,北陈南丁并列,太极门也没有否认陈老的地位呀。”
“那是令尊的德政,在他正直无私的处断下,仅仅要老朽辞去太极掌门之位,没有让老朽身败名裂,勉强维持个虚名而已,太极门却已由北转南,只剩南丁了。”
上官红讶然道:“什么?是先父逼陈老辞去太极掌门位子的?”
“是的!他总算很仁慈,没有要老朽自戕。”
“为什么?先父为什么要如此做?”
陈三泰的脸上浮起了一阵痛苦之色,半晌才道:“因为他从舍妹的口中,问出当年梅乘风夜闯舍妹卧房,是出于老朽故意的安排。”
他居然直言坦承这件事,倒是颇出意外。
陈三泰脸上红了一红道:“老朽仅此一妹,惯纵了一点,又疏于管教,以致于使她跟老朽的一个门下弟子有了恋情,且已有了身孕。”
上官红道:“那就干脆成全他们好了。”
陈三泰望着她冷冷地道:“上官姑娘,太极门是个门派,门派极严,而且老朽的那个弟子还是族中的子侄辈,像这种双重逆伦的事,如果传之江湖,太极门岂非要颜面扫地。”
光是师门辈份的不同,倒还可以将就,武林中师徒联姻的例子并不鲜见,但是男方又是本家的子侄,同冠一姓,未出五服,这就比较严重了。
上官红没有说话,陈三泰轻叹一声道:“这是老朽家门之羞,事发之后那个弟子首先畏罪自杀,可是舍妹的问题,却使老朽十分为难,因为舍妹年轻好动,倒不是天生淫贱,老朽自己没精神处处照顾她,才叫那名弟子陪着她出去玩玩,原是认为他们同为一族,辈份悬殊,不会招致物议,谁知那个该死的畜生,居然利用舍妹的无知,做出了这种事。”
“这不能专怪一方面吧。”
陈三泰沉声道:“老朽的那名弟子辈份虽低,年纪却比舍妹大上五六岁,这总不会是舍妹引诱他的吧?”
空气陷入了沉寂,陈三泰继续道:“那个弟子畏罪之后,留下来的难题却使老朽十分难以处理,如果咎在舍妹,老朽一刀杀了她,倒也罢了,但她根本是个天真未凿,人事不知的十九岁小女孩子,是老朽疏于监察,误托非人,才造成这个结局,这不能怪她,但她腹中已有孽种,老朽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你才设法栽到梅乘风的头上。”
陈三泰颇有悔意地道:“梅乘风一向风流成性,老朽也不是故意想栽在他头上,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使舍妹能够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担个名义,老朽早知梅乘风与卫彩云两情相悦,根本没打算要想把舍妹嫁给他。”
上官红不禁皱眉插嘴问道:“担个名义,不打算嫁给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三泰红着脸道:“梅乘风是卫庄主的妻弟,又跟卫庄主的胞妹订有婚约,卫庄主在武林中的地位势力也高出我太极门,老朽的本意是让大家知道了这件事后,来个忍气吞声,不敢计较,使舍妹的孩子能生下来,有条生路,这个存心虽不太光明,但是为了保全至亲骨肉,这总是可以原谅的。”
上官红道:“可是你不该去告知先父,要先父出头………”
“老朽并没有告到令尊那儿去,是当天在场的朋友多嘴告诉了令尊,令尊着人把老朽叫了去,而且当了很多人询问此事,老朽怎能实情以告呢?”
“可是你也不该说假话呀!”
“老朽并没有说假话,只是把梅乘风在寒舍作客的情形照实说了,令尊就自作主张去向卫天风理论了。”
司马青忽然道:“上官堡主身为北地武林盟主,卫道是他的责任,有武林中人凌辱妇女,他岂能袖手不管。”
陈三泰道:“上官堡主热心道义是值得钦佩的,可是我太极门也是一个武林门派,出了这种事,老朽居然隐忍不发,其中必有曲折,他为什么不肯多想想?就算他不肯放弃责任,也该私下问问我,这才是行事之道。可是他把我叫了去,竟是当了许多武林同道之面提出询问,使得老朽纵然想说出真相也没办法,结果硬促成了这头婚姻。”
他的理由是值得同情的,但是司马青却昂然道:“上官堡主一生行事磊落光明,但知义之所在,生死以之,阁下既然是一门之长,他自然相信阁下行事也不会有那种苟且之存心。
陈三泰,你当年要是有那种直承的勇气,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陈三泰叹了口气:“老朽并非说上官堡主为人有所不德,只是身为武林盟主,就应该体察曲情,论断是非,也不能全凭他自己想到的那个理字,从始至终,他就没有问过老朽,是否愿意攀登这门亲事。”
上官红厉声道:“可是你也没有说过不愿意呀。”
“他到了卫家天风堡,把亲事硬定下了,老朽还能说不愿意吗?一直到花烛之夕,惨剧发生,他见到舍妹怀孕的尸体时,才再度向老朽严询………”
司马青忽然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慢来,令妹在花烛之夕,也不过才三个月的身孕,除非是剖了腹,否则很难验出的,我相信上官堡主不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这是凭什么断定的?”
陈三泰道:“是卫庄主私下调查后知道的,而且也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他倒是顾念老朽的名誉,未予揭露,直到血案发生,他也是把老朽与上官堡主请到密室中,才提出这些证据,老朽无法否认,于是,在上官堡主的逼迫下,要老朽自动辞去了掌门人的位子,使得太极门由南北并称,成为南丁独秀,我陈氏所创的太极门一脉,在老朽的手中而终………”
上官红冷冷地道:“所以你才恨上家父了。”
陈三泰道:“老朽咎由自取,不敢恨人,可是太极陈从此式微,舍妹惨死,俱受令尊所赐,上官大侠急公好义,德行可为武林表率,但实在不是当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
上官红淡然道:“那么你认为卫天风才是适当人选了?”
陈三泰道:“至少卫庄主比令尊仁厚得多,令尊本来要老朽引咎自裁的,倒是卫庄主反过来为老朽说情,才保全了老朽的一条老命,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帮助老朽为北陈太极门复起,两相比较,老朽对卫庄主自然感激万分了。”
上官红冷笑道:“陈老,为了多管你们的闲事,我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先父硬着头皮,把卫彩云这个祸害迎进了门,使上官家的基业,一点点地为天风堡所侵代,先父在逝世前一年就受到了他们的暗算,功力全失。”
陈三泰道:“人贵自知,也要识时务,卫庄主已经示意过令尊,请他急流勇退,他偏要恋栈这个武林盟主,卫庄主已经算是忠厚的了,让他拖了一年,待其寿终,更让他终于盟主任上,备极死后哀荣。”
上官红张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来,顿了半天才道:“你是知道卫天风的阴谋的。”
“当然,卫庄主雄才英发,他做事情不会像令尊一样的独谋独断,什么事都是跟大家商量好了再做。”
“先父是为了你才受到他们的挟制,你竟恩将仇报。”
陈三泰也生气了,怒声道:“恩将仇报,老朽受了他什么恩,胞妹惨死,门户濒绝,负愧江湖,生不如死,这是令尊的恩?”
“那是你自己居心不善………”
陈三泰的目中怒火直射,厉声道:“居心不善,老朽只想保全门户,使一个幼妹能够苟安偷生,就算老朽是故意设阱将梅乘风引诱来的吧,也不过让人知道舍妹失身于他,并没有再想其他什么,更没有去央求令尊代为出头。”
上官红语为之结,连司马青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他们没想到追查内情会是这样的结果,陈三泰愤然道:“梅乘风是个花花公子,风流自赏,在舍妹之前,他也跟别的女子欢好过,老朽只是邀他来饮酒,并没有硬把舍妹塞给他,事后老朽也无意追究,却因为令尊一意孤行,而造成了两尸三命惨案,这算是对老朽的恩德吗?”
司马青湛然道:“陈老,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上官堡主这么做是否错了,他仗义出头是否有一点私心?”
陈三泰道:“司马大侠,道义、国法,都要讲究人情,本城去岁出过一件风月案子,一名少妇夜行,被一个醉汉强暴了,事毕恰为巡夜所执,送到县衙,醉汉是本城一家富户的独子,而该少妇也是书香门第,当时双方都希求寝息其事,可是县太爷恰好是个清廉的好官,断然不顾,当堂鞠审,结果将男的付以大辟,那名少妇却因当堂作证,失贞之事传遍全县。
难堪蜚短流长,投缳自尽了,于公理而言,那位县令节操廉明,秉忠所守,可是他却断送了两条人命,如果他肯抬抬手,就不必死两条命了。”
司马青道:“陈老,你举的这个例子很有意思,而且你也说到了问题的症结,那位县令是秉忠所守,惩奸伐恶,是民牧之所守,未可以私情而通融,正如你的问题一样,上官堡主既为武林盟主,维护道义是他的责任,他当然要问,如果你说出了内情,他自然会另有所处置,可是你为了面子,不肯坦承,他以为你是畏惧天风堡的势力,才替你出头的,因此在整个事件上,你该负全责。”
“难道老朽错了吗?”
“是的!你应该对上官堡主说明令妹的情形,你为了颜面所关,不肯明说,还情有可愿,但是在上官堡主为令妹缔姻时,你还可以拒绝,上官堡主绝不会强迫你接受的。”
“老朽用什么理由拒绝?”
“很多理由,就说梅乘风素行不端,你宁可认吃亏也不愿把令妹的终身托给这种人,这个理由也够充分了,可是你一直不开口,可见你私心之下,还是想将计就计,把令妹嫁出去的,一直等卫天风调查确实时才承认,可见你人格之可卑,再说那些血案吧,卫天风既然已经知道了内情,在花轿抬进门时,他仍然可以拒绝的,那时上官堡主也不会强行再主婚了。”
“卫庄主是顾全老朽的体面。”
司马青冷笑道:“卫天风不是这种人,否则他就不必在血案发生后,又把内情揭开了,因此,我认为整个事件都是你们商量好的阴谋,算计上官堡主的阴谋。”
陈三泰厉声道:“你说什么?”
司马青道:“我认为令妹不是被梅乘风杀死的,梅乘风也不是自杀的,梅乘风若有自杀的勇气,就不会等到令妹进门,你真要痛惜令妹,也不会为她安排那种寡廉鲜耻的勾当,更不会在事后两家结成密友。”
陈三泰脸色转为阴沉,司马青道:“你有个败坏门风的妹妹,卫彩云有个用情不专的未婚夫婿,这都不是你们所能忍受的,加上个野心勃勃的卫天风,恰好构成了这个阴谋,也许安排梅乘风到你家去,就是你们互相商议了的,否则以你畏缩怕事的个性,说什么也不敢惹到天风堡头上去。太极门虽然有南丁北陈之说,但是到了你这一代上,南丁人才辈出,艺业日精,早就凌驾于北陈之上,除了你们本姓子弟外,太极门已经没有一个外姓门人,你这个掌门人早已摇摇欲坠了。”
陈三泰暴怒道:“小子,你简直满口胡言。”
司马青冷笑道:“我一点都不胡言,你的弟子敢诱奸你的妹妹,姑姑与族侄私通,可见你这个师长与族长的尊严早已扫地,在北方武林道中,太极门声誉日下,卫天风看准了这一点,许以重利,串通好了来演出这一出丑剧,想打击上官堡主的威望,可是又慑于上官堡主的武功,处心积虑,一步步地慢慢进行,酝酿了十多年之久,最后才算达到了目的。”
上官红好似受了莫大的震惊:“青哥,你说他们是早就安排好的阴谋。”
司马青深叹了口气:“是的,因为我想到很多不合理的事,像洞房夜的血案就是个破绽,梅乘风是个窝囊废,没有杀人自杀的勇气,很可能卫彩云或卫天风下的手;第二个不合理的事,就是卫彩云下嫁你父亲为续弦,他们利用情势道义为借口,强迫你父亲接受,甚至于正式迎娶,只担个虚名,也都不计较,这都与卫氏兄妹俩的性情不合,除非他们是另有目的,现在他们的目的总算达成了。”
陈三泰目现寒光,向前逼近了一步:“小子!你太聪明了,你该知道聪明人都是短寿的。”
司马青泰然抱胸而立,淡淡地道:“陈三泰,你想干什么?杀死我们?那不是显得太性急了一点吗,卫天风在嵩云别庄苦心孤诣,经过十几年才把路铺好,虽然已取得了一半的控制权,但还有一半的人没有入其牢笼呢,那一半的人还要靠他伪善的面孔来维持的,你要是杀了我们,不是把他的计划全破坏了吗?”
陈三泰赫赫一声冷笑道:“小子,你说得不错,所以在上官嵩的葬礼上,卫庄主让你们走了,不过有一点是你们没想到的,那就是老夫为什么不去参加执绋送葬。”
他见到两个年轻人都怔住了,得意地笑道:“上官嵩还留下了一部份忠心的部属,卫庄主算准了他们一定会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上官红的,也算准上官红一定会到这儿来的,所以才叫老夫在此恭候,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便杀死上官红,在这儿,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因此,你们今天死定了。”
上官红显得很激动,司马青却很冷静地道:“是真的吗?那卫天风倒真是算无遗策了?
”
“卫庄主一代英杰,若非上官嵩在作梗,北地武林霸业早就大成了,虽然是晚了十几年,但也不无收获的,尤其是他在前几年,充分地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