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默视了片刻后,张士远道:“你的体力还能支持多久?我希望听你说一句老实话!”
秦怀玉道:“我现在微微感到有点累,但是还有一半的体力,再力拚千招,大概没问题!”
张士远大笑道:“我也差不多是这个程度,秦驸马,我以为你养尊处优,懒散了几年,必然是耐战力较逊了,想不到你还能维持巅峰状态!”
秦怀玉微笑道:“这几年我虽居要职,但也深体到安逸为武人之大忌,所以不敢稍懈,每天清晨日出必起,练剑一个时辰,才入朝视事,不酗酒,不暴饮暴食,不贪色,永远保持最佳的体力!”
“上次交手我略逊一筹,就是差在耐力不足上,回到扶余后,我除了练剑之外,就是在耐力上下功夫,这次重入中原,我的目的就是想击败你,看来这个愿望不太容易达到!”
秦怀玉笑道:“不过再过十年,你一定行了,我比你大了十几岁,岁月毕竟是不饶人的!”
“那只是岁月击败你,不是我击败你,我冀求的不是这种胜利!”
“我很抱歉,我对剑事的态度很执着,不能故意败给你而讨好你,以技击之高,我推祟令姑母护国公夫人为天下第一高手,前几个月我还去请教了一下,结果在百招时,肩头中剑而认输!”
张士远也肃然道:“家姑母的剑技灵秀丽有仙意,非尘世能及,也不是凡夫俗子所师法,先君在世之日,自认技击不作第二人想,却不敢说能优于出尘姑姑,我姑丈的剑技又如何呢?”
“护国公早岁也是宇内高手之一,但是他的佩剑已经长了锈,人也开始发胖了,那无损于他的英武,因为护国公不是以剑技受重于当世的!”
张士远默然片刻才道:“你也一样,你不以剑术而闻世,但你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我从未作如此想,所以我一直都在不断的砥砺自己,而且据我所知,剑术高于我的大有人在!”
“是哪些人?”
“那些都是不求闻名的高人,有两位在我的幕中参赞,张士远,你我都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剑手的,因为我们都有许多别的事要做,不可能把全部精神投入剑事中!”
张士远又轻叹一声道:“我也知道,但我若不击败你一次,实在于心不甘,秦兄,我还求一搏,以十招为限,这十招内,我将使出所有的精招,希望你也别再客气,尽你所能付之一决!”
“千招都难分胜负,十招就够了吗?”
“够了,因为这十招剑式不是求分胜负了,剑出立判生死!”
“我自然不会客气的,必将全力以赴,但如若十招之后,还是难分胜负呢?”
“不会有这种情形了,十招之后,我们之间必然有一个会躺下,也许是两个人都躺下来!”
“那是性命相搏了,我们必须如此吗?”
“是的,除非你放弃职守,从此不管我的事!”
“那是不可能的,我统率禁军,捍卫皇室安全,对于任何一个侵入禁宫的人,必须加以阻挡,我对你已经十分客气了,换了别人,我早已下令全面围歼了!”
“秦兄,别对我说这些,你有人我也有人!”
“你的人不会比我多,而且我的人重铠披甲,配长弓弩,一定要拚起来,我不会吃亏!”
张士远笑道:“这个我承认,但是你也不敢杀了我,否则你知道那后果的。我扶余国有百万之众,而且全是悍野粗犷的蛮人,假如他们一起杀上中原来……”
“大唐乃天朝上国,岂能受你这种威胁?百万之师也威胁不了人,我们若调集举国之师,还倍出于你们!”
张士远一笑道:“我承认你说的话,但是有一本帐你没算过,杀光了这百万人,你要下多大的牺牲,中原至少死上一半的人,你的两百万雄兵,恐怕只能剩几十万了,那样一来,唐室也未必能安稳!”
秦怀玉不禁气沮,他知道张士远的话不是虚招,他身为禁军都统领,对四方的夷情很清楚,张氏父子治国是有一套,他们可以使举国皆兵,那一百万人可以全数拼死的,上次张出尘就是以这个原由,制止了他们之间的战斗,那时还有点不服气,现在他却深知此情非虚了。
前些年,高丽国王的女婿盖苏文兴兵作乱,曾经向扶余国借了十万的兵,这十万蛮兵是扶余国王张仲坚作个试探和示威性的行动,结果这十万人给大唐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还是张出尘和李靖动用了昔年的交情,劝求张仲坚撤回了那十万人,征东大元帅薛仁贵才得奏功而凯,由此可知扶余国确有威胁大唐的力量。
但是要他受这种威胁,也是不可能的事。
张士远道:“秦兄!你是一位英雄,我不愿以势迫你,所以才要求与你一搏,只要我们是在公平的决战下,即使你杀了我,我的这些手下也没话说,他们回去后,自然会扶持幼主,谨守本份。但是若你仗着人多来压我,我乃一国之君,岂能受这种约束,后果之严重,使你会成为民族之罪人!”
秦怀玉只有叹口气道:“我不想成为罪人,但也不能放弃职守,看来唯有付之生死一搏了!”
张士远道:“这并不是我所希望的事,但我这一国之君的尊严也不能受冒犯,若是我当着臣下的面,被你赶出了中原,我也无法面对他们,你要知道我们虽是汉人,却非大唐子民,各人的立场不同!”
秦怀玉只拱了手道:“扶余君,敝人很清楚,请!”
他改口称他为扶余君,不卑不亢,既尊重对方的地位,也没有贬低自己的身份,表现得恰到好处!
两个人各自凝聚劲力,然后像风一般地卷上来,各人长剑如电,交换了一招,又互相退开!
秦怀玉额际被割裂了一道口子,张士远的胸前也挨了一剑,两人受伤都重,谁也没占到便宜。
双方都取中了对方的空隙,却因为无法保全自己,逼得临时撤回大部分的劲力,才造成这种结束,否则一定是双双倒地了。
他们手下都没有容情,却不希望自己被杀,因此只好双双都带点轻伤!
只互看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然后又凝神蓄势,再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第二招!
又是一触而分,这次大家都在肩头中剑,连所取的部位都相同,所造成的伤害也差不多,依旧是势均力敌。
就这样一招招地换下去,每次都是一样,双方都要带点伤,却没有一处足以致命!
到了第九招,两个人都成了血人,遍体是伤,但是高下未分。
张士远深吸了口气道:“秦兄,我实在佩服你,九式精招,都攻中了你的空门,但因为无法自保而全功,这是最后一招了,我已经决心放弃保护自己,专心攻击,你要特别小心了!”
秦怀玉道:“我也是一样,扶余君,凭心而论,我的功力的确比你差,那是因为你正在壮年,我已渐近老境,我的能力只够再发一招了,所以我只有拼命以赴!”
“我也好不了多少,因为我以十招为限,将劲力毫不保留,完全地用上了!”
说完两个人都不再开口,集中精神,准备发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式了,他们心中都明白,这一招的结果最大的可能是双双伏尸,绝不可能有胜负的,但两个人都忘了自己的存在,一心只想发出那一剑,把对方击倒下去!
天马 扫描,玄鹤 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
34 011
第 十 章 洛阳城中种龙种
剑势已凝足,即将发出了,但武后与许敬宗等人也赶到了。
武后一面大喝,一面冲了进去,两个人的身形也即时动了。
因为他们身不由已,进入忘我,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插进来,两个人的剑,竟同时取向了武后。
斜里一条人影也冲了进来,振腕发剑,首先磕开了秦怀玉的剑,但是却无法挡住张士远的剑,只有把身子一横,挥动空臂,迎向了剑锋,擦的一声,血光崩现,一条肉臂应剑而落,但那一挥之势,也将剑锋引偏,使得武后没有为剑锋所及!
冲进来的人是王怀义,他虽断了一臂,但总算保全了武后,否则在两大高手的夹攻之下,她一定会腰斩成为几段,这突变的场面使大家都怔住了。
秦怀玉与张土远因为力竭而进入了虚脱的状态,坐在地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武后惊魂始定,也不知道王怀义因舍命救她而断臂,还在发脾气叫道:“你们两人都发疯了,居然要杀我!”
秦怀玉和张士远都痴呆呆地坐在地下发怔,根本没听见武后的话,倒是王怀义道:“娘娘,这怪不得他们,你插进去时,他们的决斗正到最后关头,除了发剑之外,根本顾不及其他!”
“难道他们没看见我?”
“的确没看见,那时他们心中只有剑!”
“哪有这种莫明其妙的事?”
“是真的,国君与附马都是宇内第一高手,论剑至最后关头,已入忘我之境!”
武后哼了一声道:“什么狗屁高手,连对象都弄不清楚,还算什么高手,我只听说真正的高手运剑,收发自如,我看过公孙大娘的弟子运剑,一剑能砍在飞蝇的翅膀而不伤及蝇身,那才叫高手,像他们这样,互相拼命,只是流氓打架,还能称为高手!”
王怀义断臂处血流如注,他强自撑着道:“这两种剑法不同,那是为了运舞的,而这种剑法却是用来决斗的!”
武后却冷嗤一声道:“剑就是剑,如果使剑的人,拿不准分寸,就落了下来,你再说他们是高手,我就给你一个嘴巴,他们最多只能称为打手!”
张士远这时才从迷惘中醒觉,他人在虚脱中,却听得见武后的话,闻言勉强站起来,朝武后一揖道:“媚娘,你说得对,我根本不是练剑的材料,秦兄也不是,我们的剑杀伐气所太重,只合疆场所用,永远到不了上乘空灵的境界,更谈不上高手!”
武后笑道:“本来就是嘛,你们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当朝极品,国之栋梁,像这种拼命的事,本也不是你们的本份,你们却像是两个流氓在打架,好不好意思?”
秦怀玉也恢复过来了,闻言十分惭愧地道:“娘娘见解极是,关于娘娘对剑品的评论,微臣自认落在下乘,今后只在国事上尽心,不再言剑!”
武后道:“驸马说得极是,驸马统率禁军,为国家之重寄,在皇室受到侵犯时,才是附马为国效劳之时,像现在这种替皇帝看门的事,驸马不觉得太委曲了吗?”
“捍卫宫庭,也是微臣的职责!”
“这也没错,但是你管的是整个皇室的安全,像守卫后宫,是侍卫的事,那只合我姐夫贺兰察这种人去干,驸马的长处应该用在大地方!”
“可是这张……”
武后坦然地道:“士远是我的故人,分手日久,他来看看我,是人之常情,驸马大可不理会,至于说到职责方面,我可以保证他不会是刺客,这就已经够了,你也可以相信他不是暴徒!”
她的年龄比秦怀玉小很多,这西宫娘娘的地位只是名义上高一点,在众人心目中的份量,还是这位附马兼禁军都统领大元帅重得多,但武后却有一股逼人的威仪,使得秦怀玉在她面前拿不起架子来。
他顿了一顿,才微微躬身道:“娘娘所言各点,微臣都认为正确,只是怕此事若泄之于皇上,微臣担待不起!”
武后笑道:“皇帝身前自有近卫,那是我姐夫在管,附马根本无须担待,也没人会找到你!”
“娘娘,话不是这么说的!”
武后脸色微沉道:“驸马,我以为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行宫的警戒是近卫的事,有一些则是皇帝的家事,都不是你该过问的,当然,你一定要管,也没有人能干涉你,但是朝廷的重臣,管事太多必遭大忌,前太师长孙无忌就是个例子,令尊翁翼国公老大人是最懂得处身朝廷的人,你实在应该跟他多学学!”
这等于是摆下脸来训他了,秦怀玉感到脸上下不了台,变色正待发作,许敬宗连忙上前,把他拉过一边道:“驸马,请借一步说话!”
他在秦怀玉的耳际,低声数说了一阵,还比手划脚了半天,秦怀玉终于叹了口气,过来向武后躬身道:“微臣愚昧,请娘娘恕罪,微臣告退!”
显然是许敬宗把他给说服了。
武后倒是很客气地还了他一礼道:“附马言重了,驸马对朝廷的忠心是朝野同钦的,府上累世公侯,算起来比皇帝还神气呢,生于帝王之家,假如不能继承大统,遭遇都很苦,驸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得放手且放手,哀家会记住驸马的这份情的!”
秦怀玉自己再行礼道:“微臣不敢,微臣拜受娘娘启迪,对今后立身处世,受益良多,微臣无限感激!”
他迅速带了自己的手下走了。
王怀义则强忍住自己的断臂之痛,过去为张士远治伤,张士远这才发现他的伤势更重,连忙道:“怀义,你别管我了,快去止血包扎,我很抱歉,可是那一剑发出,我自己也无法控制了。”
王怀义却笑着道:“是奴才不行,奴才只架开了驸马的剑,却挡不住主公的剑,主公剑技,当世无两!”
张士远叹口气道:“算了,说起来我更惭愧,媚娘论剑之说,实在大有见地,我们的剑技重于杀伐,已经落了下乘,还说什么天下第一,以后我再也不谈剑了!”
王怀义道:“昔日西楚霸王项羽,鄙薄剑事,认为那是一人敌,不足以成大业,先主就是因为太斤斤于此,所以无法与李氏角逐,主公能具此觉醒,奴才为未来庆!”
张士远叹道:“我开始得已经太迟了,现在只有兢定成业,留得子孙了!”
王怀义道:“只要能开始,就永远不会太迟……”
他放低声问,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细语道:“还有就是武娘娘了,她的确是个厉害角色,入宫不到两年,竟然能拆掉长孙无忌,吞并掉他的全部势力,再加上许敬宗,差不多已能左右朝政了!”
张士远道:“我知道她是个不安份的人,所以才把你们拨给她,却没有想到她会弄得如此有声有色!”
王怀义轻叹道:“问题也是那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