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寒想也不想,接口道:“岂敢,岂敢,敝派的功夫简直是儿戏胡闹,哪有一宗可以跟黎嫂您老人家比啊……”
他忽然发觉这个马屁拍错了,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小老儿说的是真功夫,不是马屁功!那……那马屁功自然是敝门天下第一了,哈……哈……”
他本后两声干笑笑得勉强之极,教人听了大有毛骨惊然之感。
黎嫂冷冷道:“三十年前两湘三湖几个城镇同时发生的大瘟疫,当真是你的杰作了?你若有此本事,我便还有用你之处。”
魏寒忙道:“昔年那一十八城镇的瘟疫当真是小老儿使的手脚,小老儿万万不敢欺瞒您老人家。”
魏嫂道:“原来如此。”
声音已变得很柔和,生似跟老朋友谈心一般。
“那时候我家住在衡阳,我还记得那场瘟疫来势好凶,十天不到,衡阳便变成一座空城。”
“那些还没有染上疾症的人家都搬到乡下去了,城里大街小巷全无声息,路上除了死人之外,便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魏寒啊了一声,道;“原来您老人家恰在衡阳,小老儿那时若是知道,定当趋谒问安。”
魏嫂呸一声,道:“胡说八道,还问什么安,我家老大老二老三都被你害死了,哼,我和你仇深似海,三十年来我恨不得寝你的皮食体的肉。”
魏寒心头冒起一股凉气,大惊想道:“我命休矣,原来她三个儿子命丧我手,此仇此根的确如山之重如海之深,唉,魏寒啊魏寒,你刚夺得了负心竹,满以为但须潜修练七七四十九日,练到竹与身合,可抵别人三四十年苦修武功。那时候,不须再受冥天宫羁管,重入江湖,天下难有敌手。唉,唉,谁知半路杀出这个贱人,使我雄心壮志都成泡影,连这条老命也保不住……”
只听黎嫂冷冷道:“我的私仇虽是日夕不忘,但你既是冥天宫侍者,那还害了。老天爷却教你出手杀死了小朱,他也是冥天宫之人,我今日公报私仇,让你尝尽绝阳十二手的滋味,略解我心头之恨!”
魏寒一怔,忽觉一缕冷气透入经脉,锐利如刀,所至之处,髓凝骨裂,奇疼难当,禁不住痛哼连声。
他身为五毒门高手,识得这绝阳十二手乃是当世著名的残毒奇功手法之一,比之分筋错骨手法还要痛苦几倍。
他起初一征之故,正是因为晓得绝阳十二手乃是伤心谷秘艺,那伤心谷一派全是女子,谷规不但严禁婚嫁,连误闯入谷的男人也从没有一个活着出谷。
因此她如何会有儿子?他极力忍住奇疼,道:“那么您是伤心谷高手了,啊,您不是姓黎,是伤心谷主厉无双……”
她嗯了一声,已等于承认了。
魏寒哼卿了几声,“您的老大老二老三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您的什么人?”
厉无双冷冷道:“好教你死得瞑目,那是我在衡阳故居豢养的三只爱犬,灵慧无比,比你们具男人强胜万倍。”
那厉无双死了三只爱犬,便把魏寒恨如切骨,别人听了定必讶异不已。
但偏生魏寒听了却认为是天经地义之事。
要知五毒门之人,根本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自家心爱之物,却宝贵无比。
甚至一时的喜怒,便可以伤残无数生灵。
当下连连道:“小老儿实是该死,没想到那温疫竟波及厉谷主的爱犬,哎……啊……”
他痛得大叫,话已说不下去。
厉无双内力略收,让他透过一口气,冷冷道:“本谷的绝阳十二手,一层比一层厉害,你若是熬得过十二层不死,我便饶了你,嘿,嘿,现在才不过到了第二层,你最好别大呼小叫,省点气力瞧瞧能不能熬过去为妙!”
魏寒连忙道:“厉谷主明鉴,那小朱只不过被毒气裹住脏腑,还没有死。您高抬贵手,饶了小老儿一命,日后为您做牛做马,也是甘愿……”
厉无双听得小来未死,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口中仍然冷冷道:“我和你这具男人讲了这么多话,快要被你熏死啦,谁希罕你做牛做马。哼,今日断断容不得你活命!”
话说得狠,指上却没有劲力透出。
魏寒只道她心毒意已决,难逃一死。
陡然间触发了凶毒怒声骂道:“臭婊子,臭淫妇……”
他一口气把平生识得的脏话全搬了出来,像连珠炮似的,好不顺溜。
一连骂了几十句,竟然没有一句相同重复。
厉无双又气又奇,一时听呆了。
她自从投身伤心谷门下,其后升任掌门,直迄如今,已活了四五十岁,但这十年间和男人说的话,寥寥可数。
哪曾得闻如此洋洋洒洒蔚为大观的脏话,故此又是生气,又是惊异。
魏寒怒气发泄了,神智稍清,想起那绝阳十二手的厉害,顿时心寒胆落,忍不住哀声乞饶,连祖奶奶也叫上了。
他怒骂和求饶之言,前后相接,也是一般的流畅生动,当下又把厉无双听呆了。
他们已耗了不少时间,四下异声如潮,越发刺耳惊心。
魏寒声音斗然中断,两人都侧耳静听。
接着魏寒又道:“厉谷主,黑煞阴风现在已封闭了回宫之路,您知不知道风眠在什么所在?”
厉无双歇了片刻,才道:“难道你知道不成?哼,你只是冥天宫的侍者,岂知风眼所在的秘密!”
魏寒道:“对呀,这是本宫秘密,料您也不得而知。这样好不好,刚才小朱言道他晓得风眼所在,待小老儿收回毒气,让他活转来,然后命他引领咱们到风眼去,避过这阵黑煞阴风再说!”
厉无双权横轻重得失,终究是自家性命要紧,于是伸出右手向魏寒手中的负心竹抓去,道:“那也使得,权且饶了你的狗……”
那个“命”字还未说出,忽觉已捏在掌心的那支负心竹一下子没抽夺过来,竹子突然微颤一下,脱手掉落。
她乃是武林高手,连眼珠也不须转动,掌势一沉一捞,却捞个空,那支负心竹居然在空气中融化消失了。
厉无双这时讶疑多子惊骇,目光一扫,眼前暗黑朦胧,但灯光所及的地面约三尺方圆,却哪有负心竹的踪迹?厉无双惊疑更甚,道:“魏寒,那负心竹敢是会随风而逝?快说……”
魏寒道:“此竹从前被黑煞阴风托住,在风河中漂流了几百年,小朱利用他师妹身上毒功的感应,察知负心竹漂到,还利用她身子把负心竹碰到他手中。若无黑煞阴风所凝的气托住,绝对不会飞逝。”
他的话已说得明白不过,厉无双道:“奇怪,那负心竹刚一掉落,便无影无踪……”
魏寒道:“那竹若是掉在地上,必定发出巨响,有如大铁锤砸在石头上一样,咱们断无听不见声响之理。”
他后颈穴受制,背向着厉无双,故此不知道负心竹消失无踪。
他接着又道:“或者那竹子在你我身上也未可知,快拿灯照照看。”
厉无双提灯在他身上照过,又查看过自己全身,道:“没有,这不是怪事么?”
她的手指已离开魏寒绕到前面。
魏寒暗中提运真气,希望冲开受制穴道。
但那股内息却散涣无力,全然提不起来。
厉无双忽又惊道:“魏寒,那小朱为何不见踪影?”
魏寒的头不能转动,但眼珠往下溜,仍可瞧见地面。
但见厉无双手中的风灯放在面前六六尺的地面上,空荡荡的哪有小朱的影子。
“不好了!”
他大惊道:“我的千毒闭心功想是功力不足,小朱自能解救,乘机抢走了负心竹……”
这个解释已是唯一想得出的理由了,厉无双再用灯照看了一下,道:“连他的师妹也不见啦,不错,定是小朱这厮捣鬼,只怪魏寒你功力太差,被他逃走了。”
魏寒道:“厉谷主,且先别怪小老儿,咱们现下须得从速设法躲过那黑煞阴风……”
厉无双沉吟一下,随手一掌拍在魏寒身上,魏寒登时全身一松,四肢恢复活动能力。
他提其气,在各经脉中运转一匝,晓得刚才受到绝阳十二手的伤势甚轻,不足为虑。当下道:“厉谷主,黑煞阴风的威力,咱们素所深知。若是有负心竹在手,纵然小朱已死,我仍可以仗那负心竹开路,你提风灯断后。”
此时不但四下凄啸之声更盛,吸到身上的风力也增强不少。
厉无双冷笑道:“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啊,虽然黑煞阴风见光即化,但这盏风灯那里挡得住劲烈,狂风还不是一早就吹熄了?那时候你有负心竹在手,我非遭劫不可,就算逃得过这场黑煞阴风之厄,但你有了负心竹,毒功增强数倍,我制不住你反倒被你所杀无疑……”
魏寒道:“咱们若是联手度过这场大劫,便是共患难朋友了,厉谷主何须多疑!”
厉无双冷哼一声道:“臭男人的话岂可相信,本谷主宁愿同归于尽,也不信你。”
魏寒道:“现下咱们还争论什么呢,负心竹已经不见了,咱们若想不死,只有一个机会了。”
厉无双道:“什么机会?”
魏寒道:“你我入洞之时,必有风灯照路。咱们把这三盏风灯排放妥当,你我后背相抵,全力护住灯火不灭,这场灾劫还有解救的机会。”
伤心谷主厉无双呸了一声,道:“本谷弟子连话也不跟臭男人说,何况身子相触联手合力,休想,休想!”
魏寒道:“咱们合力对付灾劫,这跟别的情形全不相同。”
厉无双斩钉截铁地道:“不行,你休作此想。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法子没有?”
魏寒听她口气甚坚,不禁大惊失色。
他深知伤心谷一向对男人实是深痛恶绝,厉无双乃是这一邪门家派之首,行事偏激,当真敢作同归于尽之想。
魏寒心惊胆战之余,暗叫倒霉,口中应道:“咱们同心合力尚且怕不能护住灯火不灭,但除此之外,更无别的法子了。”
厉无双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今日该死于此地,你也休想独生……”
灯光一晃,她的身形已欺魏寒,右掌拍向左胸“神封穴”。
她话声未歇便已出手,掌势极快。
魏寒闪避不及,左掌一挥,啪地响处硬对了一掌。
魏寒但觉得真气浮涌,下盘发虚,心中叫声“不好”,厉无双第二掌第三拿已凌厉攻到。
只见地掌势中隐含闭穴绝脉的指法,凶毒之极。
魏寒一则昔年被师弟温破子暗算,功力减弱。
二则刚被厉无双禁制过穴道,内息未纯。
三则那厉无双说打就打,抢先了机先。
有这三个原因,两下形势强弱悬殊。
勉强躲过了第三拿,厉无双第四掌快逾闪电,当胸拍落。眼看魏寒这时两手都滑向外门,回救不及,甚至缓不过一口气运功护心。
忽见他一个筋斗向后飞出,动作神速无比。
厉无双那么快的掌势,也不过在他左小腿扫了一下。
微闻卡喳一声,知道已把魏寒小腿骨震断。
厉无双虽是伤了对方,心中仍是一楞。
她这伤心谷秘传绝阳十二手极为凶毒,除非不赢,赢便取命,断断不容对方有负伤落败的情事。
这时魏寒身形依稀要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更不寻思,怒叱一声,左手一招“赶尽杀绝”,那盏风灯脱手挟着劲厉内力呼一声飞去。
这一招“赶尽杀绝”乃是绝阳十二手压轴绝招,手中不拘是什么兵器掷了出去,两文之内全身真力贯注,威力强绝。
风灯化作一道黄光,疾向魏寒刺去。
灯光照处,只见魏寒身在空中,四脚朝天姿势甚是古怪。
厉无双心中方自一动,风灯幻化的黄色灯光陡然停在半空。
厉无双但觉风灯上的其力,被一股强大无比的劲道反撞回来,既来不及收回,又抵御不住。
登时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血气上涌,哇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她双脚一软,跌坐地上,面色惨白之极。
自知若不能立即提聚内力,调运血气,使脏腑归位的话,便将命丧此地。
当下急急提聚内力,猛觉丹田内一片空荡荡的,竟无半丝内力了。
黑暗中微风飒然,厉无双只觉背上“灵台穴”被人点了一下,一阵柔和暖热的劲道透入经脉。
厉无双大吃一惊,但已不暇多想,趁这股劲道流人丹田之时,连忙运功提气,果然得手,真力登时凝聚,把翻腾的血气导人脏腑经脉。
风灯冉冉飞来,暗淡的黄色照射之下,只见万家愁左手抱个白布袋,右手提着小朱魏寒二人,走了过来。
厉无双骇然打量万家愁,见他浓眉阔口,皮肤作古铜色,年纪甚轻,看来不过二十余岁。
但自己那一招“赶尽杀绝”数十载精修的力道,却被他反震回来。
这已经叫人难以置信之事。
哪知他还够隔空输送内力助自己渡过杀身之祸,难道这个年轻人的武功真达到了这等超凡入圣的境界?这是世间上可能的事么?万家愁在她身侧三尺左右停步,先把小朱和魏寒丢在地上,这两人毫不动弹。
接着将风灯放下,这才解开白布袋,把里面的邝真真提出来。
邝真真双目紧闭,全身不住发抖。
万家愁让她盘股而坐,一只手抵住她背后,内力一催,邝真真啊了一声,睁开双眼。
她本身是如坠冰窖,全身冷不可当。
这刻却有一股阳和暖热之气,透行四肢百骸问,霎时把寒冷驱尽。
邝真真看清了万家愁面目,大惊道:“你……是你?万人杰,当真是你么?”
万家愁道:“咱们曾经约在大路上碰头,如果不见你来,那就是被困禁在阴风洞了,所以我来瞧瞧你。”
他回头向厉无双望去,见她骇疑之容末消,却又显得真气涣散,便道:“厉谷主,你应该摒除杂念调元运息才对。我再助你一臂之力!”
厉无双连忙勉力提~口真气,大声道:“不,厉无双宁可命丧当场,也不能让臭……让你一指加于身上。”
她总算客气,把臭男人三个字咽了回去。
万家愁道:“哼,这是伤心谷的规矩,是不是?”
随手捞起布袋口那条长索,微微一抖,那条长索飓一声缩回来,末端还卷着一支四尺余长的细竹竿。
邝真真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