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豪一怔,问邱明道:“她说的可是实话?”邱明乃是响当当的一条硬汉,自然不能说谎,答道:“不错!”公孙燕接口道:“花大侠,可知妄听一面之词,难以秉公断事!”
花豪给她说得目瞪口呆,但继而一想,花倩临死之前,分明说是为天魔教主之女,公孙燕所害,难道人到临死,还会说谎么?因此略一转念,怒火又起,道:“谁不知天魔教出名的下三滥,什么下流方法不会使?早下了毒,到时毒发身死,你一夜未离此地,便能洗脱罪名了么?”公孙燕一想,天魔数中确有如此下毒之法,也难怪他们认定是自己所下的毒手,岂有不知之理?虽曾与花倩作生死之争,但实未下毒,心中一急,额上汗珠微沁,叫道:“花大侠,姓公孙的确未干此事,死在你掌下固然无冤,但你却不要后悔!”
花豪一楞,他一生杀人无算,但的确未曾枉杀一人,死在他手下的,大都是些作恶多端之人。花家弟兄在一旁,见自己父亲竟有为她说服之意,爱妹心切,道:“父亲,切莫上这丫头的当,刚才地放五毒迷魂沙,便准备趁机溜走,若非心虚,何必如此?”
花豪一听,杀机又起,喝道:“贱丫头,既知害人,当知必有报应,花言巧语,就可混蒙过去么?”说着,手臂又缓缓抬起。
公孙燕见状,脑中疾掠过一个念头,喝道:“住手!”这一声断喝,理直气壮,绝不似作了亏心事之人,花豪虽然为女复仇心切,也不禁住手。公孙燕又道:“花大侠,令媛若是我所毒死,我死而无冤,如今你给我三日期限,我必能找出真凶,若到期不获,我便替真凶而死便了!”此言一出,花豪还没有回答,花氏弟兄已齐声怒吼道:“你想使缓兵之计么?”
公孙燕笑道:“令昆仲也太过小觑令尊了,三日之间,我能逃出多远,真是天大笑话!”
花豪见她矢口否认,也不觉心中起疑,那条手臂,便已垂了下来。公孙燕又将昨夜所发生的事详细说了,最后道:“花大侠莫要会错了令媛临死之时,那句话的意思。令媛道她为邱大侠及我所害,莫非耶大侠竟会害自己爱妻么?红衣女侠意思,必是真以为邱大侠移心别恋,因此才说是为我们所害,花大侠细想可是?”
这一番话,更是入情入理,娓娓动听,再加公孙燕为洗刷本身不白之冤,说来更是词意恳切,花豪听了踌躇一下,道:“也好!三日之后,就来花家寨领死便了!”公孙燕道:“今日便要随花大侠去花家寨走一道。”花豪愕然道:“作甚?”
公孙燕道:“天下使毒药的,再胜不过天魔教众,令媛中何毒而致身亡,我一看便知,若未看过,怎去查那真凶?”花豪听了,便道:“明儿备马!”邱明立即吩咐家丁,不消多久,家丁便牵过五匹马来,花豪腿不弯,腰不塌,一跃而上,花氏弟兄也上了马,邱明殿后。花氏弟兄还怕公孙燕半途逃走,便将她夹在当中。公孙燕因自己的确未曾加害红衣女侠花倩,心中坦然,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五骑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日近中午,五人已可远远看见长城,不一会,便已进了关内,一城之隔,风日便截然不同,那种黄沙蔽物的景象,已不复再见。
花豪性急,也不理会牲口疲乏,只是一味催着赶路,蹄声得得,路人尽皆为之侧目,一路行来,并无耽搁,到将近傍晚时分,邱明座下那匹马,快步跑了一天,实在再也支持不住,一个马失前蹄,跌倒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四人一起停住,看自己的坐骑时,也都口喷白沫,看样子再难赶路。
花氏弟兄道:“好在离花家寨不过七八十里了,快步赶去,今晚仍可赶到。”花豪首先叫好,邱明更是五内如焚,极盼见到花倩遗容,公孙燕当然无话可说,五人刚准备施展轻易功夫,步行赶路之时,忽见百数十个农夫,叫爹叫娘,蜂涌而来,五人心中俱都大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稍一停步,那些农夫已越了过去,五人见前面路上,静荡荡地,心中暗暗疑惑,但是不消片刻,忽听连声呼啸,此起彼伏,像是在呼啸联络一般。公孙燕一听,便知是自己教中人,大举前来,但奇的是不知他们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花豪一听呼哨之声,也面上变色。他早年曾与天魔教人争斗过,是以一听那尖利而又短促的呼哨声,便如是天魔教人赶到。果然,随着呼哨之声,又“嗤嗤嗤嗤”地冒起无数蓝色讯号,又听得“蓬”地一大声,只见一溜金黄色的火光,直冲上天去,晃眼之间,没入云霄。在那溜火光冲上去的一刹那,竟如一根火柱,顶天立地一般。公孙燕见了,心中又惊又喜。
惊的是父亲脾气也不甚好,必定以为自己已为花豪所害,所以才率领天魔教众,大举来犯,一见面恐怕就得动手,将自己要寻找真凶的意愿推翻。喜的是父亲一到,以他老人家的武功,数十年未遇敌手,花豪也难以胜他,况且人多势众,自己这些时来受尽委屈,倒可以出一口气,正在想着,已望见一排黑衣人远远行来。当前一人,又高又瘦,两条长腿,一迈就是老远,几步跨过,便已来到离五人不过三丈开外处,怪笑道:“好哇,姓花的,你一世英名,就此完了!”
花豪见那声势,便知来者正是天魔教教主公孙湛,他还只当是公孙燕摆就的圈套,身子一侧,待要先了结了公孙燕再说,但公孙湛的话已传了过来,相隔三四丈远,却字字清晰,连环八仙剑听了一呆,暗想怎地自己一世英名,却会付之东流?
就在他这一呆之间,公孙湛突然跨前几步,身法之快,出人意表,花豪性子本急,双掌一错,便要迎敌,只见公孙湛身形微矮,“呼”地一掌,迳向公孙燕砍去,花豪大感惊异,但随即醒悟,可是公孙湛一掌,已然砍出,他这一掌,原是打算救公孙燕,用的乃是巧劲,掌风到处,公孙燕不由自主,跌出老远,公孙湛又是两步跨出,迳从花氏弟兄和邱明身上擦过,邱明心中一愤,暗运“天一罡气”,伸手便抓。
公孙湛恍若未觉,邱明只觉分明已经抓到他的腰眼,但突觉手上一松,不知怎地,已被他挣了开去,一把将公孙燕捞在手中,向后一甩,叫道:“阿女,现在可不怕了!”公孙燕被他甩出一丈开外,叫道:“爹!”
公孙湛哈哈大笑,道:“放心,爹会为你出气的!”一面说,一面两条长腿,不住摇来晃去,竟绕着四人,团团打转。连环八仙剑花豪双目怒睁,身子微动,只是望住了他。公孙湛转了几转,仰天大笑,花豪见他瘦骨怜胸,但太阳穴鼓起,笑起来神情倨傲,暗想久闻天魔教主文武双全,人更是聪明之极。看他刚才见自己两番错愕,趁机救了女儿一事,便可见一斑,因此强压心头怒气,蓄劲待发。他花家独门武功,以静制动,方能发挥全力,是以他虽然心中怒极,却并不抢先动手。
公孙湛笑毕,道:“好一个名满天下的连环八仙剑,合四人之力,对付一个小女娃子,羞也不羞?”花豪尚未回答,公孙燕心中便暗叫不好,这番争斗难免。果然花豪一听,打雷也似一声断喝道:“呸!废话作甚?”两手一拍,一前一后,“呼呼”两掌,掌风铺天盖地而至,直袭公孙湛。
公孙湛离他不过丈余,花豪出手又快,真是一发即至,但公孙湛身为天魔教主,横行江湖数十载,岂是等闲之辈,见花豪终于忍不住先动了手,正中下怀,一见他双手一击,便自怀中一探,接着右手微扬,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动,公孙湛手中,突然甩起了一溜黑光,迳点花豪胸前“期门穴”。
若换了旁人来点花豪穴道,花豪仗着一身横练铁布衫外功,定然不以为意,但对手既是天魔教主,却也不敢怠慢。且见他那溜黑光,实是精钢打就,手指粗细的一条软鞭模样的怪兵刃,自己铁布衫外功火候已到炉火纯青地步,他不会不知,明知而故犯,可知其有恃无恐,因此深吸一口气,含胸拔背,两臂也同时往回一缩,果然黑光到处,“突”地一声,又露出两寸来长一枝针来,那针上满是倒刺,光锐无比,显然是专破内家气功、铁布衫、金钟罩等精湛外功而设的歹毒兵刃,若是花豪刚才一个大意,任他点中,则他的掌风固然可以将公孙湛掌个骨断筋裂,但花豪铁布衫功也必破去,纵使不死,终生也成废人。因此花豪暗叫好险,突然向构移出三尺,公孙湛一点不中,也立即收招,那溜黑线陡地缩了回去,像蛇儿一般,盘成一个圆圈,同时,公孙湛人也退后几步,两人相隔距离,反倒更远了些,公孙湛仍是来回走动,花豪则凝若山岳,双目炯炯,望定了公孙湛。
这两大高手,虽只过了一招,然而双方全是在武学上有了造谙的,就在这一招之中,便已知道对方武功,虽与自己路子不同,但却功力悉敌,难分上下,都是自己数十年来未曾遇到过的真正敌手。因此一触即退,各自暗运内家真气,准备稍待些时,恶斗一场。
这时,邱明与花家弟兄,也知本身武艺,和这两个武林高手相比,差得还远,因此远远站了开去,公孙燕心中,则矛盾已极,刚才地见父亲一照面便亮出了轻易不用的“鬼王鞭”,便知道父亲最爱自己,表面上虽还在说笑,心中实已怒极。红衣女侠不是自己所害,自己正要弄个明白,现在既已动上了手,是叫住了父亲还是不叫呢?若自己一叫,只怕父亲一个分神,便吃了花豪的大亏,若是不叫,则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无论是谁胜了都好,自己毒杀红衣女侠之名,便再难洗脱,因此心中犹豫已极,几次启唇想要叫了出来,一见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便又止住,只急得暗暗顿足不已。
公孙湛与花豪对峙了的半个时辰,公孙湛突然平心静气地道:“老花,亮兵刃吧!待我见识见识你那名满天下的连环八仙剑!”花豪也心平气和地道:“好,公孙教主,请你手下多包涵着些!”
众人听了,俱都奇怪之至,心想这两人怎地突然如此客气起来?倒好像分别多年的老友,骤然相逢一般,因此都不觉暗暗称奇。不知方今天下,能人虽多,但好手不常遇在一起,就算相遇,也难得动手,即便动手,无冤无仇,怎会生死相扑?此时花豪认定公孙燕杀了他的爱女,公孙湛横行江湖,爱女却被花豪欺侮,因此势难两立,在动手之前,两人心中俱有纵横一世,今日方得敌手之感。所以才突然客气起来的。
话休絮烦,两人话一讲完,各自拱了拱手,倒是不约而同,俱未用内家真力,然后反向后倒纵出去,变得相距三四丈远近。
那些与公孙湛一起来的天魔教众,有不耐烦的,大声叫道:“教主,摆天魔大阵收拾这兔崽子!”公孙湛怒道:“今次不比往日,你们谁多口的,便是和我公孙湛过不去!”吓得众人不敢再出声。
只见花豪退出之后,身形稍矮,便从背上拔出剑来。那剑又阔又长,看式样异常笨拙,但公孙湛乃是会家,一见那剑式样奇古,便如是古代的奇珍,更不敢怠慢,“唰”地一声,将“鬼王鞭”也抖了出来,一出手就笔也似直,足有七尺来长。两人虽然各将兵刃亮出,但相隔如此之处,谁也袭击不到谁,花豪古剑亮出之后,双手抱住在胸口,立了一个门户。公孙湛却一个转身,将“鬼王鞭”“霍”地一声,划了一个圈子,两人又同时叫道:“请!”那样子更像各自在练习武艺。
“请”字一出口之后,情形便大不相同,只见公孙湛长腿连跨,两步过去,人已离得花豪极近,手腕微翻,“鬼王鞭”自外而里,一个拐弯,点向花豪右边腰间的“带脉穴”。花豪左手向外一横,中指食指相并,捏了一个剑诀,右手手腕只一侧,那柄剑便斜倒下来,“铮”地一声,剑鞭相交,花豪手中剑被震起寸许,公孙湛手中“鬼王鞭”倏地下沈,就势向前一送,又来点花豪腿上的“风市穴”。论变招之快,认穴之准,公孙湛的确可算得天下无双。但花豪在这柄古剑上浸淫了几十年功夫,又岂是等闲之辈,就在被鬼王鞭震起寸许之际,左掌当胸,右臂平伸,一扬一压,迳削公孙湛左肩。
公孙湛身形一矮,脚并未动,花豪那柄剑又长又沈,他身形一矮,剑也跟着下沈,眼看公孙湛避不过去,但花豪剑到半途,却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原来公孙湛藉着身形一矮之势,鬼王鞭却向上提了半尺,又来点花豪腰间的“带脉穴”。
花豪将剑抽回之后,在腰间一横,又是“铮”地一姥,鬼王鞭正点在剑身之上。
这一下剑鞭相交,和第一次大不相同。第一次刚开始打,各自都只用了三分力,这次公孙湛矮身提鞭,花豪横剑来格,虽然只不过是第三招,已到了生死相扑的阶段。至少也用了八成力,花豪只觉那剑被鬼王鞭一点之力,竟震起“嗡”地一声,公孙湛也觉得点在剑上,虎口发麻,急忙向外跨出一步,头竟不回转来,反手一鞭,来点花豪的“太阳穴”,花豪一侧头避过,八仙剑法已施展了开来。他那八仙剑法,与别派八仙剑法不同,而称为“连环八仙剑法”,招招连环,一招未完,二招又至。而且每一招之中,又隐含其他七招解数在内,虽然名义上只有八招,但八八六十四,六十四再乘八,一套剑法之中,共有五百一十二种变化。一经施展,便如狂风骤雨一般,他手中那么笨拙的一口古剑,竟时而轻灵,时而凝重,时而轻若无物,时而抖起数十朵剑花,花氏弟兄虽是他亲生儿子,但也不知乃父剑法如此精湛。
但公孙湛一支鬼王鞭,也不知败了天下多少英雄好汉,此时看来,宛若一条黑色的灵蛇一般,在森森剑光之中,来回游走,得隙便入,更厉害的是鞭尖端那枝钢针,虽只三四寸长短,但时而“突”地伸出,时而“突”地缩入,变幻莫测,叫对方总不敢近鬼王鞭尖端,两人身法展开,以快打快,公孙湛长腿连跨,但身形也已看不清楚。花豪则更是被他所舞起的剑花裹住,晃眼之间,便已打了四十余回合,那里分得出胜负来?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