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担心的是受骗,推开虚掩的破门,欺身而入,香火台下,一条蜷曲着的身影,不错,正是红衣少女方紫薇。那翠玉耳坠,平放在香火台上的正中央。
他先拿起耳坠,审视果是原物,才放了一半心,把耳坠纳入怀中,然后俯下身去,探视方紫薇。
只见她玉颜憔悴,双目紧闭,状类熟睡,呼吸倒也均匀,这才放下了另一半心。
“过路人”到底点她什么穴道,必须探试才能知道,这又使他踌躇了。
虽然她是他的仇家,他可以毁了她,但却不愿触摸她的娇躯。
然而事实上,他没有其他考虑的余地……
他硬起头皮,用手探索经脉,滑腻温软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全身,加上淡淡的处女幽香,顿时使他的心起了荡漾。
她本是第一个进入他心扉的影子,然而情随势易,残酷的现实改变了一切。
他这时从心底升起的异样感受,不知是酸是辣,简直无法形容。
遍查各大经脉,了无异状,再看脸色,不由猛省她是被一种麻醉之毒所制,根本不是穴道被制,“过路人”所说一刻时间不解穴道,将成残废,竟是一句诳话。
解毒,在他根本不是难事,取出一粒随身携带的“辟毒丹”,纳入方紫薇樱口,只眨眼工夫,方紫薇悠悠醒转,嘤咛一声,翻身站起。
“呀!你……”
显然她很惊异眼前的情况。
徐文强力熄灭意识中升起的那一丝情感之火,冷冷地道:“方姑娘没事么?”
方紫薇困惑地凝视了徐文片刻,声寒如冰地道:“怎么回事?”
徐文藉着天井透入的漠漠天光,看出她还是被“过路人”劫持之前那副颓丧的神色,虽遇大敌,似乎仍无动于衷,但他无意探索这隐秘,直接了当地道:“贵会付出代价,由在下经手换回了你的自由。”
“你……说什么?”
“姑娘业已自由了。”
“你说代价?”
“是的,‘卫道会’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
“以‘石佛’之心,向‘过路人’换取姑娘!”
“佛心?”
方紫薇大叫一声,冷漠呆窒的面目,起了变化,像是十分激动,颤声又道:“你说……
佛心?”
“不错。”
“是赎回我的代价?”
“正是。”
方紫薇一把抓住自己的秀发,绞扭着,凄厉地道:“佛心无价之宝,我不配啊……
我不配……”
徐文不禁被勾起了好奇之念,脱口道:“不配?为什么?”
方紫薇答非所问的自语般地道:“我的罪孽深重了,百死莫赎!”
徐文一怔神,根本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他并不想探索对方的秘密,但仍忍不住道:“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紫薇玉靥一片铁青,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是该死的人,值不得义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义父?姑娘的义父是谁?”
方紫薇略一犹豫之后,毅然道:“‘卫道会主’”!”
“啊!”
徐文这才明白,当自己第一次上桐柏山,她曾说过是半个主人,原来她是“卫道会主”
的义女,这就难怪了,但,她为什么说该死呢,起初,认为她是“白石神尼”的传人,结果不是,但以“石佛”的公案来说,“卫道会主”与“白石神尼”
之间,必有渊源,不过,这已不是自己需要了解的事。
他把话拉回正题:“姑娘说该死是什么意思?”
“因为……因为我糟蹋我自己,也污辱了义父,更辜负了所有关心我的人,现在,加上这件事,死不足赎我的罪愆!”
“在下不懂?”
方紫薇突地面色一肃,以激越的口吻道:“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求在下……什么事?”
“请你代我杀陆昀!”
徐文大惑不解,她曾爱他,曾受过他骗,而又为他求过情,现在她要杀他,为什么?疯女田蓉蓉那一幕,闪现心头,他似乎有些明白,不由追问道:“杀陆昀那小子?”
“不错!”
“姑娘不是爱过他么?”
方紫薇粉腮起了抽搐,眸中涌出一片恨毒的光影,厉声道:“是的,我爱他,但现在我要杀他,他毁了我
“毁了你?”
“不错,他糟蹋了我的清白!”
徐文俊面为之一变,内心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他曾经发狂地追求过她,形殊势易,这份初恋的感情被埋葬了,但潜意识中,并不能消除这仙露明珠般的影子,现在白壁有瑕,红颜蒙污,她,已木是当初的她。
怪不得她失神丧志,对陆昀那小子表现出那样复杂矛盾的行为。
下意识的妒与恨,使他毫不考虑地道:“这一点我答应,我本来是要杀他的。”
方紫薇惨然一笑道:“相公,小女子愧无以报,谨此谢过。”
骤然改变的称呼,使徐文觉得极不顺耳,但又有一种酸酸的感受,讪讪地道:“这不值言谢!”
万紫薇顿了一顿,憔悴的粉腮,浮起了一抹红晕,苦苦一笑道:“相公,有件心事不得不吐,我知道你以往的心意,只是囿于你的名声,我没有接受,现在,迟了,也太晚了……”
说完,痛苦地垂下了头。
徐文百感交集,血行阵阵加速,他真想也说出心里的话,想说虽迟但未晚,他能原谅她,但,他没有开口,一切都不可能,仇与爱是无法并存的,何况,她已非云英未嫁身……
方紫薇厉叫一声,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情况发生得太意外,太突然,徐文连转念头的时间都没有,本能地挥出了一掌,“砰”
地一声,方紫薇栽了下去,樱口汩汩冒出鲜血。她想开口,但仅只樱唇翕动了数下,便晕了过去。
徐文拭了额上的冷汗,千钧一发,他挽回了她的生命。
“阿弥陀佛!”
一声洪亮的佛号,起自身侧。
徐文心头剧震,迅快地一挪身,横开数尺,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和尚,不知何时竟已到了身边,仔细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功高莫测的“痛禅和尚”。
“痛禅和尚”的双目,在暗夜中如两粒明珠,射出蒙蒙青光,十分惊人。
徐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拱手为礼道:“在下见过大师!”
“免了!小施主算是救了她一命。”
“痛禅和尚”口里说话,目光却射在方紫薇身上。
徐文想起当日桐柏山中,“五雷宫”宫主“震九天”殷止山率众寻仇,“痛禅”
不速而至,原来是含敌意而来,却不知为什么与“卫道会主”攀上了关系,现在,他是否是“卫道会”一边的呢?如果是,自己要索仇,他便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心念之中,忽然瞥见“痛禅和尚”手中托着一个布包,不由脱口惊呼道:“佛心!”
徐文全身一震,惊悸地退了一个大步,自己与“过路人”交易的东西,怎会到了对方手中?
“痛禅和尚”悠悠地道:“不错,正是经你手的那颗无价之宝佛心!”
“大师……怎会……”
“凶险贪婪之辈,岂能任其横行无忌!”
“莫非‘过路人’已被大师……”
“咳!可能是对方大限未至,贫僧在你放置佛心离去之后,一时性急,末待对方现身,便径取佛心,对方知机而遁,终未露面!”
“哦!”
徐文这才省悟,“轿中人”在派人送了佛心之后,安下了这一着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过路人”虽狡,但仍无法得逞,只是事实说明,“痛禅和尚”业已是“卫道会”一方的人了。
他本打算要从方紫薇身上逼出仇家实况,想不到事实全出意料之外,“痛禅”
现身,这想法算落空了,心里懊丧又愤恨,的确有些哭笑不得。
“痛禅和尚”俯身探了探方紫薇的脉息,道:“苦了这丫头!”
这语气,充满了亲呢之情,听在徐文耳中,更不是味道,从语气中,他判断“痛禅”与“卫道会主”,关系不浅。
据父亲生前遗言,血洗“七星堡”是“卫道会”一帮人所为,而据“卫道会”
所说恰好相反,完全与该会无涉,上官宏寻仇,也属个人之事,这就煞费踌躇了。
事实真相如何,到现在仍是一个迷雾。
父亲与“七星故人”的被杀,凶手是否上官宏或“卫道会”中人,也是一个谜。
如果一直暗中摸索,恐怕永难求得真相,如果照数日前的决定,敞开来索仇,对方的实力未可轻估,仇报不成,岂非遗恨千古?
摆在目前的事实,单只这“痛禅和尚”,自己就应付不了……
心念及此,直如冷水淋头,那炽烈的复仇之火,被浇熄了一半。
“痛禅和尚”已着手为方紫薇疗伤,片刻工夫,方紫薇悠悠醒来,惶惑地道:“我……
没有死么?为什么……不让我死……”
她转动着目光,逐渐,她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禁栗声叫道:“大师父,您……
是谁?”
显然,她不认识“痛禅和尚”,“痛禅和尚”到桐柏山时,她本已飘流在外。
“痛禅和尚”慈祥地道:“丫头,贫僧是你义父好友!”
“哦!你……”
“现在随老衲回山。”
“我……不!我没有脸见任何人!”
“傻丫头……”
“啊!我不……”
她掩面痛哭起来,凄切的啼声,哭出了少女失足的愧悔。
徐文觉得自己已无再呆下去的必要,他感于“痛禅和尚”曾对他有过援手之德,礼不可失,恭谨地抱拳道:“大师,在下告辞!”
就在此刻——
方紫薇突地尖叫一声,娇躯腾了起来,又栽回地面,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徐文大惊之色,收回了跨出的脚步。
“痛禅和尚”也大感意外,悚然道:“怎么回事?”
话声中,俯身探视,细察脉息,除了微弱之外,了无异状。
徐文也大惑不解,如果说有人暗算,不说自己,放着“痛禅”这等高手在侧,蚊蚋飞过,恐也瞒不了他的耳目,到底是什么原故呢?
“痛禅和尚”显然也查不出究竟,口里连道:“怪事!怪事!”
徐文忽地心中一动,暗忖,以“过路人”的诡诈狡狯,岂能不防这一着,莫非他在方紫薇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心念之中,道:“大师,容在下一察?”
“嗯!”
徐文以他独到的经验,检视了一遍,骇然惊呼道:“毒?”
“痛禅和尚”双目射出了电炬似的熠熠光芒,栗声道:“你说毒?”
“是的!”
“听说小施主精于毒道,她中的是什么毒?”
徐文略显激动地道:“不知道,这毒前所未见。”
“能解么?”
“可以一试。”
说着,取出三粒“辟毒丹”,交在“痛禅”手中。“痛禅”捏开万紫薇下巴,把丹丸塞入咽喉,复用指一点喉结穴,丹丸顺喉而下。
久久,毫无反应。
徐文忍不住再视察了方紫薇的眼睑、口唇、舌苔……等显示中毒征候的部位一遍,骇然惊怪道:“没有用,这是什么毒,如此霸道?”
蓦地——
门外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道:“这叫‘阎王令’,普天之下无人能解!”
徐文闻声知人,大喝一声:“‘过路人’!”
身形似脱弩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有如电光石火,但到了门外,却不见丝毫人影,口里恨恨地哼了一声,飞身上了庙顶,展目四望,仍一无所见,只好落回庙中,只见“痛禅和尚”仍守在方紫薇身边寸步未移。他心想,这和尚倒沉得住气,以他的功力,如果行动,对方将无所遁形。
“痛禅和尚”似已知道他的心意,淡淡地道:“对方是有为而来,你不迫他,他也会现身,对方现在庙后!”
徐文剑眉一挑,道:“大师何以知道?”
“对方发话之时,最后一个字音偏向左方,已非原地,证明他从左方绕到庙后,声落人已不在原地,小施主再快也没用!”
徐文大是赧然,心中却极佩服对方的经验老到。
果然,后面屋顶上传来了“过路人”的话声:“痛禅,你很精灵!”
徐文怒声道:“有种的现身说话,何必效鼠子之行?”
“过路人”哈哈一笑,枯叶般飘落阶下院地之中。
徐文目中冒出了火,额上鼓起了青筋,脚步一移,正待……
“过路人”一抬手,阴森森地道:“‘地狱书生’,你最好别动,老夫只要一句话,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徐文冷极地一哼道:“你就说这句话看?”
“过路人”嘿嘿一笑道:“小子,你不愿公开身世吧?”
徐文一愣,栗声道:“什么意思?”
“过路人”道:“如果你的身分揭露,小子,你知道有多少人要你的命?”
徐文心头飘过了一阵寒意,大感悚栗,听口气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世,这委实太可怕了,对方究竟是什么来路呢?对了,他既冒充父亲向自己下过杀手,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不足为奇,但他数度向自己下杀手的原因何在呢?
“痛禅和尚”沉缓地开了口:“施主就是‘过路人’?”
“一点不错。”
“说你的来意吧?”
“你应该知道的。”
“目的在这颗佛心?”
“不错,以佛心换取解药。”
“你认为贫僧会答应吗?”
“会的,除非你不要那小妞儿的命!”
“你是否想到贫僧要杀你并非难事?”
“哈哈哈哈!‘痛禅’,老夫也想到你不会下手。”
“为什么?”
“你不会眼望着她死。”
“痛禅和尚”冷厉地道:“她死不了,‘毒道’高手并非只你一人!”
“过路人”阴恻恻地一笑道:“话虽不错,但这‘阎王令’之毒,江湖失传已数百年,老夫敢夸当今天下无人能解,别以为‘崔无毒’可恃,他差得远了!”
“痛禅和尚”一字一顿地道:“如果贫僧以她的性命换你一命,为武林除害又当如何?”
“过路人”丝毫不为所动地道:“老夫相信你不会如此做,否则你早出手了。”
“贫僧随时可以出手?”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