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云听得又不懂了,可是谢耐冬并不想跟她作更多的解释,只是连连地摧她快走,同时把所有的人都打发走了,只剩下她与谢寒星两个人!
谢寒星木然地道:“娘!您到底在说些什么,那个姓杜的怎么样。他是……”
谢耐冬一叹道:“别说了,这件事先是怪老王,他怎么把这个祸胎引上了门,其次是怪我,不该定下这一道测试的手续,最后是怪你,我已经发出警告,叫你住手了,可是你偏偏不听话……”
谢寒星不解道:“这怎么能怪我呢?我已经立下血誓,不杀死他,就杀死我自己,难道您要我……”
谢耐冬长叹—声道:“不怪你,全怪我太纵容你了,把你养成这付刚烈的脾气,好好的立什么血誓,否则何至于把事情弄得如此之糟。”
谢寒星又不服气了,说道:“娘!您别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那个姓杜的剑法固然不错,最多也不过跟我差不多,刚才您要是不上来,我也许会死在他的剑下,可是他也不见得能活,您何必怕成这个样子!”
谢耐冬瞪起怒目骂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们那混元三式有什么了不起,放在血魂剑眼中,连庄稼把式都不如、你还想杀得了人家……”
谢寒星怔怔地道:“血魂剑?血魂剑是什么?”
谢耐冬好似觉察自己说溜了嘴,连忙变色道:“你少问,连那三个字都不许再提,现在我只希望那年青人能够安然无事,不然的话,那后果我简直不敢想……”
说完她也匆匆向楼后精舍去了,只剩下谢寒星一个人痴痴的站在那里,冷风吹来,她的小腹上骤感一阵凉意,那四枚血淋淋的手指变得更为刺目!
时季由暮春进入初夏。天气还不怎么热,可是早蝉已在绿杨枝头唱出了春之挽歌,年年有春天,这一年的春天却永不再来了,残春留下的唯一痕迹,便是树上几朵迟凋的红梅与粉桃,在轻风中飘下片片落英。
经过月余的调养,杜青胸前的剑痕已经开始结痂了,谢家的金创药果然十份灵效,居然在死亡的边缘将他拉了回来,而且还使他恢复得这样快。不过心理上的因素也居着一半的功劳。
是谁鼓舞起这年青的剑客强烈的求生意志?是谁使得这名满江湖的潇湘美剑客惆怅若失,凭栏深思呢?
那答案在杜青的心中,也在对池临石垂钓的倩影!
她穿着一身鹅黄的绸衣,不施脂粉,只用一枝翠绿的长簪绾住了满头细柔的青丝,明眸中注着一泓春水,两颗眼珠亮得似秋夜的明星,玉也似的肌肤,仙一般的风韵。
她——谢家的长女——寒月,这名字就像她的人,美丽皎洁,像天上的明月,使人对她产生无限的相思,却又高不可攀,神色之间,也永远是那么冷冰冰的,像是有无穷的心事,却闷在她一个人的心里,永不给第二个人知道。
对着那玉雕似的倩影,杜青不禁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有千百个问题涌起在心里,却只能自己去找解答。
“她令我动心吗?”
这个答案是绝对肯定的,自己以一枝长剑,行遍大江南北,赢得潇湘美剑客的称号,也不知有多少江湖侠女,武林娇娃对自己流露过倾慕之意,可是自己从未正眼看他们一下,却偏偏对这个女孩子动了心。
“她对我有情吗?”
这个问题令他困扰。嘘寒问暖,裹创换药,她的手是那么轻柔,她的关切是那么深挚,她的眼角眉梢隐约的轻瞥,其中总带着一样若有若无的情意;自己因痛苦而呻吟时,她的双眉紧锁着愁容;自己日渐痊愈时,她轻轻地一笑,夜半蹑足轻探,悄无声息地为自己盖上薄被,又轻轻地离去,深恐惊醒了自己的好梦!
这一切都不像是无情。也不仅是为了她妹妹伤害自己而表示的歉意,可是自己想跟她多谈几句话时,她总是找个很妥当的借口避开了,然后又趁自己在不知不觉的当儿回来,默默地守伺在自己身边。杜青凝视了良久,突然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惊醒了,那是从钓杆上的小银铃发出的,钓丝不住地上下颤动着!
是一条贪嘴的鱼儿吞吃了钩上香饵,为自己惹来了杀身的灾祸,可是垂钓的人儿却毫无知觉!
杜青忍不住招呼道:“谢小姐,鱼儿上钩了!”
谢寒月这才轻抬皓腕,提起了钓竿,银白的鱼身还在不住地跳动着,足足有半尺长的一条大花鲫鱼!
可是谢寒月把鱼从钩上退了下来,又砰的一声,掷回到水中,杜青不禁微微一怔道:
“你怎么又放掉了呢?”
谢寒月只轻轻地一笑道:“钓者志不在鱼!”
杜青觉得她的话跟她的人一样难解,忍不住问道:“所志在何?”
谢寒月连笑意都没有了,淡淡地道:“解者自知,非此中人,难领其意,说了也不会明白。”
杜青碰了一个钉子,不禁有点怫然道:“在下自知太俗,不足以与小姐……”
谢寒月将钓竿收了起来,淡淡地道:“这是各人的兴趣,与雅俗无关,公子也不必多心。”
杜青被她这一说。倒显得自己气量太小,弄得很不好意思,顿了顿才道:“小姐可否将钓竿借在下一用。”
谢寒月的双眉轻轻一动,嘴角略有一丝笑意道:“公子可是想领略一下钓者之趣。”
杜青摇摇头道:“不!我只是想把刚才那条混帐的鱼儿再钓起来!”
谢寒月微异道:“这是为了什么?”
杜青笑了一下道:“我觉得它应该静静地沉在水底,而它居然贪口腹之欲,可见是混帐之至!”
他故意将沉鱼落雁的典故化于言词中,一半是恭维她的美丽,一半也是试探她的心意!
谁知谢寒月不动声色地道:“公子太谬赞了,鱼儿上了钩,可见妾身并无沉鱼之容!”
杜青急道:“不,凭良心说,小姐的仙姿……”
谢寒月冷冷地打断地的话道:“事实俱在,公子的眼光总不会比一条蠢鱼更差吧!”
一句话把杜青堵得死死的,翻着白眼,不知用什么话去针对她的词锋,幸好老远响起另一个娇稚的呼喊,解脱了他的困窘,那是谢寒云的声音:“杜大哥,大姊,原来你们躲在这儿谈心,害得我好找。”谢寒月站起身来,冷冷地瞄她一眼道:“又是什么事,你的嘴从来说不出一句正经话!”
谢寒云伸伸舌头笑道:“当然了,只有你们谈的才是正经事,什么沉鱼落雁呀,闭月羞花呀!”
杜青知道刚才的那些话都被她听见了,不禁脸上一红,谢寒月却脸色一沉道:“小云。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生气了。”
谢寒云对这个大姊似乎比母亲还要畏惧,连忙一正神色道:“娘要我来问问杜大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杜青笑笑道:“好得多了。”
谢寒云朝他脸上望了一眼道:“你的体力恢复得如何?能使剑吗?”
杜青一怔道:“使剑?干什么要使剑?”
谢寒月脸色急变道:“小云,你又在捣鬼了,我相信这一定不是娘的意思。”
谢寒云笑道:“不管是谁的意思。反正我总是一片好意。你没看见那个姓查的家伙有多讨厌,几手破剑法虽然还有点鬼门道,但是面目可憎,难道你愿意……”
谢寒月作色道:“小云!你再说下去。”
谢寒云一缩脖子,苦着脸道:“不说就不说,可是你就这么决定了吗?”
谢寒月黯然片刻才道:“这是命,我就是不愿意,也得认命……娘把话告诉了那个姓查的吗?”
谢寒云点点头道:“刚才告诉他了。起先他还不愿意呢?后来听说你……”
谢寒月忽然用手掩脸,痛苦地道:“不要说了……”
谢寒云怔了一怔,然后用手轻摇着她的膀子道:“不要难过,大姊,事情还有转机,杜大哥……”
谢寒月突然摔开她的手,厉声道:“不许说……”
谢寒云这次没有先前那样顺从,倔强地道:“不!我偏要说,明天就是限期了,你难道甘心陪着那个满嘴蒜臭的伧夫过一辈子吗?杜大哥,您到底能不能使剑?”
杜青莫明其妙地道:“勉强也许可以……”
谢寒月立刻叫道:“不!你不能,你的创口刚合上,一使力马上又会裂开……”
谢寒云立刻叫道:“那也不要紧;最多再躺上个把月就是了,有我们家的金创药,再加上大姊的细心调护……”
谢寒月厉声道:“胡说!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你以为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吗?”
谢寒云也急了道:“这不是开玩笑,这是关系你一辈子的幸福,我刚才就跟娘吵了起来!”
谢寒月沉声道:“我们应该服从娘的指示!”
谢寒云鼓起腮帮子道:“我知道娘有偏心,她一心都在为二姊打算,她不想一想,杜大哥吃了二姊这样大的亏,还会跟她好吗?我就是不服气,你跟杜大哥才是天生的一对,那个姓查的算什么东西……”
谢寒月几乎是声色俱厉地叫道:“小云……”
谢寒云不理她,转头对杜青道:“杜大哥,你对大姊的印象怎么样,老实说,别不好意思,这不是害臊的时候,你一定要说心里的话……”
谢寒月的双眼紧盯着杜青,居然没有再阻止谢寒云,杜青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看出事态的严重,自己的答话可能关系着这个女郎的一生,而且这也是一个表白自己心意的机会。
因此他毫不考虑地道:“令姊是我这一生中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貌丽似仙,人端如月……”
谢寒云急迫地道:“别做诗了,美丽是另一回事,世界上好看的女人多得很,我要你说出对大姊的心里看法……”
杜青叹一声道:“我说什么呢?我这条命出自令姊所赐,为了她,我可以赴汤蹈火……”
谢寒云不肯放松,紧逼着他道:“那只是你对她的感激之心,难道你心里只有这些吗?” -杜青移目对谢寒月望去,只见她的双眸中洋溢着一片泪,脸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一时倒怔住了,不知刻如何措辞才能表达自己思慕之忱,谢寒云见他半天不开口,倒是大感失望,低低地道:“假如你只感到大姊美丽,只对她感激,那我倒是太多事了……”
谢寒月的脸色一变道:“你本来就多事!”
杜青见她们都误会了,心中大为着急,这一急,倒是急出了真话,呐呐地道:“在下与今姊经过这月余盘桓后,心中倾慕之意,只恨词拙无以言衷,令姊在杜某眼中,直如一尊高贵的女神,虽有接近之心,却又自惭形秽,深恐冒渎了她……”
谢寒云转愁为喜,叫道:“杜大哥!你早这样说多好,也免得我着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呢?”
杜青诚挚地道:“在下对令姊之心,又岂是喜欢两字所能表达万一……”
谢寒云笑着道:“好了!好了!我只要知道这么多就够了,剩下来的话你慢慢说给大姊听去,现在我去通知那个姓查的,叫他滚蛋……”
说着转身要跑,却被谢寒月叫住:“小云!回来,别胡闹……”
谢寒云怔然止步道:“有了杜大哥,还要那个鬼家伙干什么?”
谢寒月不理她,回身对杜青深深地一弯腰,然后以略含感情的声音道:“杜公子赐爱盛情,妾身感激腑内,得公子一言,妾身于愿已足,今世已矣,报期来身……”
杜青怔然不知所以,谢寒云却急得跳脚道:“大姊!你这不是胡闹吗?大家都说好了……”
谢寒月已恢复她原来的冷漠,淡淡地道:“那只是你们说好了,我并没有说什么!”
谢寒云也怔住了,痴痴地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杜青也颇感愕然,不明白这姊儿俩在玩些什么花样,可是他意识到她们在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难题,那难题是什么呢?从他在鸡鸣寺中被王非侠邀到此地来开始,谢家就充满了迷一般的行动……
谢寒云怔了片刻才道:“大姊!我简直不明白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知道你对杜大哥早已暗生情愫,刚才杜大哥也表示了他对你的感情,你们既是两心相许,为什么又要故意如此矫情呢?……”
谢寒月轻轻一叹道:“你长大一点就会懂了!”
说完又对杜青道:“杜公子!您的伤势已经可以不敷药了,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就能行动自如,舍下自明日开始将有一阵大忙,我也不能再照顾你了,因此我已经替你将行李整好了……”
杜青不觉—怔,谢寒云更是着急道:“大姊!你是要杜大哥离开我们家?”
谢寒月冷冷地点了一下头,杜青不禁生起气来道:“小姐无须下逐客令,在下也要走了!”
谢寒月生怕他变了主意,连忙道:“很好!家母正在前面忙着,公子也不必去告诉了,妾身可以转达一声,小云,你去叫老秦他们把车子备好,到这儿来送杜公子出去,我这就去替杜公子取行装。”
说着回身待行,杜青却把她叫住:“小姐!不必劳驾了,几步路在下自己还走得动,也不必麻烦府上的车子送行……”
谢寒月顿了一顿才道:“也好!反正是顺路,公子取了行李,可以直接从后门出去!”
杜青见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如此冷淡,好像巴不得自己马上离开似的,心中又气又悲愤,一言不发,大踏步就向自己养病的屋子走去,谢寒云要跟上去,却被谢寒月挡住了,一直等杜青的身形走得看不见了,谢寒云抬头一望姊姊,发现她满脸都是泪痕,不禁讶然道:“大姊!你怎么哭了,可是舍不得杜大哥了……”
谢寒月黯然道:“他一定恨死我了!”
谢寒云道:“那是当然,我是他的话,一定永远都不想再见你了,可是我真不明白,你既为他流下了眼泪,足见你对他是有情的,刚才为什么要用那种态度对他呢?我知道你是为了他的身体无法接受明天的战斗才拒绝嫁给他,可是你也用不着马上逼他走呀!”
谢寒月轻叹道:“他还是现在走了好,娘既已经把事情决定了,今天晚上就要……”
谢寒云哦了一声道:“你是怕他知道受不了刺激。”
谢寒月无言以答,泪水又像珠串似的滴下来,谢寒云也感受了她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