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眼巴巴看他朝外行去,万念俱灰,一颗心往下遂,觉自己浑身发冷,几要站立不稳,只是她一念陡生,迅即打起精神,说道:“少爷请留步。”
白禹奇住了脚,不曾回头,问:“有事?”
“自然有事。”琴儿觑着他:“今夜之事,少爷难道一点不关心?”
白禹奇讶然回头,茫然盯她:“什么事?”
“我知道少爷对那燕姑娘十分倾心。”
白禹奇眼光骤然一冷,不乐道:“你的话未免太多!”
前一刻两人还相拥缠绵,不想他一觉醒来,已变了张嘴脸,琴儿悲从中来,恨意更深,勉强厌抑自己不快,说:“我提燕姑娘,自有道理。”
白禹奇眼光凌历一扫,不吭声。
“今夜之事,少爷为何不闻不问?”
白禹奇反问:“何谓今夜之事,我不闻不问?”冷冷道:“你一向说话伶牙俐齿,此刻怎一句话翻来覆去?扯东道西?”
琴儿怔了一怔,理直道:“少爷认为我说话翻来覆去,扯东道西,那是因为我不便启齿。”
“何谓不便敢启齿?”
“此事攸关琴儿生死,少爷分明知道,却不闻不问,琴儿如何启齿?”
听她言词怨热,神色悒悒不欢,白禹奇静静看她半晌,方缓缓启口:“你可以说了。”
琴儿似已料到他会如此回应,脸色依旧如前,平静说:“少爷相信铁龙的话,还是相信琴儿的话?”
白禹奇凉疑盯她:“怎么说?”
“铁龙不肯说真话,竟说琴儿欲寻短见,琴儿誓愿终生侍候少爷,怎会寻短?”
白禹奇一皱眉头,不耐道:“你倒说看看,铁龙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铁龙欲置我于死地,存心勒死我。”说着,神情一惨,眼泪光闪闪,只差没有夺眶而出:“幸亏我命大,如今才有命在。”
“铁龙存心勒死你,怎会让你活下来?”
琴儿眼里掠过一抹恨意,说:“不错,铁龙既存心勒死我,就不会让我活下来,少爷知道我为什么又活了过来?”白禹奇略略一抬下颚,示意她说。
“是因为有人将我救走。”
白禹奇沉吟不语,琴儿看他并无追问的意思,乾脆说:“少爷难道不想知道什么人将我救走?”
白禹奇眼色一寒,双颊一僵,万般艰难迸出一字:“谁?”
“是燕姑娘。”
白禹奇双眼陡然一瞪,不敢置信盯她:“她为何救你?”
琴儿忧闷尽去,泪光已然不见,似笑非笑瞅住白禹奇,慢条斯理说:“这就要问她了。”
白禹奇先是神色愕然,随即紧紧盯住她,将她从头看到脚,视线缓缓从下往回走,直走回她脸上。琴儿见他如此瞧人,神色一讶,不知什么意思,白禹奇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连看三次,琴儿给瞅得有些心慌,过了大半晌,白禹奇微微笑道:“依你之说,若非她救你,此刻你已不在人间?”
琴儿一忙,不知如何作答。只见白禹奇微笑尽去,脸色一沉,双目寒光一闪,冷冷道:“她既救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恩将仇报,将她扯出,你这女人,未免可怕!”
琴儿嘴唇蠕动,只说了:“我……”就欲辩无词,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禹奇狠狠瞅她,眼神轻蔑,嘴里不屑哼了声,一甩袖,头也不回走了。
琴儿呆呆站着,白禹奇眼中的轻蔑,嘴里的不屑,明显看出对她的厌恶,她惶惶然、茫茫然,烛火仍旧荧然,她却觉眼前被大片黑暗包围,浑身的冷,从头冷到脚,从脚冷到头,心不觉跟着哆嗦起来。
白禹奇默默走回,心事重重斜依座上,他需要静静想想,燕燕飞潜大奇园,救走琴儿,用意究竟何在?莫非对奇园仍旧怀疑?
她既对奇园怀疑,想必也对他不信任。事情发展至此,婚姻想必茫然无望,冰雪聪明的她,岂会轻率应允终身大事?
他长长轻喟,忽听得有人说:“少爷叹什么气?”
白禹奇一愕,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厉害,无声无息就出现了。”
“铁龙只怕侍候不周,随时听候差遣。”堆起一脸笑意,紧紧瞅他:“莫非刚才琴儿一番话,引得少爷心烦意乱?”
白禹奇一讶,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铁龙为少爷效劳,战战兢兢,不敢一刻疏忽。”
白禹奇低声喝采:“好一个不敢一刻疏忽!”问他:“刚才琴儿的话你都听到了?”
铁龙脸一凝,点头道:“我早已料到是燕姑娘救走琴儿。”
白禹奇眉心一皱,闷闷道:“我故意在张捕头、燕姑娘面前展露奇园机关,无非要除去二人对奇园的疑虑,不想燕姑娘不动声色,潜入奇园救走琴儿,想必她对奇园、对我并未释疑,令人忧心重重。”
铁龙略一凝思,笃定道:“此事少爷不须忧心。”
白禹奇转忧为喜:“你既如此说,想必有妙方?”
铁龙笑呵呵,胸有成竹道:“少爷的事,铁龙自不曾袖手,此外,琴儿既对少爷忠心耿耿,当然也要借重她。”
白禹奇一愕:“你莫非要办什么大事?”
“不错,有一件大事刻不容缓,非办不可。”
白禹奇见他凝着一张脸,不觉讶异问:“什么大事?”
铁龙压低声:“燕姑娘虽对奇园怀疑,只要寻不到证据,所有疑虑岂不尽去?到时候与燕姑娘成其好事,并非没有指望。”
白禹奇脸色一霄,却仍不免疑惑:“你是说……”
“事情也该告一段落,该烟灭的烟灭,该处理的处理。”
白禹奇静静想了想,颓然而叹:“想不到只是一念之间,事情如此棘手。”
铁龙微笑道:“现在也是一念之间,便将此事化为无形。”笑意更深,说:“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少爷若不在乎什么,何妨荒废,少爷若喜欢什么,何妨追求。”
白禹奇忧容尽去,说:“我对那燕姑娘又敬又爱,想你能明了。”铁龙静静颔首,白禹奇皱皱眉,轻声道:“那琴儿……”
铁龙微笑道:“琴儿跟随少爷多年,少爷好生安抚,琴儿必尽心尽力听命于你。”白禹奇一愕,立即若有所悟点点头。
天朦朦亮起,琴儿捧了洗面水,送至白禹奇跟前,看白禹奇坐在书桌前,就着窗前的曙光,手中执笔,一笔一副挥毫。琴儿垂着眼脸,将水盆置于架上,转身欲走,白禹奇说:“等等。”
琴儿抬眼一望,见他脸上微有笑意,不觉幽怨尽去,心平气静间:“少爷有吩吩?”
白禹奇眼里含笑,柔声说:“你是否说过,愿终生侍候我?”
琴儿略一凝思,低下头望着自已双手,幽怨道:“琴儿是说过,只是少爷似乎对琴儿十分厌恶,琴儿当然愿意侍候少爷,只怕少爷不要琴儿。”
白禹奇静静打量她一会,笑颜逐开:“你知道我昨夜为何拂袖而去?”
琴儿偷眼瞅他,知道他正注视自己,便依旧瞄住自己纤纤十指,说:“少爷想是对琴儿十分厌恶?”
白禹奇突地一抓她手,放唇边轻轻一吻,柔声道:“我若对你厌恶,昨夜为何还与你厮缠?”
想起昨夜,琴儿怨气又起,气他人在怀里,心却向别的女人飞去,还频频呼唤那人的名字,这事不想便罢,一旦想起,一股酸意直冲脑门,恨得她咬牙切齿,忍不住想与他理论一番,忽地转念一想,难得白禹奇好言好语,自己委曲道:“少爷拂袖而去,琴儿心中难堪,一夜不能成眠,你竟忍心!”
琴儿一噘嘴,撒娇道:“我不知道。”
白禹奇笑眉笑眼注视琴儿,说:“既是铁龙欲置你于死地,燕姑娘救了你,你竟恩将仇报,将她扯出,你难道不觉自己心胸狭窄?”
“这……”
“爱之深,责之切,我对你痛心,故而拂袖而去。”
琴儿无言以对,嘴噘得更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觑腆瞅住白禹奇,看他神色冷凝,忙又低下头。
“我原先对你有所不满,一夜细想,你将实情和盘托出,顾不得燕姑娘对你的恩怨,如此岂非对我一片忠心,我若再有不满,岂不委曲你,冤枉你?”
琴儿条然一抬头,惊喜道:“少爷不怪我?”
白禹奇缓缓站起,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咬着她耳朵说:“只会更疼你。”
琴儿撒娇撒地将头靠他肩上,浑身软瘫无力靠着他,被他紧紧拥住,遍体舒畅,倍觉温馨。这一霎琴儿忽然记起昨夜之事,心中一阵翻搅,一来气,轻推白禹奇,对方讶道:“怎么?”
“少爷嘴里说疼我,昨夜我若被铁龙勒死,岂不冤死枉死白死?”
白禹奇一皱眉,气涌上来,忍不住要开口骂人,略略一想,将涌上的气硬生生悠住,说:“铁龙如此自作主张,险些要了你的命,总有一天,我会与他算总帐。”
琴儿恨道:“铁龙如此嚣张,少爷早就该教训教训他了。”白禹奇闷声不响,琴儿将头又偎他肩上,说:“少爷对他言听计从,只怕将来要吃亏。”
白禹奇环抱她,面颊轻轻摩挲她耳鬓,细语道:“铁龙不简单,我之所以对他言听计从,无非对他有所顾忌。”
琴儿一愕“顾忌什么?”
白禹奇皱眉不语,琴儿手肘一碰他,白禹奇只好耐着性子说:“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
琴儿理直气壮道:“我愿替少爷分忧解劳,为何不要知道太多?”
“就怕你坏事。”
琴儿眨着大眼,不服道:“我如何会坏事?”
“你性情刚烈,前晚欲杀燕姑娘,平白惹出事端,我如何信得过你?”
琴儿为之语塞,半晌方缓缓说:“好嘛,少爷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白禹奇松了双手,盯住她,凝重道:“好,从此刻起,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得到吗?”
琴儿眼眨啊眨,点点头。
“第一,你听命于铁龙。”
琴儿一听,面露迟疑。
“记住,眼前,你绝对听命于铁龙。”
“可是……”
白禹奇一揽她腰,轻言道:“铁龙是个狠角色,连我都顾忌他,你有任何怨恨,记在心底,有一天,我一起替你讨回。”
琴儿仰头瞧他一脸严肃,赶紧点点头。
“第二,燕姑娘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应再记前嫌。”
琴儿瞅他一眼,不以为然道:“燕姑娘对少爷威胁如此之大,少爷为什么还要……”
“傻琴儿,化敌为友,难道不懂吗?”
琴儿郁郁上脸,说:“琴儿知道少爷对燕姑娘一见倾心。”低头略一思索,黯然道:“那夜琴儿欲杀燕姑娘,无非心底担惊受怕……”
白禹奇讶异瞄她:“怕什么?”
“将来少爷有了燕姑娘,只怕嫌弃我……”一边说着,眼角偷觑他,脸有幽怨之色。
白禹奇一皱眉,闭眼吸了口气,方才缓缓说:“我岂会嫌弃你?”
琴儿抬眼一瞧白禹奇,惊喜道:“只要少爷不嫌弃我,少爷要我做什么,我就做。”
燕燕飞刚用过早膳,人恹恹倚椅上,小薇看她怔忡着,似乎已失了神,忙从她后方左右摇晃一下,燕燕飞似无所觉,小薇忍不住说:“燕姊姊,想什么啊?”
燕燕飞只是嗯了一声,依旧不动。隔了一会,小薇咦了一声,燕燕飞讶然抬头,小薇正目瞪口呆看出去,燕燕飞顺她视线一瞧,琴儿正从那端潇洒而来,眉眼盈盈含笑,燕燕飞暗暗惊奇,奇怪她为何来此?瞬间功夫,琴儿已飘然而大。只见她站定了,先朝小薇福了一福,说:“给小姐请安。”又朝燕燕飞一福:“问候燕姑娘好。”
小薇拿眼上下一瞅她,奇道:“不是听说你被劫走,怎地又平安无事?”
琴儿微微笑道“是有人救了我。”
“什么人救你?”
“此事说来话长。”琴儿双眸骨碌一转,说:“少爷此刻在东厢房,有事要与你说,请小姐过去一趟。”
小薇一早起来,正想找张俊明说说话,却又怕哥哥知道了数落,这下听琴儿如此一说,精神大振,忙道:“我正闲着没事,哥找我正好,春花,走吧。”
春花应声是,主仆俩一阵风也似走了。燕燕飞看琴儿伫立一旁,并没走的意思,不觉好奇一瞄她,琴儿忽地双膝一软,跪倒地面,燕燕飞奇道:“你做什么?”
对方朗声道:“琴儿叩谢燕姑娘救命之恩。”
燕燕飞淡淡道:“你太客气。”
琴儿闻言一愕,惶恐道:“琴儿真心诚意,叩谢救命大恩。”
说罢双手叭在地面,深深叩首,燕燕飞看不过去,上身微向前倾,撬起她来:“你如此大礼,怎么敢当。”
心下暗疑,奇怪她何以前倔后恭?昨夜琴儿洒过迷魂香,以为她昏迷,言谈之间,不惟无感激之情,且语气甚为不敬,此刻如此多礼,倒教人惊疑不止,燕燕飞略一凝思,决定不动声色,看她究竟玩什么把戏?
“琴儿如今还有命,都是燕姑娘给的,燕姑娘若有差遣,琴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言重了,不敢当。”
琴儿双眸溜溜转了转,机伶道:“燕姑娘如此客气,未免生疏,琴儿身为奴婢,依礼不该逾越,只是燕姑娘教人敬爱,琴儿心中仰慕,日后若有差遣,还盼不嫌弃琴儿身份卑下。”
燕燕飞听她言语甜蜜,词锋锐利,显见她聪明伶俐。如此这般女子,凡事应深思熟虑才是,只是她昨夜险被铁龙勒死,却又主动回笼,教人匪夷所思。燕燕飞臆测,莫非琴儿钟情白禹奇,不舍离去,又坚信白禹奇真心相待,才无所畏惧,重回白家庄?事实若真如此,琴儿也够可怜可爱了。心念及此,燕燕飞不觉微笑说道:“你机伶可爱,又精通琴艺,白少爷视你为知音,怎可自比奴婢?何况即使是个奴婢,只要行得端做得正,一样受人敬重,何必妄自菲薄?”
一席话,大了琴儿耳,觉十分受用,暗忖怪不得白禹奇要动心。这女子说话如此知书达理,由不得教人喜欢。
琴儿忙不迭道:“多谢燕姑娘不嫌弃,琴儿感激。”燕燕飞只是笑笑,琴儿偷眼觑她,说:“燕姑娘知不知道,那铁管家为何欲置我于死地?”
铁龙勒她,居心令人可疑,燕燕飞不想悄悄寻蛛丝蚂迹,不料琴儿竟主动提起,燕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