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劝你少说闲话,快点儿挑一件宝物。”
雷真人严肃地说:“这间宝库分分秒秒都有倒塌之险,任你武功盖世,但若是埋在千百丈泥土石块下面,只怕也活不成。”
“你现下陪着我,难道你便不怕?”
“我当然不怕。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希望每次进来之时,这间宝库忽然倒塌?若是倒塌了,我便可以跟这许多稀世奇珍永远在一起。”
小关听得有点儿毛骨谏然。
他忽然发觉自己敢情不是跟很正常的人打交道。因此,他半点儿也不敢怠慢,运足眼力向四面的橱架望去。
只见每个橱以及每层架上,都摆放得有珍贵精美首饰,以及翡翠或白玉雕琢而成的种种珍玩。
此外,还有一些古铜器和款式不同的瓷器等等。
小关这一生几曾见过这许多珍奇宝物,一时只觉眼花撩乱。
在他右手边最靠近的架上,就有一串比龙眼核还大的珍珠链,一眼望去,但见颗颗珍珠彩晕耀眼,光色夺目。
以小关这种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也一望而知每颗珍珠都必定价值巨万,有那么一颗的话,已可以毕生吃喝不尽,何况是一大串?
但小关这个人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好处,却是很坚持原则。即使谈不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但也相去不远。
而他心心念念要得到雷天眼真人一件宝物,可真的不是为了一己的富足,而是要得到紫府保心锁。
那本是少林不败头陀想借用的。
据说可以专门对付那些神秘可怕的魔功妖法,可以保护佩戴者,使之不会被魔法邪术吸摄了心魂。
目下要紧对付的大敌是血尸席荒。
据说这老妖不但武功高绝,来去如屯,还擅长迷心夺志、吸魂摄魄的邪术,使他如虎添翼,名列宇内三凶之一。
小关他本身或者可以不怕那些魔功邪法,但别人只怕万万不行。因此小关极欲取得此宝,自己宁可放弃发大财机会。
这就是他的原则,是一个毫不现实、大慈大悲的原则。
他的眼光,落在大左方最底下一层木架一条紫金色颈链上。链上系着一块两指宽寸半长的薄薄锁形金牌,牌上有着黑蓝色的凸起的符录。
“这是什么?”他过去拿起来问。
“我说过你得凭自己眼力挑选。”雷真人面色全无变化,使人觉得他根本不怎么注意亦不重视这块金牌。
小关这一生消磨时间最多的地方,当推赌场。所以他对于观察对手内心情绪的真伪方面,极有心得。
雷真人虽然也算老江湖,但在这一方面,显然就比不上小关这种专家了。
只见小关随手把金锁牌丢回架上,又随手拿起一匹高达一尺通体莹碧的翡翠玉马,口中发出喷喷之声。
“这是好东西,我虽然没见过,但也敢打赌一定价值十万八万两银子。”
“那当然啦,我这儿的东西件件值钱。分别只在于容不容易脱手。”雷真人声音中稍微有点儿热切也有点推销意味:“这匹翡翠天马只要一拿出去放出风声,包你马上换回一屋子白花花的银子,你甚至不知道卖给谁才不会得罪太多人。”
“听起来满不错的呢。”小关趁这几句话工夫,锐利如电的目光,再度巡视所有的珍宝古玩。
他心中有了更肯定答案之后:“但我听老年人说过,钱财太多不是好事,我怀疑我有没有这种福气?”
雷真人楞一下:“你怕银子太多?”
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声调。
当他看见小关放下玉马,再拿起金锁时,面色可禁不住为之大变。换言之,他忽然间已经不能装模作样了。
“我决定要这一个难看而不值钱的东西。”小关一边说,一边带头走出地下室。因为他没有忘记雷真人说过,这间地下宝库分分秒秒都有倒塌的可能。
他小关可绝对不想被埋在干百丈泥土石头下面。
到了地面安全之地,小关心情又来了,闲闲地道:“老雷,这玩意儿总不能没有名字吧?”
雷真人瞪大眼睛,瞧着小关把锁片挂在脖子里,顿时心痛得连连叹气。
“当然有名称。”他声音有气无力:“叫做紫府保心锁,是玄门中人的至宝,但对俗家人没有用处。”
“行,我找个有钱的老道,狠狠敲他一笔。”小关笑吟吟地,心情甚佳。
既然妖女无恙,而紫府保心锁又已到了手,换了任何人是小关,心情也一定会极好的。
相反的,雷天眼心情自然很坏了。他叹口气:“天数,唉,天数。早知如此这物事送给不败头陀就好了。”
“别泄气,老雷。”小关安慰他说:“或者我会回来跟你另作交易。我意思是说,假如这块破旧牌子卖不掉的话。”
现在小关不焦急了,所以全无匆忙离开之意。
他问道:“老雷,你有没有客人了呢?”
其实小关心中想起那个看来坚毅而又威猛的捕头宫道。
这个家伙身上已背上安庆府的平安老押大血案的责任。此案如若不破,只怕不仅是丢官去职那么简单。
“我每月朔望两夜见客,每次只见四人,你是第四个。”
“可是前殿还有一个家伙。”
“他例外。”
雷真人一定记起安庆血案,以及小荷花的春色无边玉屏风,这两事联为一起,使他面色大为沉重。
他道:“他是捕快头子,他的身分立场,往往使江湖上一些事情变成复杂,或者变成不公平,所以我不想见他。不过贤明能干的捕快也不是没有,这一类人又往往可能替良善百姓平反冤屈伸张正义。这个宫道看来属于好的一类,所以我又不便太过拒绝他。”
小关摊掌勾屈手指,表示要钱:“银子,你若付出适当代价,我保证他不再找你。”“什么?你想杀死他?”
“喷,喷,老雷呀,你已不是少不更事的人,怎会想得如此幼稚?我若是要杀人赚钱,打死我也不接你这种人的生意。”
“嚎,这儿奇了,难道我的银子跟别人不一样?我的银子不值钱?”
小关忙道:“不,不,是你的人不一样。你如果要请杀手,一定很有道理,所以价钱没法子要得高。但你也要请人出手的对象,又铁定万分棘手危险,每分钟都有赔上性命之虞。
你看,你的生意接得接不得?”
他们好象真的在谈论出卖请杀手之事。
外人听了,定必既骇且惑。
“好吧,你要多少钱?”
雷天眼一让步,小关便不客气,道:“三千两黄金。”话一出口,自己可也觉得这只狮子的嘴巴实在张大得太过份太离谱了。“三千两黄金?”
雷天眼却似乎没有被吓倒,神色沉肃寻思一下:“行,我用那串珍珠,折合此价,你怎么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关简直喜出望外,连连颔首道:“使得,使得。”
“但你绝不许伤害宫道,也不得伤及无辜。你答不答应?”
小关当然答应,那平安老押大血案的赃物,既是在小荷花手中,而宫道只须有线索,就可以展开追查。
这种垂手可得的大笔财富,真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彩晕流转,粒粒滚圆,大小有如龙眼核的明珠,一共有四十九颗结成一串,现在已平平安安放在小关口袋里。
故此小关兴高采烈。
他一脚踏入前殿,声随人现:“宫道,我是小关。”
宫道眼睛一睁,威凌迫人。
他向小关上下打量一阵,大概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眼中煞气渐消,终于苦笑一下,当作回答。
“我知道你想查访什么。”
“这已不是秘密。”
宫道声音很浑厚扎实,显然内功甚佳。
“如果有人能告诉你一些线索,例如有一件东西在什么人手中,你怎样做?”
宫道矍然动容,这一霎那间神态咸猛有如雄狮。
但旋即收敛如常,轻叹一声,道:“那当然好,可惜我自知付不出这么大一笔线人费。
”
小关倒没有想到这一层,被他提醒,不禁恍然微笑。
多收一笔钱有什么不好?
这家伙既然当了一府捕头,肯定曾经搜刮过不少的冤孽钱。这种钱若是不赚,焉有天理?
“钱不是大问题。”小关欲擒故纵:“我只想知道你兴趣大到什么地步?”
“大到可以把我的头颅割下。但有什么用?谁会要我的头颅?就算送给密宗高僧大喇嘛,他们也不会要。”
小关大为讶异,因为他刚好知道密宗龙智活佛来了中土,而且就在距此不太远的黄石坪小镇上。
小关惊讶的只是何以他刚听见密宗一位活佛之名,这个公门捕快便提到密宗?还说什么把人头送给人家等等。
“有话慢慢说。”小关有安慰口吻说:“没有人会要你的头颅固然不错,但你为何忽然扯到密宗去了?”
“那是因为密宗有些法器,是用人头盖骨制成。可是人家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头骨都能来用的。据说必须是真正修过密法的喇嘛头盖骨才可取用。所以你看,我的头颅有何用处?送给人家,人家都不要。”
“原来如此。”小关总算增长了不少见识:“你的头听来果然不值钱,但总有些别的值钱的东西吧?”
“没有了。”
宫道两手一摊,又道:“我至今娶不起老婆,绝不是我长得太丑,也不是人品太坏,问题只是没有钱而已。”
小关一听这话大有悲惨意味,吓得赶快投降:“好吧,好吧,你有没有钱我不管。我的情报免费奉送,希望宫老大你感到满意,予以笑纳。”
对于他自己的小小挫折,小关自嘲地笑两声:“我给你一条线索,人是卢州小荷花,东西是春色无边玉屏风。
“小荷花就在那边第二个房间,但你绝对不许在这儿有所行动。这一点是为了雷真人,你一定明白。”
宫道听了这番话,心中一方面狂喜不禁,一方面不由得滋生疑虑。这小关为何肯把这秘密消息告诉自己?
小关究竞是什么人?
那卢州名妓小荷花手上拥有大血案中的赃物,反而可以肯定不是动手之人,那么是谁给她的?
那人或那个集团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拿了玉屏风到这儿来,有什么图谋?
难道只有请雷真人鉴定那么简单?
心头一下子涌上许多疑问的滋味并不是轻松愉快之事。所以宫道的面色既迷惑而又沉重,霎时间苍老了十几岁。
“你只要不打扰雷真人清修,我代他回答你任何问题。”小关忽然很同情这个家伙,很想帮他一点儿忙。
“是雷真人叫你告诉我的?”
“不,雷真人根本不知道。而且,他没有资格叫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
“哦,原来你跟雷真人没有特殊关系。我再请问你,你的消息是怎样得来的?”
“我看见那个木盒,盖上刻着春色无边四个填朱篆字。我刚好又听阿雷说起你的事,也听说了你想找的东西。我本来想从你身上刮几个钱的,但既然你这么穷,钱的事就不必提啦,咱们算是交个朋友。”
据说在公门当捕快,当得久了的人,疑心最大。
有可能连爸爸的话也要对证再三,才肯相信。至于老婆的话,定是在极无奈情形之下才不敢不信。
这种人生态度,大概是奇奇怪怪案件见得多了之故。
但见宫道疑色满面,问道:“这些事那么巧都给你赶上了?而你又恰好想跟我交朋友?
”
小关心中叫声“真的交朋友免谈”,跟这种多疑职业的人交朋友,首先就会被他疑个不亦乐乎。
“是的,那些事都给我赶上了,宫朋友,信不信由你,我有事得赶着去办,所以先走一步了。”
宫道深峻眉宇间透出冰冷笑意,道:“现下已经快要五更,金鸡即将报晓。但小关兄你居然还有急事赶着接洽,敢情你的朋友都不睡觉的?”
小关赶着要找的是李百灵,而且最好是趁她还在神秘梦乡中,跟神秘周公款款深谈时赶到。
这样便可以出其不意地狠狠修理她一番。
事后也可振振有词,可以诱诸是一时气忿。
所以他现在简直是分秒必争,去迟半步,那李百灵小妖女已经睡醒的话;可就不好意思对她怎样了。
但这等内情岂能告诉宫道?就算告诉他吧,这前因后果一路解释下来,至少也到了红日满窗时才讲得完。
这时别说是灵如天猿的李百灵,即使是大母猪也早已醒了。
看来唯一可行之法,唯有溜之大吉。
“小关兄,我只恳求你一件事,耽误不了一会儿工夫,行不行?”
“是什么事?”
小关随口回答,心中却陡然警觉不大妥当。这个宫捕头可不是简单人物,这一下很可能掉入他陷阱里。
“我进去见小荷花,你在外面听着。假如那座春色无边玉屏风真在她那儿,我给你叩头道谢,行不行?当然,如果东西在她那儿,我一定不会被她瞒过,这一点希望你相信我。”
哈,看来不似陷阱了。
反正到时顿脚一走,管他问得出问不出那玉屏风来。话是这么说,却不能让他这么顺心遂意。
否则从前许多年的江湖岂不是白混了?
“行,但我记得跟你讲过,不可以在此地向小荷花动手的。”
宫道似乎没有被他难倒,回答得很快:“我只用口头问几句,要怎样都等她出了此观再说,这样行不行?”
小荷花还未睡,独个儿坐在银灯下,托着玉腮发呆,美眸中泪水模糊,使人但觉一派月惨星愁气氛。
宫道绝想不到这个名妓,竟然如此美貌。而她那股楚楚含愁之态,更是凄艳动人之极。
他怔一下,话声不甚清晰:“你可是小荷花姑娘?我是安庆府的衙役,姓宫名道。”
小荷花抹抹眼睛,那双嫩白柔荑纤美得好象会散发香味,使人很想捧着嗅吻一番。
“啊,原来是宫老爷,贱妾正是小荷花。久闻宫老爷大名,想不到会在这儿碰见您。”
她的声音柔媚得令人身软骨软。
宫道不禁一挺胸,涌起护花豪气。他问:“你深夜不寐,暗自垂沼,碰到了什么困难?
”
小荷花道:“是因为舍弟病重垂危。”
她言词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