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真真道:“老先生今天守约领死这件事,天下几人能及?”
华闻笛哈哈一笑,心中充满了得意,接过第三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丢开道:“查老弟!你下手吧!”
韩萍萍道:“老先生决意求死,谁都知道老先生不会再爽约逃避了,何必急在一时呢?
舍下的佳酿还算不错,老先生多饮几杯又有何妨?”
华闻笛哈哈大笑道:“你们两姊妹是打算把老夫灌醉,减少老夫一点痛苦,是吗?只怕令尊等不及了!”
韩莫愁笑道:“华老儿!这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韩某绝无此意,誓约是你自己跟人定的,死不死也在你自己……”
华闻笛笑道:“我如果现在宣布不想死了,怕你不急得跳起来才怪!”
韩莫愁淡淡道:“没有的事,虽然你讲好了午时就死,韩某为表示心中无他,可以特别通融,取消前议,将限期延长,只要在本月底以前应约就死,韩某绝不反对!”
华闻笛道:“算了!我不领你这份虚情,早晚都得死,多活几天又有什么意思,要死就死得干脆……”
韩萍萍刚要开口,韩莫愁出言阻止道:“你们回来吧,华老头是一代剑手,死在剑下是他的心愿!”
韩家姊妹默然无语,退过一边,华闻笛道:“查老弟!你也做做好事,老夫一生重守信诺,说过午时就死,拖到这个时候,反而落人话柄,那又何苦呢?”
查子强举剑作势,华闻笛道:“最好施展你的千手神剑,一下子就把我砍成十几段,我在剑上称雄一世,死在一招平凡的剑式下,未免有负此生,而且你把我的残骸抛进莫愁湖里,也免得韩莫愁心痛那口棺材!”
查子强脸上抽搐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振腕抖剑,化为千点寒光,正待发出去,忽听得有人叫道:“查兄,等一下。这个机会留给兄弟行吗?”
查子强及时收手,却见杜青笑嘻嘻地从棚后走了出来。华闻笛怫然道:“杜青,你怎么到这时候才来?迎生送死见交情,你的交情未免太够了……”
谢寒月也道:“杜大哥,你不是买棺木去了吗?棺木呢,怎么没叫人送来?”
杜青笑道:“我在金陵城里问了十几家,始终没找到合适的,好不容易在北城找到一口沉香木的,可是店主人太黑心了,开价一万四千两……”
谢寒月道:“那也不算贵呀!”
杜青道:“虽然不贵,但也不便宜,我想想舍不得……”
大家都被他怪诞的言词弄得愣住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有谢寒云不明就里,气呼呼地道:“杜大哥,你也是的,几两银子算什么……”
杜青笑道:“华老前辈对我有授技之德,为他花费一点是不算什么,可是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银呀!”
谢寒云道:“买棺材那有付现银的,你叫他们抬来,以后再给他们银子好了!”
杜青道:“我是说了,但是那家主人一听要抬到此地来,就不肯干了,他说韩家堡的庄主专会赖帐,上次王非侠死在他们家,他做人情送了一口棺术,也是在那家买的,棺银到现在还没付呢!”
现在谢寒云也听出杜青在存心说笑了,韩莫愁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华闻笛却笑吟吟地道:“以后到底是如何解决的呢?”
杜青笑道:“说好说歹,我最后提出谢府为保证。幸好上次送棺材来的工人还认识我,知道我与谢家有交情,帮我说好话。店主人总算答应了,不过一定要我付一成定金后,才肯把棺材抬出店门!”
华闻笛道:“这条件并不苛刻!”
杜青道:“前辈说得倒轻松,一成定金不算苛刻,那是一千四百两,我身上也没有那么多……”
谢寒云道:“你可以上我家拿去!”
杜青笑道:“你们全上这儿来了,家里的人怎肯把那么多的银子给我,而且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等我去取了银子,就赶不上替华老送终了……”
华闻笛笑道:“这倒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看来是我运气不好,不配睡那种好棺木!你随便买一口就算了!”
杜青道:“话不是这么说,无论如何,我总不能狼心狗肺,买一口薄皮棺材来送您老人家的终!”
华闻笛笑道:“你错了!我一生崇尚节俭,曾对我的子孙交代过,等我百年之后,棺木不必太好了,有一口白皮棺材就行了!”
杜青笑道:“那只有您的不肖子孙才做得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华闻笛道:“顺者为孝!我老人家交代过的,他们不听才是不孝……”
两人一搭一挡,把韩莫愁骂得体无完肤,可是他居然忍住了,不作一点表示,只是脸色显得更阴沉了!
谢寒月眉头一皱道:“杜大哥,大丈夫立身处世,当求光明正大,尖薄之词,加诸君子则自现其陋,加诸小人则徒招其怨,都是很不值得的!”
杜青脸上一红,华闻笛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这是我为老不尊,连带你也挨训了,咱们还是正经一点吧,以后怎么样了!”
杜青笑笑道:“以后,我没有办法,只好把身上那块祖传的玉凤送到当铺里,那个朝奉倒是很认真,毫无异议地开了一张银票,连同当票交给我,我拿到手就赶来了!”
谢寒云愕然道:“你没有买棺材?”
杜青大笑道:“我一瞧当票,心里乐坏了,还买棺材干吗?”
谢寒云不解道:“当东西还有什么可乐的?”
杜青道:“我那块玉佩值价总在五千两银子以上,那位朝奉先生见我只当一千四百两,巴不得我到期不去购取,所以特别关照,期限是半年,到了明年四月初一死当,超过一天都不行!”
谢寒云道:“那也不值得乐呀!”
杜青笑道:“对我固无可乐,对华老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今天是十月初二,半年的限期该到明年四月初二才对呀,因此我问了他一声,他说所有的契约都是从立约日起算,一天也差不得!”
谢寒云道:“这跟华老有什么关系?”
杜青笑道:“关系大了,华老是十年前的十月初一立誓,按誓约的计算法,到今年九月底满约,所以这闰月对他毫无约束,他的约期在前天就满了”
此言一出,举座动容,连韩莫愁也在座上站了起来,厉声道:“小子!你分明一派胡言……”
杜青道:“这是有据可查的,你不妨去问问清楚!”
华闻笛也哈哈大笑道:“韩莫愁,你挖空心思,利用这个闰月的计算法来困我于死地,只可惜错了一天,弄得空欢喜一场……”
韩莫愁脸色铁青,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徐徐拔剑道:“华老儿,你仍然难逃一死,誓约困不住你,我的剑却饶不过你!”
华闻笛朝杜青一伸手道:“把剑给我,今天我要好好地斗他一下,小子!你也真绝,我相信你当东西,买棺材都是瞎扯出来了……”
杜青双手把剑献上,笑道:“昨天晚上我越想越觉得您老人家死得太不值,就去查一查,也幸亏您是十月初一立的誓,如果晚了一天,再晚也回天乏术,只好硬把那口棺材抬给您老送终了……”
华闻笛笑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杜青道:“今天一早我就出来找您了,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您的人影,所以摸到此地来躲着,等要紧关头出面说明此事,给大家一个惊喜!”
华闻笛笑道:“恐怕是失望的人居多吧,这些人都是来看我抹脖子的,我死不成,他们可难受了……”
韩莫愁持剑走过来,叫道:“华老儿,你别高兴,今天你必死无疑!”
华闻笛微笑道:“你恐怕不行吧,别忘了你昨天中了蜂尾毒;虽然谢小姐告诉你解法,可是余毒要两三天才能清除,现在动手,对你大为不利!”
韩莫愁淡然地道:“那也毫无妨碍,昨天我右手中了毒针,完全不能动弹,可是凭着左手一枝剑,同样可以会战杜青、查子强等几个高手!”
华闻笛道:“今天不同。昨天你是拚死作战,新创之余,尚有戾气可恃,但针毒深入体内,影响到你的体力,今天怕不能象昨天那么如意了!”
韩莫愁傲然道:“对你这个老儿,韩某何须用全力!”
华闻笛大怒,抬手举剑,正要动手,忽然道:“不行!老夫一生从不趁人之危,还是等你手好了再说吧!”
杜青皱皱眉头,华闻笛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在头里道:“也许等你体力全复之后,老夫反会为你所乘……”
韩莫愁笑道:“当然了,错过此刻,你简直就没有胜我的机会,更别说杀死我,你还是别等了!”
华闻笛庄容道:“老夫宁可日后死在你剑下,今天也不能欺负你,不伤残敌,不欺单弱,这是一个剑手必具的德性,老夫将剑艺视为一种神圣的荣誉,绝不能侮辱它!”
韩莫愁哈哈大笑道:“华老儿,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韩某正因为没把你看在眼中,所以才想利用今天身子不爽的时候对付你,如果换了韩某正常的时候,根本就不屑与你一战……”
华闻笛怒道:“你昨天对老夫出手时可没有受伤!”
韩莫愁笑道:“不错!以前韩某认为你很高明,所以才存心一试,结果你不过尔尔,徒具虚名,韩某立刻停手,改用誓约逼你就死!”
华闻笛实在忍不住了,喝道:“韩莫愁,一个剑手最不能容忍的是侮辱,老夫本来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下与你交手,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语毕举剑作势凝神待战,韩莫愁鄙夷地道:“你可以先出手,否则你连还招的机会都没有了!”
华闻笛吐气开声,振腕发出一剑,韩莫愁轻巧地躲开,嘲笑道:“这一剑不够味道,你最好带点劲,韩某才有还手的兴趣,这是生死一搏,又不是开玩笑!”
华闻笛脸色一沉,手挽剑花,正准备施展血魂剑中的精招,韩萍萍突然飞身而出,拦在中间叫道:“老先生,请等一下,这不公平!”
华闻笛抽剑退后道:“大姑娘,老夫并没有要求此刻出战,完全是令尊硬挑的!”
韩萍萍一脸泪痕道:“老先生,我不是为家父,是为您老人家才觉得不公平!”
华闻笛一怔:“为了我?”
韩莫愁沉声道:“萍萍,滚回去,要你多什么事?”
韩萍萍转过身来,眼望着父亲,脸现悲愤之色,哽咽道:“爹,您在我心中一向是最值得尊敬的伟大剑手,可是今天您太叫我失望了……”
韩莫愁淡然道:“华老儿是剑手,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愿意死在剑下,我是在成全他!”
韩萍萍大声道:“一个剑手死于公平的决斗才是死得其所,现在可不是这么回事!”
韩莫愁目中凶光乍露,韩萍萍昂头道:“爹,除非您先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将实情讲出来!”
韩莫愁迟疑片刻,忽然将剑归鞘,回到座上,说道:“好吧,你明白告诉他也好,反正我问心无愧!”
华闻笛怔怔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萍萍泪流满面,哽咽道:“老先生,您不久以前饮下的是毒酒,大概快发作了……”
华闻笛脸色一变,举座也为之震动,韩萍萍继续哭道:“这是我们姊妹俩的主意,央请家父答应如此做的,您老人家杀了我吧……”
华闻笛脸色十分阴沉,怒声道:“你们姊妹俩是怕我老头子舍不得了此残生?”
韩萍萍摇头道:“不,我们听说昨天的情形后,对您尊敬万分,知道您今天一定会前来应约就死,所以才为您准备下毒酒……”
华闻笛嘿嘿冷笑道:“这种尊敬倒是别开生面!”
韩萍萍接着道:“现在随便您说什么好了,不过我们的本心绝不是想陷害您老人家!”
华闻笛道:“一壶毒酒还不是陷害,那你真想害人时,不知要用什么更厉害的手段呢!”
韩萍萍仍凄然含泪道:“我们尊敬您是一代名剑手,更为了家父杀害您全家的事感到无限的歉意,不忍心您以垂老之龄饮刃而死,尸横就地,所以才给您备下一壶毒药,让您无疾而终……”
华闻笛一怔道:“是这样吗?毒药穿肠的滋味可并不舒服。你们还不如一剑杀了我的好!”
韩萍萍黯然道:“那药毒性虽烈,却属于缓和的一种,服下后会使人慢慢失去知觉,安静地死去……”
华闻笛道:“难怪我喝的时候毫无所觉……”
韩萍萍道:“普通人一杯就够了,可是您内功充沛,一杯下去后,毫无徽象,所以我们姊妹俩又各敬了您一杯,想加深毒性,使您在午时未过前安然而逝,免得受剑锋加颈之苦,谁知您内功火候太深了……”
杜青出来道:“刚才你们怎么不说呢?”
韩萍萍低头道:“华老先生表示过,最大的意愿乃是死在剑下,我们虽然后悔多事,却也不便说出,直到杜大侠现身说明时日计算错误,我们……”
杜青道:“那酒中是什么毒药?”
韩萍萍道:“叫做安息散,是寒家祖上用来制裁不肖子孙的秘药,无方可解……”
华闻笛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安息散,韩莫愁出来找我挑战,大概是不愿意我死得太安静吧!”
韩萍萍垂泪道:“家父可能是想藉斗剑掩饰我们用毒之事,不过这不能怪家父,起意是我们姊妹,央求家父很久,才获得同意……”
华闻笛一叹道:“这件事听起来很合情理,你们是一番好心,我只有感激……”
韩萍萍痛苦地道:“老先生。您别这么说,都是我们自作聪明,害了您老人家!”
杜青愕然良久才一叹道:“自作聪明的是我,如果我早一点来把事情说明,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韩萍萍抬眼道:“杜大侠,既然你知道了时日计算错误,华老先生早已过了限期,为什么不在今天早上就赶来通知我们,一定要等……”
杜青低头不语,华闻笛笑道:“这倒怪不得他,令尊行事的手段老夫知之甚详,如果他早知道誓约逾期失效,恐怕又会想别的主意来对付我了!”
韩萍萍默然无言,谢寒云叫道:“我相信韩莫愁早知道誓约过期的事了。昨天他在清凉寺中,漏了一句,说什么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