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赵雷,是馆主的首徒。”
“哦!赵兄,失敬,可否请通禀一声?”
“请相候!”
赵雷转身穿过场子,直入正厅,不久复出,快步进到大门边,侧身摆手,作出肃客之势,面带一抹微笑。
“卜兄请!”
“烦赵兄带路!”
“如此有僭,请随区区来!”
卜云峰随着赵雷穿场来到正屋厅门,赵雷止步侧身。
一个精神矍铄的灰髯老者离座迎候。
卜云峰昂首入厅,朝老者抱拳为礼。
“在下卜云峰冒昧打扰,馆主海涵!”
“好说,请坐!”包立民还礼,抬手道:“请坐!”
“谢坐!”卜云峰在客位落座。
赵雷没有跟进,悄然转身下场。
“卜老弟要见老夫有何指数?”
“恕在下开门见山,不作套语。”卜云峰在原位欠了欠身又道:“听闻外间传说,馆主目击‘无肠公子’东方白丧生鬼树林,可有此事?”
“不错,有这回事!”包立民抚了抚灰须,老脸变得很严肃,沉声道:“不知卜老弟因何要打听这件事?”
“在下与东方白是朋友!”“噢!原来如此!”
“请问馆主是如何发现的?”
“老夫有事回庄房从鬼树林外经过,正好发现有人从鬼树林冲了出来,像是负伤不轻的样子,紧接着,一群女子追出加以围攻,从喝叫声中知道他叫‘无肠公子’东方白,东方白虽已负伤,但剑法仍然惊人,连伤了三四个女的,最后一个使铁杖的老太婆出现,剑杖相搏,只十个照面不到,东方白倒在仗下,由老太婆下令,悬户林边,老夫是本地人,不想招惹她们,也就离开了,经过就是如此。”
卜云峰点头,沉思,目芒连连闪动。
此际,屏风的隙缝里,也有日芒在闪动。
“请恕在下无礼多问,鬼树林里的女人被称为‘女执事’,在此地人不敢惹,馆主这么一宣扬,难道不怕……”
“这……”包立民老脸一红道:“老夫一时计不及此,随口向门人们道出,想不到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据好事的朋友透露,林外并不见尸。”
“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事后不久便收了掩埋。”
卜云峰站起身来。
“多承指教,在下告辞!”
“恕老夫不留!”包立民也起身。
“好说!”
卜云峰抱拳之后,转身步出。
包立民步到门边。
“恕者夫不送。”
“不敢!”
赵雷迎上,把卜云峰送出大门。
包立民转身。
一个瘦小的影子从屏风后闪出,是“狐精”卓永年。
“卓大侠,老夫实在担心……”包立民紧皱眉头。
“包馆主,一切放心,丁帮主已经替你设想周全,你年事已高,换个地方安享晚年强如在此地逗猢狲玩,一千两黄金足可买你三个武馆,何乐而不为,再说,冲着丁帮主跟你的交情,助他一臂之力缉凶,也是义所当为。”
“这老夫懂!”
“今晚你就搬到丁府去住,保证安全。”
“唔!”包立民点点头。
“武馆就交给令徒赵雷经营,反正这是早晚的事。”
卓永年目芒闪了闪又道:“老夫觉得今晚的事有些古怪,这当中……”说着,连连用手搔头。
“卓大侠发现了什么?”
“那姓卜的自称是东方白的朋友,但在听到好友惨死悬尸之时,并无悲伤激愤的样子,这似乎不近情理。”
“也许……此人城府很深!”
“管他,反正至多三日就会揭晓,现在……”说到这里,突地抬手示意噤声,偏头倾耳,然后出声道:“是何方朋友光临?”
没有反应。
包立民老睑立呈紧张之色,他可没发觉人来到。
卓永年毫不迟疑,一阵风般飘出厅门,上屋,只见一条灰影在数个屋面之外,快得像一溜烟,他追了下去。
包立民在厅里,一颗心像吊桶般七上八下。
突地,一样尖刺的东西抵上了“命门”大穴,他知道那是利器,全身的肌肉忽然抽紧,呼吸也跟着迫促。
“慢慢后退,到屏风后面!”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尤其是女人的声音,是他最怕也最不愿听到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他变成了待诀的死囚,发着颤,一步一步倒退,他不敢想抵在背后的利器什么时候刺进他的身体。
退到屏风之后只不过七八步,全身却已汗湿。
“馆主!”大弟子赵雷的声音:“有事么?”
背上刺了一下。
“没事,你……带他们继续练!”
“是!”赵雷退去。
“包馆主,照实回答我的问话!”
“姑娘是鬼树林……”
“不要问,只回答。”女子的声音也利得像刀道:“你真的亲眼目睹‘无肠公子’东方白被悬尸在鬼树林外?”
“这……”
包立民的喉头像塞了东西。
“快回答,姑娘我没时间跟你耗。”
“这……”还是一个字。
“说,谁要你放这风声?”
“是……是……”
“哼!包立民,你可是徐家集土生土长的,你的一条老命加上家小,就只值一千两黄金,对不对?”这话像利刃直刺进包立民的心脏。
包立民打了个哆嗦,刃尖已破皮而入,痛得他一眦牙,但他却不敢哼出声来。他的命现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包立民,放明白些,姑娘我是不嫌血腥的,你一家老小会半个不剩,如果你实话实说,姑娘我放你一马。”
“是……是太王帮丁帮主要老夫……这么做。”
“什么理由?”
“说是……说是为了要替帮中惨遭横死的报仇。”
“唔!”沉默了片刻道:“那跟造谣何干?”
“这……这个……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又沉默了片刻。
“包立民,记住,没发生任何事,你什么也没说。”
“是,老夫会记住。”
利器离开身体,但包立民不敢回身,鬼树林的人他死胆也惹不起,现在他的感觉是鬼门关打了一个转。
“包馆主!”卓永年回进厅里。
包立民努力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出屏风。
“卓大侠回来了,追到了人没有?”
“当然,凭老夫的身法,有几个能逃出手去。”言下大有自诩之慨。
“人呢?”
“放走了!”
“放走了?”包立民大为不解道:“卓大侠逮到了人又把他放走?”
“不,老夫根本就无意抓人,在认清了对方是谁之后就任由他离开,事实上也完全在老夫意料之中,果然是他,他绝计逃不出如来掌心的!”
“他是谁?”
“卜云峰去而复返!”
“那……他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这倒没有,他一光临老夫便已发觉。”
包立民“啊!”了一声之后不再开口,他是心有余悸,一条命差点交在那女子的手下,但他不敢说出来,那女子放他一马,临去叮嘱“……没发生任何事,你什么也没说。”
他记得很牢,因为他全家有好几条命。
“包馆主,现在就随老夫到丁府去避风头……”
“不!”
“怎么,你改变了主意?”
卓永年很感意外。
“卓大侠,躲得和尚躲不了庙,老夫还有家小门人,能不顾他们的安全么?”包立民愁眉苦脸,但心有成竹。“对方找上门来,馆主你能保护得了他们的安全?”
“老夫……会有打算。”
“也罢,老夫另作安排。”
石牢里。
一罐备份的灯油已经添光,添油的次数无法凭以计算出时间,但感觉上已经是好几天,没有吃,没有喝,东方白不是铁人,他已逐渐陷入虚脱状态,眼前幻象丛生,刺肠剐肚的饥饿痛感已经消失,人像飘游在虚无之中,思想已无法渠中,求生的欲念也慢慢消失,他孱弱得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现在他叫白过来,对方不缴他的械,制住他的武功的原因,因为二者的结果是一样的,反正是成为俎上之肉。
就这样瘐死石牢么?
他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样?
饿死,到最后一刻是没有痛苦的,现在,他在肉体上已没有痛苦,只是在心灵上思想暂苏的片刻仍有痛楚。
彩虹不断闪现,但似乎已远在天边。
不是铭心的爱,也不想拥有,因为他不能,但却有着一份无法抛躲的微妙之情,基于这份情,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然而现在,他已处在生死的边缘,他已不能为她做什么,剩下的,仅只是回荡在脑际的怀想。
但这份怀想也即将消失,因为神志在逐渐模糊。
彩虹在虚空飘旋袅娜,他想抓住,死命上腾,就是够不着,自身是那样沉甸,腾起一尺,落下一丈,距离越拉越远,变成了一片沙漠。
彩虹将消逝!
彩虹将离他远去!
他感觉生命在一点一滴地融化。
灯焰在拉长,又缩短,这是油枯的朕兆。
只要灯一灭,一切将归于虚寂。
突地,他发现灯在移动,继而又觉出是床在移转,并不是灯在变换位置,他想:
“人在死前总会有种种幻觉,这现象装示自己的生命快要到达终点,死,不过如此,一点也不可怕,更没有痛苦,就让一切安静地结束吧!”
床是真的挪开了。
在原来床的位置地面开了一个三尺的方孔,一条人影冒了出来,站在床边,暗红的灯光下可以看出是个蒙面少女,但东万白什么也没看到,他的神志在迷离中,他竭力想捉摸一件事,他出江湖的目的,然而意识已经模糊。
蒙面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东方白看到了床边模糊的身影,但他以为是幻觉。
蒙面少女塞了几粒丸子在东方白的嘴里,干涩的喉头根本失去了吞咽的能力,少女伸指点了两点,药丸顺利入喉,东方白感觉到了,这似乎不是幻觉,求生的欲念立即抬头,这使他的神志清醒了些。
灯焰一长,归于寂灭,石牢沦入暗乡。
片刻之后,东方白感到一股热从丹田升起,神志也更为清醒,他又稍微有了思想的能力,是要带自己出去执行么?
接着,他感到被人背在背上,开始走动。
这不像是被带出去执行,难道来了救星?
只是个意念,他还无法分析深想。
一路上偶而也看到昏昧的灯光,但只是断续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忽然变得沁凉。
东方白的神志进一步清醒,他看到了星空树影,但随即又陷入黑暗,他只觉得自己被人负着快速地行进。
蓦地,身后传来了人声,全是女人的声音——
“一号房不啻是铜墙铁壁,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居然会被他脱身,这可是怪事。”
“一定有外援!”
“外人能摸进去,这岂不……”
“废话少说,快搜查!”
东方白被带进浓密的树丛,放落。
现在,他确定了一点,自己是被人救出来的,“坤宁宫”的人正在搜捕,救自己的是谁,又是那个神秘客?
获救是一种鼓舞,这使他生出力量。
他本来瘫软如泥,现在,他能坐直了。
纱灯好几盏,从不同的方位晃过。
“请问,朋友是谁?”东方白居然有力量开口了,但声音不但喑哑,而且低得像蚊子叫,但他相信身边的人一定可以听得到。
可是,没有任何反应。
一盏纱灯突然朝树丛接近,叶隙里可以看到两名少女的身影,东方白的心立时收紧,这里分明是鬼树林,如果被对方发觉的话,非回笼不可,神秘客的功力再高,也难在人家的窝里施展,何况他还要保持秘密身份。
“这丛树很密!”
“试试看!”
“唰!”地一声,长剑捣向树丛,然后连连挥舞戳刺,枝叶纷飞,只消再几下,东方白非露原形不可。
紧张,使虚弱的他几乎晕厥过去。
“人不可能还藏在林子里!”提灯的吐口气。
“走吧!”执剑的住了手。
两名女子离去。
林子又恢复黑暗死寂。
东方白喘息了一阵,又开口道:“朋友到底是谁?”
得到的反应是指头戳上穴道,他失去了知觉。
东方白回复知觉,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陋室的木床上,屋里很亮,窗隙里漏进阳光,他知道现在已经是白天。
他挪动了一下身躯,觉得还是相当虚弱。
回想昨夜以前的一切,简直就像是场恶梦。
这是什么地方?
三番两次援手自己的神秘客是何许人物?
他援手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照发生过的情况判断,神秘客应该就是“魔刀鬼影”的传人,“魔力鬼影”并非正派人物,他如此做的目的何在?
目光瞥扫之下,发现床边桌上摆了饮食,还在冒着热气,长久的饥渴,使他如获至宝,精神马上来了,他起身下床,摇摆着坐到桌边。桌上摆的是清粥小菜,他什么也不去多想,抓起筷子便吃,他已是许久不知饭味。
粥只有一碗,小菜也不多,风卷残云,只片刻工夫便已碗碟底朝天,吃不够,反而撩起了强烈的饥火。
东方白面对空碗碟直吞口水。
房门外一个声音道:“公子,您饿得太久,一下子不能吃大多,肠肚会受不了,慢慢增加,几餐也就好了!”
饿久不能急食,这道理东方白懂,但饥火难捺。
随即他想到这发话的声音颇不陌生,会是谁?难道会是救自己的神秘客?可是他称自己作公子,这似乎又……
“外面是那位?”
“是小的。”
半掩的房门被推开,一个土气十足的年轻汉子走了进来,直到桌边才停住,东方白定睛一看,不由大惊意外。
“大牛,是你?”
“公子,是小的。”
进房的竟然是在大石桥下以小舟接应东方白脱险的渔郎蒋大牛。
蒋大牛上次适时以小舟接应是受人重酬所雇,他曾说事后将远走高飞另谋营生,想不到他还滞留在本地,难道他是真人不露相?
可是任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高手。
东方白竭力使自己冷静。
“大牛,这是什么地方?”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