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什么看着咱俩呢?”吴越装模作样地叹着气,道:“其实人的注意力若是集中到某一件事情上的时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荆兄想不想知道?”
“不想。”荆楚冷冰冰地回答。
实际上他知道为什么,只是他不愿和吴越多说话而已。
他不得不跟着吴越,却不知道吴越会领他到哪里去,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他隐隐有些恨吴越了,不是因为吴越没把他这个少年门主放在眼里,而是因为吴越拿他和林素珍的关系寻开心。
吴越伸伸舌头:“哟!干吗这么大火气?你为什么不想知道?我偏偏就要让你知道。”
她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一件事引人注目的原因,当然是因为这件事古怪,至少是不大协调吧。比方说,如果大街上有许多人做生意,走路,大家彼此,便谁也不会太注意谁。但如果有个纨绔儿一本正经地蹲在菜摊前买菜,还和卖菜的老妇讨价还价,大家就会看热闹了。
因为纨绔儿一般不会去买菜的。又比方说,有两个香客,突然在庙里打起架来,连和尚都会围观的。因为庙里本就是个不该打架的地方……”
荆楚不说话,径直走着,两眼下视,看着自己的脚尖。
“……行人为什么会注意咱俩呢?当然也是因为咱俩在一起不协调,而且相当相当地不协调。首先,今天艳阳普照,万里无云,荆兄却挟了一把雨伞,而且还是把颜色古怪的伞;其二呢,吴某人是衣冠楚楚,丰神如玉,潇洒风流,俨然才子,荆兄却是农夫打扮,容颜平常,拘谨木讷。而咱俩又偏偏走在一起,不像主仆,也不像朋友;其三,我拼命讨好你,又说又笑。而你,一个农夫,却居然不理我……喂,荆兄,你在听吗?”
荆楚漫声应道:“在听,不过听得不太认真。”
“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吴越笑得更甜了,艳阳下,她的丽色简直娇媚得能让万古寒冰都融化。
荆楚不敢看她:“很对。”
吴越轻柔俏皮地笑道:“那你是不是感到不自在?”
荆楚冷冷道:“不,我很自在。首先,晴天带雨伞,说明我有长久打算。行路人万事小心,又怎知转眼间会不会风雨大作呢?那时候只怕我这把伞可以派上大用场,而吴兄却不免变成落汤鸡了。其二呢,仕子富贾、王子皇孙,衣冠楚楚,并无什么不当。而在下身为农夫,自该是农夫打扮。至于说到丰采如玉等等,也只不过因为吴兄是个很……很那个的女孩子,扮上男装,自然胜过在下许多,这也算不了什么。”
吴越大笑起来:“荆兄的口才原来也这么好!只是你有一词似乎没有说出来,‘那个’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难看’的意思?”
荆楚面上有些发烧:“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吴越笑盈盈地追问了一句。
“是‘漂亮’的意思。”
吴越瞟着他,吃吃笑道:“荆兄是说,我很漂亮是不是?”
荆楚点头:“不错,你很漂亮。不过……”
“不过你不喜欢我是吗?”吴越大笑起来:“其实我也不喜欢你。如果你喜欢上我了,只怕我会大叫倒霉的。”
荆楚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那最好了。”
吴越大吃一惊:“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荆楚淡淡道:“没有。”
吴越嘻嘻一笑:“那就好,那就好,否则不仅我麻烦,另一个女孩子只怕要伤心死了。”
“你管不着。”荆楚脸一红,拔腿就走,走得飞快。
“站住。”吴越笑叫道:“我走不动了。”
刚刚出城,她居然就走不动了。
荆楚只好站住。
就在这时,荆楚看见了两匹马,两匹相当漂亮的骏马。
骑马的却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
女人轻盈地跳下马,朝荆楚福了一福:“请荆公子上马。”
荆楚一愣,吴越已经笑了起来:“人家请你上马,你为什么不上?”
那女人似乎不认识吴越,扭头就走了。
吴越叹口气:“你看看,跟你在一起真是有福气,走累了,就会有漂亮女人请你上马。”
荆楚不说话,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吴越的手下。但手下见了主人而装不认识,自然也有点令人不解,可荆楚没心思去“解”。
他飞身上了一匹黑马,冷冷道:“去哪里?”
吴越上了另一匹枣红马,笑道:“嵩山。”
山路崎岖,马自然不能再骑。
吴越拍拍马背,两匹骏马转头向来路奔去。
荆楚还是冷着脸不说话,由吴越引着往篙山走去。
山道弯弯。
七转八转,荆楚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刚开始几次转弯,他还努力记住了,但转到后来,已是糊里糊涂地随着吴越乱走了。
吴越这一路倒还老实,一直没说话。两人都板着脸,闷声不响地走路。
荆楚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吴越停住了。
吴越转过身,笑眯眯地道:“荆兄,其实原来是有轿子的,只不过我这个人喜欢走路。”
荆楚皱眉:“只有混蛋才坐轿子上山。”
吴越恨恨地瞪了他半晌,突然又笑了:“前面这个山谷,就是我邀请你来的地方,这个山谷叫迷花谷。”
荆楚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吴越又问:“荆兄可曾记清路径了?”
荆楚叹了气;“记到后来,实在记不清了。”
“荆兄诚实得简直令人感动。”吴越颇为嘉许似地点点头:“像荆兄这么实在的人,真是难得,十分难得。”
“诚实是做人的本分,没有什么难得不难得的。”荆楚冷冷道:“我从来不骗别人,别人也从来不骗我。”
“是嘛?”吴越眯起了眼睛:“那么请问,荆兄此次来洛阳,有何贵于?”
荆楚道:“确实有一件要紧事。不过,我已经对门下五老发过誓,事情不办完,不可对外人说出来。”
“看来贵门五老倒是深知你的习性啊!”吴越讽刺地笑了:“贵门上下,实在都很难得。”
荆楚双眉一轩,正想说话,吴越已经抢着道:“荆兄,请入谷。我知道你是想责备我为什么到了谷口,却不引你进去,还只管说些不相干的闲话。对不对?”
荆楚一怔:“你怎么知道?”
吴越笑而不答,径自往谷里走。
走进谷中,荆楚不由眼花缭乱。因为谷里到处都种着各色各样的奇花异草,很多花木荆楚见都没见过,当然更叫不上名字来了。
几条小溪,潜在花间山石间跳跃着,蜜蜂嗡嗡嘤嘤地飞来飞去,彩蝶在翩翩起舞。
“荆兄觉得谷中风光如何?”
吴越在微笑,微笑在花丛之间更觉迷人。
“不愧是迷花谷!”荆楚由衷地赞了一句,但马上又接着道:“不过,在我看来,还不如看见一地的养麦花来更舒服。”
吴越大是诧异:“怎么会呢?”
荆楚认认真真地给她解释原因:“养麦可吃,这些花花草草却解不了饥荒,中看不中吃。”
“荆兄果然不失本色,佩服,佩服。”吴越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低声骂道:“看见月亮喊大饼。”
偏偏荆楚听见了后面几个字:“月亮喊大饼?什么意思?”
吴越一怔,旋即咯咯大笑起来,笑得直跺脚:“是,是,月亮不会喊大饼。”
“这有什么可笑的?”荆楚摸摸脑袋,茫然不解:“月亮怎么可能说话?”
吴越好容易忍住笑:“光顾说话了,还没请荆兄到舍下坐坐,荆兄请了!”
“你家住在这里?”荆楚又惊讶了:“你倒真会选地方。”
吴越抿嘴一笑,娇躯一扭:“跟我来好了。””
荆楚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话说得越来越多了,也许是被这花色人颜迷住了,也未可知,不由暗暗告诫自己:
“少说话为好。”
一片高大的花树丛中,十几间小巧精致的青砖小屋掩映如画。
门前有白石砌成的小径,小溪横过屋前。溪上有一座白石架成的小桥,清新宜人。
“荆兄以为寒舍可还能入眼?”吴越面有揶揄之色。
“蛮不错的,蛮不错的。”荆楚只当没见吴越面上的那古怪的微笑。
他发现他实在没办法跟吴越真的生气。
只要他一看见吴越明媚可人的小脸的微笑,就忍不住会气馁。好像吴越是个高不可藐的女神。
而和林素珍在一起的时候,他绝对没有这种感觉。
“我知道荆兄口中的‘蛮不错’是什么意思。”吴越浅浅一笑;“若是庭院里有几架丝瓜、扁豆什么的,再在屋前挖个小池塘,养些大鲤鱼,再养些鸡鸭什么的,就会更好了。对不对?”
荆楚正色道:“不错,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我是个农夫,和你们读书人自然格格不入。吴兄倒用不着以此耻笑我。”
吴越冷笑道:“人必自辱,方取外侮。荆兄以为我是在取笑你吗?”
荆楚心中悚然,拱拱手道:“在下失言,吴兄莫怪。”
吴越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展颜一笑:“我在想一件事,荆兄想不想知道?”
“什么事?”
荆楚戒备地望着她,生怕她又闹出什么鬼花样来。
“我在想,如果让荆兄你来布置这个地方,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倒真的很想看看。”
吴越笑眯眯地说完,不待荆楚回答便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荆楚怔了怔,没弄明白吴越的话是什么意思。
两个少女迎了出来:“小姐好!老夫人正在念叨着小姐呢,可巧小姐就回来了。”
荆楚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两个丫环根本就没朝他看,更不用说朝他见礼了,好像他根本不在似的。
而且他自己突然也觉得这身农夫打扮走进这个院子,的确是有点不协调,好像他是吴越领来的长工似的。
吴越微笑道:“小梅,小珍,见过这位荆公子。”
两个丫环这才颇觉好奇地看了看荆楚,齐齐福了一福:“见过荆公子,荆公子好。”
她们的脸上,也都满是揶揄的微笑。
荆楚连连还礼:“两位姑娘好。在下荆楚,不过一介农夫,公子之称,决不敢当。”
“你倒挺……”吴越想说什么,又一笑止住:“小梅小珍,领荆公子客房用茶。”又对荆楚道:“我去见我母亲,马上就来陪荆兄。”
荆楚认真地道:“令堂若在此处,荆某理当拜见的。’‘“不敢劳动荆兄大驾。再说,我母亲也从不见外人。
荆兄还是先歇歇去吧,跑了半天,也够累了。”
吴越不再理会荆楚,飘然进了另一间屋子。
“荆公子请客房用茶。”
两个丫环笑嘻嘻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于是荆楚只好拘谨地随着两个丫环往客房走,准备去“用茶”!
吴越飘入的那间屋里传出了她清脆诱人的娇笑声;“娘,一见面就逼人家换衣裳,怪麻烦的……”
荆楚悄悄叹了口气。他觉得心里十分别扭,别扭得让人难过。
因为这里的主人仆人全部都是女人。这让他感到十分、十分地不舒服。
荆楚坐在客房的太师椅上,就跟坐在热锅上没什么两样。
清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心里发苦,肚里发虚。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吴越居然还是没有过来。
两个小丫环大约对荆楚的奇异打扮见怪不怪了,干巴巴地立在他左右,也懒得使眼色了。
叫小梅的少女撇撇嘴儿开了口:“荆公子,难道你的伞就那么贵重,怕我们偷了抢了不成?”
“看来荆公子是信不过咱们家的人了。要是这样,荆公子又何必来呢?”小珍在一旁大敲边鼓。
荆楚无奈地笑笑:“相烦两位姑娘去告诉尊小姐一声,就说荆楚求见。如果她有事脱不开身的话,在下就要告辞了。”
小梅诧异起来:“告辞?你想回去了?”
小珍更加不屑了:“你当出迷花谷那么容易啊?”
小梅道:“山野里豺狼虎豹可不算很少。有人想出去碰碰运气,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咱们可不想阻止。”
荆楚知道,他确实走不出迷花谷周围的山路。
但他不想在这里过夜,因为这里除了他之外,全都是女人。他觉得实在不方便,而且见了林素珍也没法交代。
吴越一去不回,又焉知她不是在和手下的人商量着如何对付荆楚呢?
“请两位姑娘原话转告。”荆楚冷冷道:“至于能不能出谷,那是在下的事,不劳二位挂心。”
“哟,干吗说得那么义正词严的?”吴越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人家不是来了吗!”
荆楚不由呆住了。
换了红妆的吴越立在朦胧柔和的暮色中,美得简直令他目眩。
他只好转过眼睛,沉声道:“吴兄来的正好,我还当吴兄有事脱不开身呢!”
“哪能呢。”吴越款款坐在他对面,吩咐道:“小梅,点上蜡烛。小珍,吩咐厨房里,赶快上饭,荆公子可能饿坏了。”
小梅、小珍都应声而出,屋里只剩下荆楚和吴越两个人。荆楚更不自在了,背上痒痒得似有蚂蚁在爬。
吴越微笑道:“荆兄,让你久等,实在是不好意思。
家母但凡见了我,总有说不完的话。”
荆楚突然想起了远在信阳赵家庄的母亲,不由心中一酸:“我知道。”
“荆兄可是想起了令堂吗?”吴越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又轻又柔:“你一定是个很孝顺的儿子,对不对?”
“是的。”荆楚点点头:“我原来一直很孝顺的。现在却远离她老人家,想尽点孝心也是不可能的了。”
他不由得羡慕起吴越来。
吴越半晌没有说话。小珍走进来,点亮了蜡烛。屋里马上亮堂起来。
小珍和一个中年女人捧着食盒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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