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对他们母子只有仇恨的艳夜,此刻怎么表现得似乎对他们毫无仇怨?
他又为何舍得将得来不易的高丽人参用在娘身上?
要不是他太了解他有多恨自己和娘的存在,凭他刚才的举措,他会以为他是尊敬她的。
* * *
翌晨,恺皓旭由和母亲同住的老妇人口中得知娘的烧已在吃了一帖药后退了,只是会暂时虚弱得无力起身;更让人惊奇不已的,是昨晚真有人送来已熬好的一盅人参,说是少爷命令的。
他非常惊讶,因为他原本认为他只是说着好听、戏弄他的而已,没想到他会命人弄一盅珍贵药膳给娘。
仔细一想,艳夜近来的举止在某些地方是有些怪异的,但大致看来仍然没什么改变。
他是有什么企图吗?
也罢,不论他图着什么,他都无法给予。
不过话说回来,娘近几个月来也未免太容易发烧了。恺皓旭抽离弄得自己一头雾水的问题,心思转回母亲身上。
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但大夫一直没说什么,只说要他注意她的饮食,说什么务必要大量摄取营养,别再让体重变轻之类的。可娘要是怎么都吃不下,大夫的指示也派不上用场。
只是,娘卧病在床也有十年以上了,他不用大夫提醒也晓得要养好她的身体并非易事;但近日虽不断发烧,她的气色却较从前好得多,让他不由得有一丝期盼,希望有朝一日她的身子能完全康复,如此一来便能带着娘离开这个将他们母子看得连畜生都不如的痛苦之地。
* * *
这已是宁安郡王偕同女儿在这个月内第五度造访恺府了,次数频繁得连根本不管这事的恺皓旭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就如同前四回一样,当艳夜满面笑容招待玲珑公主到庭院喝茶谈笑时,他遵照着他的指示与两人保持距离,却不得离开他的视线。
最初当艳夜命令他留下时,他还以为他要他服侍他;没料到几次宁安郡王父女来访,他惟一的工作就是无所事事地等在一旁,好似要他纯粹看热闹。
要真是如此,为何不派他做一些工作,至少能好好利用这大半天的时间。
想想,一切可能是因为他发觉自己都是趁着这个机会到小屋偷懒,心理不平衡才要他陪在这儿的吧?
他恨他还真是恨得彻头彻尾呵,连这么点便宜都不准他占。
悄悄地叹了口气,他旋过身子帮一名老妇人修剪杂草,虽然这位从小看他长大的妇人总说不要他帮忙。
然他只是微笑地响应她的唠叨,手边并未停下工作。
可以的话,他希望艳夜即将订亲的事没传到娘耳里,以免她心中有所感慨;一直说想看他成家立业的娘,心里头其实也明白,只要他们留在恺家一天,这种日子就不可能到来。
早恨不得能将两人逐出府的恺蓉,怎可能为他设想到婚事?再说,她也许早计划好要让恺风的卑下血缘在他这一代断绝。对她而言,恺艳夜虽是她与他所生,却只能继承恺家的血统,恺风不过是为了生出恺家继承人的工具罢了。
离他约三十来尺外的亭子里,恺艳夜忽然被母亲召唤,匆忙得连给个交代的时间都没,迅速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赵玲珑被独自留下,一旁虽仍有几名侍女伺候着,但碍于身份,她也不好找她们闲聊。
眼神四处晃了晃,她无意间发现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十多天前、她要求恺艳夜介绍不成的人。
虽没认真的看个仔细,但此人的轮廓确实是那日她看见的人无误。
这么说来,他就是恺蓉夫人引以为耻、艳夜少爷也不屑引见的人 ?
她倏地起身,动作突兀得吓住了一旁的侍女。
“玲珑公主?”
对困惑的侍女回以微笑,她跨出亭外的意外举止让她们吃惊不已,慌忙地跟了上去。
她快步来到恺皓旭身后,捉住这难能可贵的机会。
虽说一颗心早已给了恺艳夜,但没机会见见传闻中另一名美男子也未免遗憾。
为了回京城后能详细地对那群好奇不已的手帕交叙述,她说什么也要认识恺艳夜不被家族承认的大哥。
从侧后方走近恺皓旭,她发觉他正出神地凝视着远方。
先前一瞥时并没注意到,赵玲珑现在才发现恺艳夜的大哥也是个教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男人。
恺家两兄弟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们的名声能如斯响亮,确实是因为他们十分出色。
“你是艳夜少爷的大哥吧?”
突来的娇嫩声音教恺皓旭大大地吃了一惊,他蓦地由沉思中惊醒,讶异地看着不吭一声就出现在身后的年轻姑娘。
“玲珑公主?”
“你知道我?”她似乎很惊讶。
恺皓旭苦笑了下。她和艳夜的婚事早已弄得满城皆知了,他岂会不知道她是谁。
但话说回来,艳夜怎么可能让她靠近他呢?
眼神扫过她身后气喘吁吁的侍女们,再注意到亭子里空无一人,他推测他或许是临时有要事才没法儿顾及她。
“您已来访多次,我想这个家……不,该说是杭州城里已没有人不晓得这消息吧?”
“不会吧?我和艳夜少爷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怎么还没成的事儿也能传得人尽皆知呀?”
“这是我们杭州人特有的糟糕习性,喜欢炒作他人的是非。”
“真不愧是有活力的大城。”她叹道。
落落大方的气质,和明知他被家人看轻、却以平常态度待他的表现,都让他不由得对这位公主起了好感。
原来也不是所有的皇亲国戚都狗眼看人低,参与过几回围狩的恺皓旭回想起曾见过的公主或郡主。他讶异也有如赵玲珑一般和蔼可亲的公主,只是一想到这么善良的姑娘会嫁进这个充满怨气的家中,他就觉得可惜。
“您还是不要靠近我较好,在这个家里这么做会惹来闲话的。”
为了她好,也为了自己好,少惹是非为妙。
“唔。”她也晓得他在这个家的地位尴尬,但就像恺艳夜曾说过的,他毕竟也是他的兄长。
“不过我想多了解艳夜少爷,而你也是他的家人呀!”
“您太看得起我了。”
很讶异她不但没被他吓走,还自在地与他谈话,看来哪天她当真成了恺家新的女主人,会是待他最和善的人吧?
回过神,他注意到她欲语还休的神情。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真能成为艳夜少爷的妻子的话,我可以叫你一声大哥吗?”
她这副模样是已完全倾心于艳夜了。恺皓旭看着她少女情怀的梦想神情,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她这年龄亦曾有遥不可及的梦。
* * *
“你在做什么,大哥?”
正谈得兴起的两人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又冷又寒的声音。
“艳夜……”恺皓旭吃惊地回过头,发现异母弟弟正神色阴沉地瞪着自己。
“艳夜少爷,你的事处理好了?”赵玲珑随之也旋过身,看来似乎心情愉快。
“嗯。”锐利的视线射向恺皓旭,“我问你刚才是在做什么,大哥?”
四周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冻结,僵冷的气氛连赵玲珑都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寒意。
就在她眼前,恺艳夜冰冷而愤怒的神情似乎是丈夫捉奸在床时才会有的,那狰狞得完全失去俊逸风采的模样,她是首次见到。
这和她所认识的翩翩贵公子有着天与地的差别,她没想过向来温文儒雅的他会有这等激烈的反应。
“没什么啦!”赵玲珑忙着打圆场,“我正在和你的大哥聊杭州人的特性,看样子和我们京城人相去甚远。”
“是这样的吗?”
他勉强压抑住自胃底不断涌上的痛楚,咬牙挤出一丝微笑,但只有他自己晓得这有多困难。
“玲珑公主,站着谈话似乎不大好,咱们回亭子里歇息再说吧。”
“好的。”
她并非不懂看人脸色的傻子,自然也知道人家家里的禁忌,于是没再多说地随着他走回亭子。在举步之前,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微微侧过头对恺皓旭道:“对了,很高兴能跟你畅谈。”
“我也是,公主。”他回以一抹教她和周围女侍皆不由得怦然心动的微笑。
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走进亭子里的恺艳夜,气得只差没当场打去那抹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然后架着他回房好好严惩。
* * *
酉时,当宁安郡王父女在恺府用过餐回到暂住的地方后,恺艳夜立刻一言不发地钳住恺皓旭手臂,将他拖回房间,不顾自己的母亲也在现场。
“你对别人的未婚妻做了些什么?”
回到房里,他将手臂被自己抓痛的大哥往床上一带,跟着也压了上去。
周遭有一个时辰前下人们点上的烛火,房间里明亮得连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直保持缄默的恺皓旭此刻也只是静静回视着他,不曾改变的神情让俯视着他的恺艳夜相当不满。
“你不晓得对兄弟的妻妾动念是不可原谅的吗?”他又道,压低的声音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默不作声地和那双燃烧着愤怒的眼眸对上好一会儿,恺皓旭清澈如水的眸中不见惧色。
“你希望我说什么?”
他轻声说着,毫无感情的语调不知怎地竟让恺艳夜更是怒气冲天。
“说什么?”他恶意地重复他的话,“难道你会不晓得觊觎兄弟的女人可是重罪?还是说,你当真偏好乱伦,连玲珑公主也不打算放过?”
错愕得瞪大了眼,恺皓旭不知道如何应付一个胡言乱语的人。
这家伙当真是性好幻想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一会儿是他亲娘,一会儿是只谈了没几句话的女子,他替他“挑选”的对象还真是老少皆有、身份不拘啊!
见他一句话都不吭,恺艳夜抓住他肩头的手指拢紧,“你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会作罢!”
“那你究竟希望我说什么?玲珑公主不是已将事实告诉你了?”
他不是早听过她的解释,还这般拷问他有何意义?
08
“事情真的如玲珑公主所言?”恺艳夜拧起双眉,口吻中净是狐疑。
“你不相信自己未婚妻的话?”他反讽道。
这话让恺艳夜的心稍微冷却下来,他一个下午都陷在过激的情绪中,似乎已失去冷静的判断能力。
仔细一想,自己并非不信玲珑公主所说,而是那时不论他如何逼问,恺皓旭就是不肯响应的态度惹怒了他。
还有他面对她时那柔情的笑脸……他是忘了自己在这家中的卑微身份了吗?竟毫不知耻地同将成为他未婚妻的姑娘打情骂俏!他该明白自己的地位的,竟敢毫无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逾越的举动!
但要恺艳夜承认他的怒气十成十是来自见到两人笑谈的一幕,又要坦白他不满的其实是他从未在他眼前笑过,他是怎么也拉不下脸来。
在纷乱的情感沉淀后,他多少明白了心中那团混乱的来源。
“那你当时为何不替自己辩解?”他再度沉声问道。
愕然地挑挑眉,他的话似乎让他非常意外。
“我的话你会信吗?”恺皓旭漠然地微笑。
他尖锐的质问让他微微吃惊,他这看来处处顺从的大哥竟专在这种地方卖弄小聪明。
他只需服从他的命令,顺从他的指示就够了。
“是否相信是我的事。”他扣住他双肩的手指往下滑,“但当我在问你话时,你就必须一五一十回答。”
那他还想他说什么?
恺皓旭冷冷地注视着正脱着自己衣服的男人,忽地有种想疯狂大笑的冲动。
这男人似乎是为了找他麻烦而这么做的,所以明明怎么想怎么不合理的话他也能脱口而出,做这找碴的行为他似乎是乐在其中!
打开始,他和玲珑公主在谈什么压根儿就不重要,这男人气的是他没遵从他的指令行事罢了。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记得自己向来只能毫无异议地承受这个异母弟弟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控制,他从未有过替自己决定的机会。
即使两人现在都已长大成人,惟一未曾改变的是两人鲜明的主从关系。
这个口口声声叫自己大哥的男人,是在那称谓里加了多少轻蔑的意味?
冷静得近乎无情的眼瞳盯着吻咬着自己裸露胸膛的人,恺皓旭突然间控制不住地开口:
“恭喜。”
“恭喜什么?”抬起头来,恺艳夜不解地敛起眉心。
“你不是和玲珑公主订亲了?我不是该说声恭喜才对?”
想不通他怎会挑在这种时刻说出这话,恺艳夜怔楞了下,然后哭笑不得地将他的衣襟扯开。
“还没有。”
“什么?”
“婚约还没决定。”
事情都到眼前这种地步了,婚事却还八字没一撇?贵为皇亲国戚的郡王都数度到府详谈了,结果仍是悬而未决?
感觉到他的疑惑,恺艳夜的手不满地一使劲,微痛的感觉总算让他回过神。
“啊!”不由自主的惊喘失控地逸出口。
这反应似乎顺了恺艳夜的意,因为他从下午就紧绷的脸孔在此刻漾出一抹绝美的微笑。
“你现在只要专心地想着我就行了。”他剥去他身上剩余的衣物,将脸埋进熟悉的温暖中,“把其它的事都抛开,专注地感觉我的存在就够了。”
“什……”
没料到他会开口说出如此可耻的话,恺皓旭脸一红,但在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前,便快速地被拖入深沉的爱欲火海中。
* * *
盛暑的七月底,恺虹又发烧了。
然而这回的热度却是前所未见,高得令替她看护的老妇人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半夜地飞奔到主屋寻找恺皓旭。
当晚,照惯例被恺艳夜爱惨了的身子迟迟无法入眠,心中一股无名的骚动让他即使累得睁不开双眼,脑袋却奇异的保持清醒。
躺在男人的怀中,那轻响在耳边的规律心跳声仍无法让他沉静下来;那股诡谲得让人恐慌的感觉深深笼罩着他,而当不该有的敲门声在夜半三更响起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拨开那紧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