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澈虽然吃痛但依然从容,安抚道:“我能做什么,一个五岁的小孩而已。宫里的侍卫都在这里了,我就算拖延时间也等不来什么后援,而且你手上有我,他们暂时不敢动。你不要这么紧张。”
感觉到身后人僵硬的身子似乎略有放松,玄澈道:“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吧?杀人?还是偷东西?”黑衣人不出声,玄澈便说:“说出来,说不定能有你意想不到的解决方式呢?”
黑衣人冷冷一哼,充满鄙视:“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玄澈淡淡提醒黑衣人这个事实,在黑衣人发狂前又说,“说说缘由吧,我想我这短短五年的生命应该惹不到你,不知道我的父皇或者母妃做错了什么?”
黑衣人微微沉默后,道:“你的母妃是林锦云?”
看似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玄澈大方地点头:“是的,不知她与阁下有何瓜葛?”
“她进宫之前曾在悠云庵随柔安师太修行……”
“这我不知,但曾听闻母妃好佛学。”玄澈实话实说。
“他有一个师妹,竹怜,但她在林锦云下山之年死了……”
玄澈没听过这件事,不接话,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竹怜是我妹妹!”
玄澈被黑衣人暴涨的声音给震得耳朵生疼,却没明白这之间有何关系,不得不出声问:“请问我母妃和那姑娘……”
“是她,是林锦云那个贱人杀了我妹妹!”
黑衣人手臂骤然收紧,围着的侍卫一紧张忍不住上前要抢人,却被狂暴中的黑衣人用匕首在玄澈脖子上一划,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留下妖异非常。众人吓得不敢动。玄澈只觉得脖子上有些凉,倒不觉得有多痛,只是他的腰被黑衣人手臂死死箍着几乎要被勒断,一口气上不来小脸唰的惨白,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阁、阁下……稍、少安毋躁!”玄澈好不容易挤出话,“阁下,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母妃杀了令妹?”
“我妹……竹怜……”
黑衣人一时神情恍惚,玄澈当机立断,一手扣住黑衣人手上麻穴,一手屈肘撞在黑衣人肋下。黑衣人措手不及肋下吃痛,不由得松了手,但过于逼近的匕首却在玄澈锁骨上狠狠划了一道。玄澈顾不得疼痛,一记手刀劈在黑衣人颈部。黑衣人眼前一花禁不住后退一步,等他伸手想再抓人的时候玄澈已经滚出两步远,周围的侍卫早已将他牢牢护住,当即将黑衣人擒下。
玄澈被黑衣人抓出来的时候就只着一件里衣,此刻白色的里衣混合着血迹和灰土皱烂不堪,看起来好不狼狈,但饶是如此,这小小的玉样人儿仍然没有放弃他的骄傲,他强忍的疼痛缓缓站起,理一下衣裳,抚一下长发,眉头微拧,长睫低垂,眼中却光华灼灼,站在火光之中竟华贵得让人无法直视。
周围的侍卫这时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不只是一个五岁孩童,更是大淼国的太子!
玄沐羽本要上前,却在迈出一步后生生止住,注视着玄澈的眼中除了担心还有惶恐和茫然。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父子静静地对视着,他们之间似乎有一股气流将不相关的人都排挤出去,在他们身周形成一道真空地带,那侍卫长在擒获刺客之后本想上来报告却被这诡异的气氛逼得不敢上前,刚才还喧闹的东宫此刻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眼神交汇在瞬间或者是永恒,没有人知道这两人之间是怎么了,但还是有人仍不住上前打破寂静,玄沐羽的贴身太监——大内总管宝德不得不站出来提醒:“陛下,殿下的伤……”
话轻轻地响起,重重地炸响,众人才意识到玄澈受伤了,锁骨上的刀伤涌出鲜血,将半身白衣染的暗红,狰狞可怖!孩子的气度竟然人忘记了重伤!
玄澈似乎也是这时才想起自己受了伤,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失去了和皇帝的对视,神经一松,身子再也撑不住微微一晃眼看就要倒下,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冰冷坚硬,一个温暖的怀抱将自己的紧紧搂住,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快传御医!澈儿,澈儿……”
玄沐羽的声音在远去,玄澈陷入一片黑暗,等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
醒来时没有看到玄沐羽,玄澈松出一口气,说实话他还没做好和自己父亲相认的准备。
终于揭开面具的两个人将要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初识”父亲的孩子要有什么反应?
不等玄澈想好这些问题,一个噩耗传来——
琼姨不行了!
林锦云死于难产,是乳娘琼姨将玄澈一手带大,她把自己对孩子所有的爱都倾注在玄澈身上,百般疼爱,细心呵护,用一个女人特有的爱心在宫廷里为玄澈营造出一个没有伤害的纯净的感情世界。
就是这么一个慈爱的长辈命却不好,她辛苦将玄澈拉扯长大,还没能享受到太子带给她的荣誉就病了。前段时间她的病情一直时好时坏,几日前又不小心受了寒,身子更是虚弱。昨夜刺客进入东宫后第一个看到的是起夜的琼姨,琼姨呼救却被刺客打了一掌倒在房内。后来刺客抓住玄澈,情况紧张之下众人无暇旁顾,等刺客被抓、玄澈脱险,下人才发现琼姨已经奄奄一息,虽然也让太医医治了,但已无力回天,能撑到第二天中午已经是奇迹。
玄澈听到宫人来报,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死。玄澈性子沉静但并不冷情,他不是无知稚童,琼姨为他做的他看的清清楚楚。顾不得身体虚弱,玄澈推开阻碍的众人闯入琼姨所在的偏房中。
床上的琼姨气若游丝,三十不到的脸苍白无色,她本不是绝代佳人,但在玄澈眼中她眉目中特有的温柔却让这张脸比任何人都要美丽。
“琼姨。”
玄澈轻轻唤一声,琼姨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孩子微微笑了。
“孩子……殿下,我能这样叫你吗?”琼姨虚弱地说。谁能拒绝这样一个要求,玄澈连忙点头。琼姨欣慰地展开笑颜,手指艰难地攀上玄澈精致的小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嫩触感,说:“孩子……姨不行了……”
“琼姨!”
玄澈已经惊叫打断琼姨的话却被后者制止。
“孩子,你叫我一声姨能听姨说句话吗?”玄澈忙不迭地点头。琼姨说:“你不希望别人知道,但姨仍然看得出你不是凡人,别否认,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眼睛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你日后是要站立在万万人之上的大人物,琼姨觉得很光荣,竟然能成为这样一个人的乳娘……”琼姨的眼神中绽放出绚丽的光彩。玄澈现在还不能明白这种光彩,但他知道琼姨是真的在以自己为荣。
“孩子,琼姨照顾了你四年……不敢说无微不至,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孩子,你能为琼姨做件事吗?”
皇宫里任何承诺都是危险的,但玄澈现在愿意付出这个承诺。
“琼姨,我答应你!”
“好孩子……”琼姨笑得很美,“澈儿记得泠弟弟吗?”
“泠?”玄澈稍稍一想便想起了这个弟弟。玄泠是五皇子,比玄澈小了两岁,他的母妃本是锦妃身边的宫女,被玄沐羽临幸后封为美人并产下皇子,前两年抑郁而死,现在玄泠由一个宫里指派的乳娘抚养着。
印象中玄泠的母亲郁美人和琼姨关系很好,当初郁美人还在的时候曾抱着还在襁褓中的玄泠到过东宫一次。刚好那天玄澈不在,回来时和这对母子擦肩而过,隐约记得玄泠很是个瘦弱的婴孩。过了不久郁美人死了,那段时间里琼姨看起来很悲伤。
琼姨道:“泠儿的母亲和我多有交情,只可惜……澈儿,我、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泠儿,他没有母亲,宫外也没有势力,更不是太子,他很可怜的……澈儿,我本想自己在宫里的一天也要好好照顾这个故人的孩子,只是我……澈儿,澈儿,你能帮我照顾他吗?好好保护他,不要让任何人欺负他、伤害他,好不好,好不好……”
玄澈一时愣住。
琼姨见玄澈不答,以为是不肯,急忙又说:“澈儿,答应姨好吗……他是个可怜孩子,可……可澈儿你……你也寂寞啊……”
寂寞?自己寂寞吗?
这个世界没有人了解自己,自己也不了解这个世界。可是自己真的寂寞吗?
寂寞的生活很好,前世的最后五年已经让他习惯了寂寞,学会了享受寂寞。
玄澈对上琼姨那双被病痛蒙上灰气的双眸,恍然间点了头,听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声音说:“我答应你,琼姨。我会照顾他,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伤害他。”
琼姨笑了,美得像是雪天里怒放的红梅,然而这点残红却等不到春天的来临。
琼姨渐渐合上眼,嘴角还残留着满足的微笑。
手中的体温渐渐冰凉,玄澈只觉得一只无形的手将心中的什么东西猛然抽出来,心脏被暴力扭成一团,扭曲的痛苦,拧出的心血酸楚不堪,可明明心头剧痛,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玄澈无法放任自己沉醉于悲伤,从容招来下人吩咐他们将琼姨好生葬了。
回到房中倒在床上,满心的悲痛发泄不出来,很久之前他就忘记了哭的滋味,愁肠百结,神情恍惚中似乎又看到琼姨温淳的笑,听到她用温润的嗓音对自己说话,琼姨的脸又与前世母亲的脸重合,那个女人也曾柔柔地对自己笑,用软软的嗓音叫自己——
御儿……
澈儿……
妈妈要走了……
孩子……姨不行了……
紫藤风铃 2007…05…07 17:58
梦回
“御儿,妈妈要走了……”
“妈妈要去哪里?”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妈妈为什么要去那儿?妈妈不要哥哥和御儿了吗?”
“御儿这么乖妈妈怎么会不要御儿了呢?但是爸爸想念妈妈了,妈妈要去陪陪他呀。”
“那妈妈带哥哥和御儿一起去好不好?哥哥和御儿都很想念爸爸,哥哥和御儿也都不舍得妈妈。”
“不可以哦,御儿,妈妈答应爸爸要一个人去,御儿乖乖地听哥哥的话,以后爸爸和妈妈还会来找御儿的哦。”
“以后?以后是多久呢?上次妈妈说以后带御儿去见爸爸,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带人家去!”
“呵呵,以后……以后……也许会很久很久,也许会很快很快……”
美丽少妇抚摸着琉璃少年柔软的头发轻声地说,如果不是她憔悴的脸色,如果不是入目苍白的床单,如果不是空气中刺鼻的消毒药水,这幅画将美不胜收,然而,现在,站在少年身后的大男孩只能默默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只有肉体上的疼痛才能缓解他此刻的心痛,只有让血从掌心落下才能代替他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琉璃少年歪着头,大眼睛里黑多白少,纯真而美丽。
“那,妈妈,你和爸爸去的地方好玩吗?”
少妇笑了,苍白的脸带上些许红晕,比冬日里怒放的红梅还要眩目,或许他们都是知道自己等不到春天的来临,便要将所有的风华都在此刻释放。
“那里……有一个很美的,能在一瞬间夺取所有光芒的漂亮哥哥,他叫路西法,他有一片花园,里面种着一种极美的花,曼珠沙华,彼岸花,绝望的花,却只有这种花才配得上他……”
少妇长而浓密的睫毛盖在下睑上,留下一片阴影,似乎还会轻轻颤动,两颊红晕未退,让人怀疑她只是睡去,而非离开了这个世界。
琉璃少年握着少妇的手,静静地注视着母亲的容颜,似乎还在听她说着那个叫魔界的地方的故事。
“妈妈……”
琉璃少年轻轻吐出两个字,身后的男孩忍不住伸手搂他,道:“御,我们不要吵妈妈睡觉好吗……”然而话未说话,男孩却看到转过头的琉璃少年嘴角噙笑,然而眼睛泄漏了他的悲哀,却没有泪。
“御,你……”
琉璃少年的手不曾放开过,目光落在掌中,那双手修长白皙,掌心带着余温,一如往日的柔软。然而琉璃少年却知道这双美丽的手再不会轻抚自己的脸庞,再不会搓揉自己的头发,更不会在那黑白键上为自己弹奏美妙的乐曲。
“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御……”
“妈妈只是去看爸爸了,只是去看爸爸了,那里有一个叫路西法的漂亮哥哥,还有一种叫曼珠沙华的美丽花朵……哥哥……我们还会看到爸爸和妈妈的,我们还会的,哥哥……”
琉璃少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着说话。
“不要说了,御!”
“我们还会看到……”
玄澈醒来时发现手脚一片冰凉。他知道自己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了,他不会哭,泪往心里流,将整个心都淹没了,心在冰凉的泪里冷却,心寒了,身子自然无法热起来。
玄澈不喜欢梅花,特别是皑皑白雪之中那刺目的红梅,那会让自己想起那转瞬即逝的眩目容颜。因为琼姨的离去,记忆中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重新清晰起来。
妈妈一向是温柔的人,似杨柳,动人而温婉,似百合,优雅高贵,似雏菊,素洁淡然,然而那一刻她却化身红梅,绽尽生命的光彩,夺目,短暂,不可挽留。
玄澈不敢哭,他甚至不敢在那张容颜前大声说话,他怕会吵醒她,会让本已经安心离开的母亲醒来,他不想让母亲担心,他甚至不敢让自己露出悲伤,伪装的坚强,伪装的无知,如果这是她所希望的,就像哥哥,让血替他哭泣。
玄澈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罗帐,直到玄沐羽来了。
玄澈猜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没有了沉静,没有了安宁,没有了精致,有的只是一脸木讷——这就是他在玄沐羽眼中看到的自己。
被玄沐羽搂在怀里,玄澈想起了前世的哥哥,曾几何时自己曾陷入一个温暖坚强的怀抱,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给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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