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难怪了。”香芷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钱二太太意识到之前的话题被香芷旋岔开,忙敛起笑容,继续道:“你给评评理吧。”
“本就不该叫我妹妹过来。”香俪旋从内室走出,坐到香芷旋身侧的椅子上,“您说的那些事,大爷就不同意,那是给袭家脸上抹黑——我一再跟您说了这一点的。”说着讽刺地笑起来,“竟说我犯了口舌与忤逆长辈的错,怎么?您还想着让大姐休妻另娶不成?”那两条罪名,在七出之列。
钱二太太白了香俪旋一眼,“我不跟你说,我只听你妹妹怎么说。”
香芷旋却看了钱大太太一眼,见她听着香俪旋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眼神是认同的,随后,便又觉得难堪,低下头去。
谁说只有读过诗书的人才明白是非对错?这憨厚朴实的妇人,心里什么都明白。香芷旋对钱大太太好感倍增,之后才道:“大姐说笑了,你要是被休了,我可不答应,你婆家更不会答应。”
香俪旋侧目看着她一眼,微微一笑。
香芷旋继续道:“凡事都有个对错,若是晚辈好心规劝长辈不要行差踏错,可不是犯了劳什子的口舌、忤逆之罪,便是不能奖赏,也绝无惩戒的道理。”她看着钱二太太,“大晚上让我过来,居然是为了这些小事,真是让我啼笑皆非。那些是当家做主之人才能做主的事儿,您把我叫过来,我又能说什么?难不成还能为了您去求婆家不成?我便是有这份闲心,却少不得落个干涉夫君事宜的罪名。再者,说白了,这个家到底是谁当家做主?在外自然是我大姐夫,在内应该是我大姐和她的公婆吧?便是有什么事,也不该是您出面与我说吧?”
钱二太太用了点儿时间,才完全明白了香芷旋明面上和隐含的用意,随后迅速转动脑筋,笑道:“可凡事不都是这样么?规矩都是摆在明面上,如何做才是最要紧。你如今贵为一府主母,岂会不明白这个理。你也看出来了,我是有口无心之人,平日少不得行差踏错的时候,来日要是不小心跟外人说一些是非,怕是对你和你大姐都不利。”
香芷旋失笑,“对我们不利的事儿,大抵也就是说我们在家乡是出了名的破落户吧?不要紧,您只管说。我也不怕告诉您,那件事儿啊,满京城的贵妇就没几个不知道的。通透之人一笑了之,遇到我的时候更和气些;眼皮子浅的,以此作为话柄,暗地里嚼舌根儿而已,倒是没遇见过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她语气微顿,笑意悠然,“一辈子长着,只揪着一些是非的人很少——您还是没把京城的行情摸透啊。”
香俪旋听了,笑意更浓。
钱二太太犹不死心,“那么,学均、学坊的事儿——”
“说您没把京城的行情摸透就是为这个。”香芷旋神色一整,“只有封了爵位的人,才能走恩荫,为手足斡旋,谋取官职。我大姐夫眼下还没到那地位,要是真照着您的打算行事,别说让您如愿,就是他自己,怕是都会惹上一身官司,落得个卷铺盖返乡的下场。您要是想让两个儿子进入官场,只能考科举,他们有真才实学,别人日后才好帮衬。您也说了,他们不是读书的料,那就没法子了,另谋出路吧。谁也帮不了。”
“可我们到底是世子爷的姻亲啊,与别人不同的,”钱二太太急起来,“哪个人提到他——对了,还有蒋大人,那不是他表妹的夫君么……”
“住嘴。”香芷旋挑眉,神色凌厉地看着她,“往后这种话给我少说,袭家也好,蒋大人也好,最腻烦的就是这种说辞。他们地位怎样,岂需你一个妇道人家给他们脸上贴金?知道的勉强说一句你是与有荣焉,不知道只会说你小人嘴脸给他们平添纷扰。说到底,他们只知道我大姐夫一家几口,并不晓得你是何许人也。便是我,不也是近来才知道这家里有你这一号人物的?”
钱二太太便是算得有些心机,见识到底比不得香俪旋姐妹两个,此刻见香芷旋神色冷漠慑人,让她心生怯意,再不敢多说。
“日后最好谨言慎行,我既然是个破落户,就不怕陪着谁不顾脸面。眼下你们一家几口吃的喝的都是我大姐夫一家人的,还不知足便叫人不屑了。”香芷旋站起身来,向钱大老爷与钱大太太行礼,“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改日再来看望。”
夫妇两个慌忙站起身来。在他们眼里,香芷旋是袭夫人、丹阳县主,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打心底其实有些受不了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给自己行礼,碍于终究是香俪旋的公婆,才强按下了说不敢之类的谦辞。
香芷旋也看得出两位长辈的心思,并未等他们说什么,便转身对香俪旋道:“大姐,我走了,日后有事只管知会我。”
香俪旋颔首一笑。
钱大太太这才道:“我送你。”是用家乡话说的。
香芷旋回眸看过去,嫣然一笑,“不必了。”
“一定要送送的。”钱大太太坚持。
香俪旋虚扶了婆婆,送香芷旋出门。
路上,钱大太太道:“我那个妯娌,就是那样的,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怎么会呢。”香芷旋笑着看向她,用家乡话问道,“当初您怎么会坚持让我大姐夫读书的?”
钱大太太道:“我没想过他出人头地,只是觉得读书人见识多、有出息,不论做什么,都比别人做得好,这才铁了心要供他读书。”
“的确如此。”香芷旋携了钱大太太的手,发现她的手很是粗糙,但是很温暖,“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您别在意,千万别往心里去。就让他们闹腾,再怎么闹,我和大姐这两个破落户也对付得了。”
因着末一句的语气调皮,钱大太太笑了起来,之后仍是羞愧不安,“我没用,心里大抵是明白的,却不能帮你大姐说话……”
“这哪儿用您说话啊?”香俪旋跟婆婆撒娇,“您不怪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香芷旋看着婆媳两个这般亲近,一颗心真正放下来。往前走了一段,她请钱大太太留步。
钱大太太想着姐妹两个兴许要说几句体己话,便顺势回去了。
香芷旋对大姐道:“传话的那个丫鬟,可真是跟机灵二字八竿子都打不着。”
香俪旋赧然一笑,“我知道,以前不似现在,用的人就都是踏实勤勉的,不求她们伶牙俐齿。往后我找一些得力之人。”
“知道就好了。”香芷旋这才问道,“大姐夫呢?”
“在外面忙着。”香俪旋笑道,“是我那三妹夫给他安排了一些事情,这段日子他才特别忙碌。他要是在家,今日的事就闹不到这地步了。”
香芷旋笑起来,“原来如此。”这一阵身在朝堂的人都是一样,分外忙碌,想来气氛甚是紧张。
回到府里,天色已晚,香芷旋看了看寒哥儿,匆匆洗漱一番就歇下了。已经习惯了独自入睡。
却是没想到,天明之前,袭朗回来了,一身酒气,而且还不去洗漱,先缠着香芷旋闹腾。
香芷旋好端端地被他闹醒,又气又笑,“我只当你忙得分身乏术,你却跟人胡吃海喝去了。”
“我只当你安心在家带孩子,却是大晚上的跑出门去——没事吧?”他反问。
“没事。”香芷旋撵他,“快去洗漱,这也喝得太多了,要被熏醉了。”
袭朗却是恶劣地一通亲,随后又道:“先说说。”
香芷旋没办法,捡着要紧的跟他提了几句,“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袭朗想了想,也是。
香芷旋问他:“是不是陪秦六爷喝酒去了?”
“嗯。”袭朗有些慵懒地躺倒在她身侧,“把他灌醉还真不容易。”
可惜,宁元娘只得一个。香芷旋不由有些替秦明宇难过,随即避重就轻,“你把他灌醉不容易,我安置你这只大醉猫也不容易。”她笑着起身,哄着他宽衣,陪着他去洗漱,又将温水的小木桶里的茶换成了温开水。
袭朗难得也被她哄一次,心里实在是受用,全程很是配合,末了,与她相拥而眠。
他喝醉了只会大孩子似的跟她闹跟她耍赖,却极少跟她动真章,不想累到她。口渴时醒来,也是自己动手倒水。
卯时三刻,袭朗起来,随即神色如常地出门,去了东宫。
香芷旋去请安之后,钱友梅来找她说话,她就延迟了去花厅示下的时辰。
钱友梅问起昨夜的事:“怎么那时候出门去了?可是有什么事?”
香芷旋也没瞒她,将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打趣道:“你说说看,你们钱家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去你的,话可不能这么说。”钱友梅笑着捏了一下香芷旋的脸颊,“姓氏相同而已,真是得着机会就揶揄我。”
香芷旋笑应道:“我自然清楚,要是有一点儿关系,我早让你出马去对付那位二太太了。”
“没关系也无妨。”钱友梅拍胸道,“往后再有这种事,只管让我替你去收拾他们。我对付不了你,还对付不了别人么?”
语声落地,妯娌两个都笑出声来。
钱友梅知道香芷旋上午忙,又闲话几句就回房去了。
香芷旋去正厅示下,忙碌了多半个时辰才得以回房。半路上,赵贺赶来,低声禀道:“夫人应该还记得三公主的贴身宫女吧?她回到了京城,要将三公主写给您的书信当面奉上,此外,三公主还想让她与您说说话,替她看看三爷。”
“是么?”与三公主一别已是大半年,自心底,香芷旋还是很记挂她的,只是对谁都不好流露罢了,她先是惊喜,随后又问赵贺,“我想见见那名宫女,妥当么?”
赵贺微微一笑,“妥当,昨日夜里那名宫女就到了府中,属下已命人查证,并无可疑之处。只是,以防万一,您还是要让蔷薇、铃兰贴身服侍。”
“嗯,那就好。”香芷旋笑道,“快将人带到我房里。”
她换了身衣服,在西次间等待宫女过来的时候,压下了惊喜,开始冷静地分析。
三公主既然让贴身宫女回到了京城,那么有没有让亲信回来面见皇上、太子澄清自己与萧默的清白呢?
那样聪慧的一个女子,知道自己卷入了是非之中,必然不会毫无反应任人揣测。一旦要表态,就只能是澄清——有心图谋不轨的话,什么都不需说。
而如果她可以明确的表态,前提就必须是已在西夏皇室站稳了脚跟,并且得到了萧默甚至皇室的全力帮衬。
要是照这样推测,萧默不但是真的对三公主有情有义,并且绝对是个狠角色——关乎两国是非的大事,即便贵为皇嗣,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干涉。
但愿这推测成真。
☆、151|第149章 ·π
三公主的贴身宫女走进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奴婢悦华拜见夫人。”
悦华乔装成了侍卫的样子,步履悄无声息,双眼熠熠生辉,透着女子间很少见的飒爽英姿。
三公主身边的人,自是不乏很出挑的。
香芷旋笑着颔首,抬手指一指近前的座椅,“坐下说话。”又吩咐丫鬟退下,只留了蔷薇、铃兰。
悦华谢座,先取出一封厚厚的信交给香芷旋,之后才落座。
香芷旋将书信放在身侧的炕桌上,问道:“长平公主一切都好?”
长平公主是三公主的封号。本朝的公主都是出嫁之前得到正式封号,平时只以长幼次序追加公主相称。
“公主过得还算如意。大婚之后,顺王宠爱有加,是西夏一段佳话。”悦华顿了顿,唇角的笑意淡了许多,“只是因着这边睿王的是非,让三公主忧心忡忡,她总是担心皇上多思多虑,疑心她嫁到西夏是睿王促成。”
香芷旋苦笑,“公主的担心不无道理。”皇上可不就是有着那样的疑心?甚至于,别人也没法子完全相信萧默对三公主是单纯的情之所至。
“正是因此,顺王与公主这段日子殚精竭虑,压制住了皇长子宁王,来日,或许会用宁王与这边的睿王通信一事,将他扳倒。”悦华说这些话的时候,语声放轻许多,“也是为此,公主才派了几名心腹回到京城,看看能不能与太子爷商议出个万全之策,最好是不要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到底事关她的母后、胞兄。公主视夫人为好友,特地派奴婢随行前来传话,让您知晓她的打算,不要担心。”
“说实话我是真有些担心,既怕公主嫁得不如意,又怕被这些是非连累得成为众矢之的。”香芷旋轻轻吁出一口气,“公主若能如愿,自然是再好不过。”
说完这些要紧的事,悦华神色愈发舒缓,笑道:“公主时常念叨着夫人母子两个,说最不甘的事儿就是早了十多日出嫁,没能亲眼看到孩子。”
香芷旋忍俊不禁,这还真就是三公主才会说的话,随后吩咐蔷薇去把寒哥儿抱来,又对悦华道:“你替公主看看。等你返回之前,我给孩子画张像,你带回去。”
“好啊。夫人倒是跟公主想到一处去了。”悦华笑道,“公主给您的信里,有她和顺王在那边的肖像图,特地请画师画的呢。”
“是吗?”香芷旋满目惊喜。怪不得信会那么厚。
“嗯!”悦华说起这些,很是好笑,“要顺王陪着,大半晌动也不能动,顺王没法子,只是嘀咕这叫个什么事儿。”
香芷旋笑不可支。
说话间,蔷薇将寒哥儿抱来了。
寒哥儿进门后一看到香芷旋,就扬起手臂要抱,到了母亲怀里,抿了小嘴儿笑起来。
悦华看着寒哥儿,满目惊奇,“好漂亮的孩子,跟袭大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太像了。”
香芷旋笑着点头,“嗯,都是这么说。”
悦华走到近前,笑盈盈地打量着寒哥儿。
寒哥儿由着她看,自顾自地玩儿手指,过一会儿发现了香芷旋腕上的珍珠手串,一门心思地要拿下来,不能如愿之下,拍着母亲的手腕嗯啊的发脾气。
悦华实在是没忍住,握了握寒哥儿胖嘟嘟的小手,“夫人真是好福气,添了这样一个瑰宝。”
“我三嫂和五弟妹都说他有些淘气,往后能说会走了,可有的我头疼了。”香芷旋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儿,“平日总是担心,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