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海客不但全身纹风不动,连呼吸也没丝毫声音。
那林玲的遭遇,他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反正这个看来很风骚的女郎,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大概已曾经历。
而就算退一万步来说,算她这是第一次吧?但谁没有第一次呢?
这是辛海客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但却不是说他全然无动于衷。辛海客本也看不惯墨鱼这样子欺负一个女郎他自己却可以例外。
辛海客本想出手,可是这墨鱼显然不是凡庸之辈。假如一击不中,辛海客自己仍负伤在身,必须苦战一番的话,只怕那个小孩子,就是林玲急着要抢救的那个小孩子已经没命了。
故此辛海客飘然离开窗户,耳中虽然听见林玲忽然发出的尖叫,却也不放在心上,径自去瞧另一边房间里的那个小孩。
这是关于辛海客部分,还有另一部分,却是远在十几丈外的小关。
小关本来一路跟踪辛海客,他一则跟踪血尸方面的人已有经验,二则远有李百灵的天香锁,绝对不怕辛海客跑掉。
所以当他发现还有一个墨鱼跟踪辛海客时,惊讶之余,便改为远远跟着墨鱼。
林玲被墨鱼拦住那一幕,小关在稍远处,虽不能见,却听得清。
当时他认为墨鱼真会治病,至于他想怎样对付林玲,相信必定在治过小婴儿的急病才会展开。
但那林玲一声声由声而低的尖叫,传到丈外的小关耳朵内,这时,小关才狠狠地敲了自己脑袋,骂自己一声混蛋,转眼间他已落在房间的窗外。
这儿正是辛海客刚才站过的所在。
林玲的声音只是低下来,并没有停顿。
小关心中火发,但却又仍然记得墨鱼乃是高手,故此一点也不敢鲁莽,先向房间内查看清楚再说。
房内有灯,而以小关的眼力,即使没有灯光也毫不妨碍。
小关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所以一望而知这一男一妇正在干什么事情,也知道那男人为何活动得那么剧烈。
小关现在要知道的是那个女的情况究是如何?因为他从那林玲呻吟声中,直觉地感到她现在似乎并不痛苦。
小关退开几步,自个儿摇摇头,算是发泄了心中对林玲的不满,接着他跃到另一边房间的窗下。
房内一灯荧荧,两张床铺。
其一有个头发蓬松满面胡子的男人,半躺半坐,另一张床上,那装束诡异头发披垂的辛海客,坐在床沿。
辛海客一只手捧着一个赤裸的小婴儿,另一只手按在这婴儿的肚脐上。
婴儿身上的肤色白中逞青,四肢拳缩,眼嘴紧闭,乍看好象已经魂归天国。此是辛海客第一眼的印象。
但辛海客可不是平常人,他并不作此肤浅的判断。
辛海客他身为当今宇内邪魔外道之中的高手,当然绝不是那种装神骗鬼不学无术之徒可比。
正因为他是邪魔外道中的高手,他肚子里的学问和玩艺儿才高明精妙。若是只会欺负人只会杀人,那肯定不会脐身高手之林。
辛海客指尖才碰到婴儿身体,他极之灵敏的感觉,已测定这婴儿尚有暖气,心脏亦未停止,只是很慢就是了。
通常这类小儿惊风痉挛的急症,若是没有适当救急药物,就算是大国手名医也只好干瞪眼,谁也不能予以责怪的。
辛海客却毫不紧张,捧起婴儿,一手按落婴儿肚脐上,内力从掌心传出,一转眼工夫,婴儿四肢伸展放松,呼吸加强。
再一转眼工夫,那婴儿全身肤色已由青白转为正常。
不过这时问题又发生了,那婴儿一恢复正常,忽然哇哇大哭大叫,手足乱挣。
辛海客拍他哄他都不成,心中不耐,气得真想施展魔功伸出那对獠牙,把婴儿的血吸干算了。
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辛海客虽然吸过许多人血,可是这个婴儿却似乎有点儿不同,大概是因为这婴儿这条小命是他救回之故吧?
总之。他不但没有伸出獠牙,反而极之难得地笑了笑,摸出一颗丹药,塞入婴儿嘴里。
另一张床的男人有气无力地开口:“多谢你,恩公,小儿想是饿了!”
辛海客被这一声恩公,叫得浑身不自在。想他这一辈子几曾做过好事?怎可能有人叫他恩公?
不过,那婴儿的父亲自身也病得快死,倒也不便掐死或者怎样他!
辛海客丢开心中懊恼,眼光一转,看见床头木几上有碗米糊之类的东西,料是婴儿的食物。
当下一手拿起,掌心内劲透出,片刻工夫,碗中米糊已经变得暖热。
辛海客感到不满意而又有点儿担心,因为若在往常,这小小一碗米糊,应该是弹指即热。但现在伤势未痊,功力方面所受的影响,于此可见。
这类属于三昧真火的极上乘内功,有明阳之分。
辛海客本是属于阴、冷、柔、诡这些路数,但这并不是说他就完全不必顾及阳刚境界的三昧真火。
若是完全只有阴冷而没有一点儿阳暖,他老早就变成冰冷的僵尸。
辛海客的指甲比常人长得多,故此不必费事找筷子汤匙等东西帮助。
他一面以内力帮助婴儿全身机能更为活泼旺盛,一面喂食。那婴儿果然以惊人速度咽下了那碗米糊。
辛海客如释重负地透口大气,把婴儿放回被窝内。现在总算是大功告成,可是在感觉中,竞比杀十个人还辛苦得多。
辛海客的手不同凡响,一拍两拍,那婴儿己恬然闭眼睡着了。
他那红扑扑的脸蛋儿,柔软细小的嘴巴,白嫩嫩的皮肤,以及安详满足的神态,构成一幅极美的图画。
辛海客竞也禁不住摸摸婴儿的面颊,才站起身。
另一张床上那男人眼中充满感激,但他本是村野之人,不擅言词,只会喃喃连声道谢。
辛海客看看那男人,又看一眼那婴儿,忽然掏出一个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血红色的丹药。
整个房间马上弥漫一种奇异的香气,是那血红色的血精丹发出的。
此丹乃是以不少人畜血液,再以古墓血尸独门秘功提炼这些血液精华当然还加上不少珍异药材制成,费时甚久,可说极为珍贵。
虽然这血精丹不能立刻治愈辛海客本身的内伤因为那是少林不败头陀苦练数十年的几种神功绝艺之一,称为无间锋,是一种近乎先天真气的秘密神功,专破各类诡邪的护身气功。
但是对于一般人的五痨七伤、血气偏枯、肌肉萎缩、血脉闭塞等等伤病,却有效得有如仙丹。
当日辛海客负伤卧榻时,秦森一见面就喂了他三粒。
由于此药他们都极为珍惜,有时练功而没有新鲜血液可用的话,这血精丹可以派上用场。
所以辛海客自己虽然也有此药在身,当时亦已服食过得以延续性命,但秦森的好意,他仍然十分感激地接受了。
正因此故,辛海客向秦森讲出黄金等秘密,却想不到白白便宜了小关。
且说这时那婴儿的父亲,亦即是林玲的哥哥,丹药入口,但觉异香满颊,不必喝水送服,那丹已完全溶化入腹。
片刻间一团热气由丹田升起,霎时已散人全身四肢百骸,但觉每一根血管都通畅热气。
本来有半边身子几个月都没有丝毫感觉的,现在却忽然有了。
这男人一下子坐起身,滚下床纳头便拜。猛抬头时,前面以及整个房间内,哪里还有那个诡异如鬼魅散发黑衣人的影子?
屋子另一边房间内,林玲疲倦不堪地穿上衣服,那是墨鱼的命令。凭良心说,墨鱼那窄长丑陋的面孔,以及冷酷的神色,林玲可真不敢不听话。
“墨鱼大哥,请你无论如何救救我那小侄儿……”
墨鱼摇遥头,坐向窗边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林玲下床瞒珊地走近他,一手扶住木桌,叹气道:“唉!你心肠好硬,帮我一个忙都不肯……”
“不是我不帮忙。”墨鱼边说边竖起耳朵倾听外面声音,那样子有点儿像猫:“而是你的小侄儿已经会哭会叫,我刚才已听见。那个房间内还有什么人?是不是你哥哥?”
“吓?小囡已经会哭会叫?啊,是的,房间里还有我哥哥!”
墨鱼释然地舒口气,望向林玲,神情冷漠:“你很好,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
他并没有进一步解释这个好字的意义,所以究竟是指林玲的肉体好?抑是指她为人很好,谁都不知道。
“我要走了!”
林玲并没有挽留他,只是本能地看看窗外:“天还未亮,你真的去?”
墨鱼冷冷领首:“当然真的走。”他右手已提聚功力,这一点出去,林玲自然要变成一具尸体无疑。
但是墨鱼的右手没有点戳出去,因为这个女孩子既然有一个七个月的小侄儿,以及一个半身不遂的哥哥要照顾,她大概不会乱说什么话。
自顾不暇的人,通常都是很缄默的。
“你还能活下去,应该感谢那个婴儿。”墨鱼边想边站起身:“你有那个小孩子,好吧,我走啦……”
林玲大吃一惊:“什么?你说什么?我有了小孩?”
这真是不知夹缠到哪儿去的问题,就算是天下最强壮的男人,也不敢保证春风一度,就已经蓝田种玉。
墨鱼摇摇头,懒得回答。
但才一迈步,忽然煞住,像一根木头似的动都不动。
这小姐儿虽然有所误会,但一言惊醒梦中人:“她当真很可能会有孩子,那怎么办?而那个孩子,却是我墨鱼的骨肉!
“哎!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那是因为事后她们没有一个活着;又或者是风尘中的妓女,所以不必多想。
“然而这个小妞儿,万一她真的怀了我的孩子……”
林玲惊慌地双手交叉抱住自己:“墨鱼大哥,你姓什么?是哪儿人氏?”
墨鱼表面上仍然很冷漠:“你为什么问?”
“那么……那么孩子要姓什么呢?”
墨然不禁有点儿气结,照她这种口气,简直好象孩子已经生了出来似的。
可是墨鱼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使他情不自禁回答:“我叫潘良,是徐州府人氏,你可别跟任何人讲!”
“我不会,一定不会。”林玲的声音和态度,男人大概都会相信,只是女人却不一定了。
墨鱼在怀中掏模一下,拿出一锭黄金,至少有五两之多,另外一块是心形的翡翠胸坠,他放在桌上:“你收着,将来我或者会来看看你生了孩子没有!”
他忽然间已经不见了,林玲不禁为之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
然后,肉体上残留的感觉,以及桌上的金锭和翡翠,使她知道那是真实的事情,并非一场梦幻!
彭香君看来了无生气。
假如她不是仍在血尸席荒的肋下,任何人都会以为她已经死掉。
但由于血尸仍然带着她,而血尸席荒自是不会闲着无聊,带着一具尸首走来走去,故此可以推论出彭香君一定还未死亡。
几乎两个时辰之久,血尸席荒都听不到屋内有讲话声,故此无从在话语中判断任何情况。
不过,他以近乎通天彻地的视听功夫,却知道屋内还有三个活人。
以吸呼的声息来判断,有一个呼吸声音重浊,此人一定是中了鬼指断肠的彭一行,现下想是被朱虚谷以奇特手法点穴服药,所以还未断肠而死。
另两个活人,其一很正常,内功不错,此人大概是朱虚谷。
剩下来的一个,呼吸很微弱,又时粗时细,显然是被人点了穴,气脉血脉都滞阻不通,才会这样,这一个无疑是门下五大高手之一的董秀姑。
血尸席荒的判断错得相当严重,一是董秀姑才是正常呼吸声息的人,二是朱虚谷显示他惊世骇俗的才智武功,竞能一面以传声跟董秀姑交谈,又同时使呼吸声响,弄到好象被点了穴之人一样。
天空已微现曙光,血尸席荒暗自皱皱眉头,因为光明对他很不利。假如他得到奈何丹或者九骷髅魔音宝叉的话,当然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是这两宗宝物,目前血尸席荒一件也未得到手,所以他对于天亮后的光明世界,确实还存有戒惧心理。
就古墓血尸这一派的武功而言,由于黑暗是他们的依附主体,故此他们都习惯了黑暗,极讨厌光明。
不过,话说回来,莫说是血尸席荒本人,即使是他门下高手,在大白天仍然一样的厉害可怕。
只是他们仍然很不喜欢光明,包括血尸席荒在内,这一点除了是习惯之外,只怕与所修习的武功邪法,都有莫大关系。
血尸席荒决定等下去。
既然那朱虚谷一声不哼,死守屋内,显然是拖延时间。而此举不外两种想法,一是想利用大白天的明亮光线,二是等候朱伯驹驰援。
“这小子才智很不错,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我血尸席荒并非一定要利用黑夜,而且时间对我有利无害,相持越久,我人手越来得多
彭香君忽然在他肋下动弹一下,血尸席荒为之皱皱眉头。
这个少女一回醒,不免会有叫声响动,但若是再点她穴道,只怕她不再能承受本门的重手法。
“罢,罢,我且退远一些,以免她乱嚎乱叫惊动屋中的朱虚谷。”
彭香君睁开眼睛,这时才完全记起经过,猛然一惊,转眼四望,这时曙色已临,周围景物已可以看得清楚。
她四面都是些树丛,却不见有人。
但明明那时是被一个穿黑衣服却看不见面貌的人点住穴道,那时还在屋子里,现在何以身处野外?
为什么看不见人?
她试着挪动一下,全身居然可以动弹,又试着哼唧一声,也有声音发出。
这就奇了,我为什么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呢?难道是我喝醉了,以致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幻觉?
彭香君跳起身,用力甩两下头,希望自己更加清醒些。
答案马上出现,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忽然站在他前面。此人长发披垂,有几几缕住面孔,所以使人对他的相貌,生出了朦胧之感。
不过彭香君并不十分惊恐,因为这个神秘黑衣人,一望而知是男性,而且显然是很有头脑很有才智的男人。
通常在女性直觉中,这一种男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四肢发达性情暴戾的男人。
彭香君居然还挤得出一个笑容,一面以双掌抚摩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