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依旧凝目观战,已无暇去理帐房先生的生死。
方行运剑如风,封拆了二十余招,但觉剑势越来越见涩滞,心知敌拐威力已加强不少。
如是勉力招架下去,不出三五十招,必定连丝毫反击的机会也将失去。
当下一横心,决定施展平生绝藏,败中求胜。
他直至现在才决意使出毒手,并非天性慈悲仁厚,而是这一招“贯日式”极尽凶险酷辣之能事。
施展时长剑须得脱手射出,成功则洞穿敌人心窝。
但也可能同被敌人击毙,变成同归于尽。
失败的话更不必说,手中既无兵刃,又处劣势,自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他决心一下,口中长啸一声,剑法忽变,竟是招招蹈险抢攻。
这等拼命的打法,平常的敌手自是感到万分威胁,可能生出怯惧之心。
但碰真正高手,反而不妙,徒然激起对方更强烈的斗志而已。
哑婆婆果然斗志更盛,气势有增无减。
眼看双方快要到了生死立判的地步,哑婆婆已经能够清清楚楚地计算出在第五拐迎头砸落时,可将敌人砸个脑浆进裂而死。
但白虹贯日方行也一清二楚地晓得,敌人到了第五拐欲发未发时,便是他使他“贯日式”脱手飞刻的唯一机会!
在转角路口出现一对白衣飘洒的青年男女,正是刚才在湖边凄然话别的沈君玉和阮莹莹。
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李氏兄弟等人的注意,只因那方行和哑婆婆两人实在拼搏得太凶险激烈,使人惊心动魄,不暇旁骛。
但阮莹莹一声惊叫,终于引起观战者注意。
“方伯伯、哑婆婆,你们别打,快停手……”
她尖锐惶急的叫声,观战者一听而知敢清两下竟有渊源。
但可惜的是激斗中的两位高手,都全神贯注作生死立判的一台,哪里听得见她尖叫。
包括沈阮二人在内,人人都瞧得出危机瞬息即发,可是谁也无力插身战圈把他们分开。
李氏兄弟可不敢莽撞喝叫,怕的是方老总听了喊叫之声,稍有疏神的话,难保当场被砸成肉饼。
这件事只有阮莹莹一个人能做,因为双方她都认得,只要他们听见,才能够一齐缓住杀手。
听阮莹莹又尽力尖叫一次,声音已大见镇定,可见得她在刹那间已控制住情绪。
但这一次叫喊仍然徒劳无功。
要知高手相交,胜负的关键仅是一发之微。
是以他们平日虽然讲究眼观四方,耳听八面。
但一旦碰上劲敌,却能够全神贯注,除了克敌致胜之外,胸无一丝杂念,身外一切尽皆不闻不见。
她的声音若不能寻隙透穿那两人功力交织的无形墙,纵是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阮莹莹向来心窍玲珑,博闻强记,已明其故。
是以在电光石火之间,七八个计较掠过心头。
察形度势,除了这两人自行缓下势子,实是再无其他办法可想。
只见她身子一侧,偎贴沈君玉怀中,同时还迅快拉起他一只手,使他掌心贴在自己小腹上道:“快运内力助我!”
沈君玉发觉手掌覆技之处,正是她的丹田要穴,当即提聚夏气,从掌上催送传出。
阮莹莹樱唇微启,柔声道:“方伯伯,哑婆婆,都是自己人,快点停手。”
她运功迫聚声音,送入战圈,若是平时,断难透过那层内家真力形成的无形墙,现下得到沈君玉源源输入的功力之助,那股柔和清晰的声音寻限抵隙直透入去。
只见方行和吸婆婆的动作一齐缓得一缓,双方的兵刃第一次碰到,发出锵锵震耳的金铁交鸣声。
霎时间满天的剑光杖影都消失不见,战圈中两人屹立如山,四道目光转到阮莹莹这边。
方行心中一楞,忖道:阮家贤侄女是怎么啦?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和一个青年男子搂抱依偎?
哑婆婆眉轻皱一下,心想:不像话,这样子太不像话了!
阮莹莹喘一口气,才恢复气力挣脱沈君玉的搂抱。
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掠过众人面上,看见了他们的表情,立即明白他们的误会,不觉羞得玉颊飞红,道:“哎,你们打得这么激烈,险险骇死我了……”
她袅袅上前,又遭:“方伯伯,还认得我么?我是阮莹莹呀!”
方行收起长剑,道:“果真是贤侄女,两年不见,你已经亭亭玉立,长大很多,要是路上碰见,可真不敢贸然相认呢?”
他转眼向哑婆婆望去,拱手为礼,道:“方某多有冒犯得罪,还望哑婆婆见谅。”
哑婆婆颔首还礼,作个手势,表示天意如此,谁也不能怪谁之意。
方行一望而知,微笑表示同意。
阮莹莹已走到切近,伸手挽住哑婆婆臂膀,撒娇地道:“刚才真是骇坏我了,你们内力激荡,我喊了两次声音都透不进去,所以只好要表哥帮忙,合两人之力才能够把声音传入你们耳中。”
哑婆婆和方行这才明白她为何偎依在沈君王怀抱中的缘故。
方行除了泛起误会的歉意之外,同时迅快忖道:“智慧仙人阮云台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只须看看这位贤侄女,不但一望而知我们对她的误会,三言两语便已解释清楚。最惊人的还是她解围的手法,又快又准,换了别人哪得如此!”
他阅历丰富,才智过人,是以深知刚才的危殆形势实是极难化解。”
阮莹莹招手叫沈君玉过来,替他引见过方行。
那沈君玉日日埋头读书,就江湖上的事情,武林中的人物,都不大知道,也没有兴趣。
是以见了方行,态度冷冷淡淡。
方行以为他仗持太湖沈家的声名而目空四海,态度骄慢,心中暗暗不悦,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
他也不询问哑婆婆阻拦行人通过的原故,略略放低声音,道:“好教哑婆婆和贤侄女得知,方某今晨乃是赶往参加全国镖行同业的一个集会,由于会中须见几位业务上有往来的同行,故此连帐房先生也带去,好顺便算算帐。”
他把赶路的原因说出之后,沉吟一下,才又道:“不过最近三江会时时兴风掀浪,屡屡向各镖局同行打主意,故此刚才方某不由自主地往这条路上乱想……”
哑婆婆对三江会这个名称毫无所动,沈君玉目光斜眼:只顾望阮莹莹的脸庞,只有阮莹莹出现惊诧之色,道:“哦!三江会么?听说他们势力已扩展到南十省,成为天下第一大帮会了。”
方行颔首道:“不错,自从雄踞南七省的章武帮两年前一夜之间忽然销声匿迹,这三江会便已隐然成为天下各帮会之首,经过两年来的迅速扩展,目前连介乎黑白两道之间的丐帮,声威势力也远远不及这三江会了。”
阮莹莹轻声道:“这样说来,三江会敢情是已开始对全国镖行有所图谋了么?”
她深知这等事情关系重大,是以放轻了声音。
眼见方行点头,便又道:“这等形势的变化,家父两年前已略略谈论过。他说章武帮忽然失踪,内情固然奇特难测,但他担心的是三江会少了这么一个敌对集团的制衡,势必迅快扩大,终将引起江湖上无穷无尽的风波,除非……”
她忽然停口,方行当然想知道名满天下的智慧仙人阮云台的分析和看法,忍不住问道:
“阮兄的猜测都对啦,但除非怎样才可以避免呢?”
阮莹莹微微一笑,道:“第一步除非是全国镖行都向三江臣服,破财消灾。”
方行默然无语,因为三江会已开始向力量较弱的镖行索取规费,不久自将发展到四大镖局。
他们同行最近频频集会,正是与此有关。
阮莹莹又道:“第二步三江会便将与武林中大门派发生纠纷磨擦,凶杀流血之事,层出不穷。最后不外三种结果,一是三江会被各大门派击溃,二是双方寻求出妥协之道,从此各行其是,互不相扰。三是三江会压倒群雄,号令天下,黑白两道,尽皆臣服。”
她结论时所提出的三种结果,老练如方行这等人物,自然晓得,但智慧仙人阮云台究竟认为哪一种结果成份大一些呢?这才是令人关心的问题。
只听阮莹莹又道:“家父也曾说起,说是江湖上的朋友们,当必想知道这局势演变到最后结果他的看法如何……”
方行没有插口,催促她快点说,因为他发现自己想说想问的话,阮云台早已算定,也通通有了答案。
跟这等人物打交道,的确十分省气省力。
“家父的看法是那三江会和武林各大门派互相妥协的成份较大,因为三江会虽然拥有一流的谋臣猛将,足以与天下任何武林门派抗手,但要横扫江湖,号令天下的话,便至少须得有一名所向无敌的高手不可。正如章武帮的大护法三绝郎君竺东来一般的人物方可。”
方行面色凝重,缓缓道:“万一那三绝郎君竺东来投入三江会中,天下岂不是任由三江会横行?”
阮莹莹道:“若是如此,形势大变,天下武林各大门派也将无法与三江会抗手了!”
直到这时,沈君玉才第一次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突然插口问道:“三绝郎君竺东来是谁呀?他的武功已经是天下无敌么?”
方行暗暗一怔,心想此子既然出身太湖沈家,何以连三绝郎君竺东来这等传奇人物之名也未听过?
若是如此,则他刚才表现出毫不注意自己这一号人物的态度,可就不足为奇了。
阮莹莹嫣然笑了笑道:“如果世上有人知道竺东来的身世来历,那就没事啦。但直到目前为止,人人只知竺东来绝形绝影绝声,当真是来无踪去无迹,又从无人听过他说一句,所以有三绝之称。他宛如经天慧星一般突然出现,在章武帮中担任大护法之职,半年光景,便席卷了南七省地盘,使那原本在西南一带活动的章武帮,变成全国声势最盛大的帮会。”
沈君玉哦了一声,道:“这人物倒是不可不见。只不知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阮莹莹摊一摊手,道:“谁知道呢!方伯伯也许听到过他的下落回?”
方行摇头道:“自从两年前章武帮忽然在江湖上消失,三绝郎君竺东来也像是石沉大海,至今古无踪迹。不过这个人本来就很神秘,无足为奇。他出现于江湖的两年时间之中,我用了千方百计,才见过他一面。”
那对青年男女一听这话,都兴奋地望着方行,阮莹莹道:“啊,方伯伯见过他么?是怎么的一个人?是不是很古怪凶恶?”
方行道:“一点也不,他只有二十来岁,高大黝黑,像是来自农家的青年,外貌看来很正派而又不起眼,不过仔细打量时,仍可以瞧出他眉目俊秀,双眸转动之时,偶然会闪射一种特别的神采。依我想来,这三绝郎君竺东来若不是晒得那么黑,再换上锦衣美服的话,必定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他这一番形容,不但那对青年男女,听得双眼发直,大是神往,连哑婆婆也开始露出注意的神色。
方行又道:“此人外号三绝郎君实是名不虚传,不论来去都是无形无影无声,那一次他没有出手,是以武功高到何种地步未曾眼见。但他轻功身法之佳妙却敢说是天下无双,不作第二人想了。”
阮莹莹道:“这样听起来,三绝郎君竺东来竟不是邪恶残暴之人呢!”
方行沉吟一下,才道:“方某从未听说三绝郎君竺东来亲手干过邪恶之事,看他的样子也没有凶邪之气。不过,章武帮横行残暴,南七省被害之人为数甚多。最可恨的是这章武帮专门包庇贩良为娼的勾当,敛取暴利,做成许许多多的家破人亡的惨事。由此说来,三绝郎君竺东来出力助章武帮扩展地盘,把敌者—一击败,使章武帮势力更大,做下更多的恶孽。
因此他的罪过绝不在诡橘狡诈狠毒神秘的帮主银老狼之下。”
这位老江湖居然一连气用“诡橘狡诈狠毒神秘”等字眼形容那章武帮帮主银老狼,可见得此人绝不是一般的黑道人物可及。
阮莹莹道:“可是那么大势力的章武帮一夜之间冰消瓦解,江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章武帮众,像三绝郎君竺东来、帮主银老狼这些人也是忽然失去了踪迹,两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件江湖奇案至今猜测纷纭,迄无定论。方伯伯可曾探出什么新消息没有?”
方行皱眉道:“没有,连蛛丝马迹也没有,真是奇怪,试想谁能够在一夜之间,把章武帮一网打尽?就算有那么多的人手,那么强的势力,能够遍布南七省各处,一齐举事覆灭了章武帮,但何以江湖上竟无一人得知?还有就是像银老狼。三绝郎君竺东来等绝世高手,谁无声无息地诛除了他们呢?”
哑婆婆忽然摆摆手,引得众人注目,才用唇语道:“银老狼不是绝世高手,武功跟他的左右先锋尤胖子李鬼手差不多。”
方行讶然哦了一声,道:“哑婆婆晓得他们底蕴?”
哑婆婆道:“老身二十年前在滇西之时,与他们结仇甚深,拼斗了许多次,直到后来银老狼网罗了西域三鬼,以及藏边大雪山的邪教高手,势力骤盛,老身才离开滇西……”
方行岂肯失去探究哑婆婆来历和行踪的机会,当下故露迷惑之色,道:“三年前方某沿汉水而上,道经宜城,曾登门拜候阮云台兄,可是却无缘得晤哑婆婆,也不闻阮兄提起……”
哑婆婆竟不回答,阮莹莹道:“哑婆婆在我家已有十几年之久,她向来不与外人见面,方伯伯当然不知道啦!”
他们站在大路当中,已谈了不少话。
这时已络绎有行人走过,李氏兄弟等在远处严密查看来往之人,那帐房先生和赵胜回到马车上,他除了露出疲惫之态外,居然也没有怎样。
阮莹莹话题兜转回来,道:“方伯伯,那三绝郎君竺东来失踪之后,江湖上对此不免有种种说法,只不知以哪一种说法最可信?”
方行道:“没有一种说法令人感到可信,这个人生像是从未曾在世间出现过一般,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如果有人能给我一个可信的说法,我愿意重重酬谢……”
以他的身份名望以及交游之广,居然愿出重酬以求答案,可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