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言摇头笑道:“看看即可。”
两人正在谈笑风生,忽听路旁一声呼哨,树林中忽啦啦闯出二十几个人,手持兵器,将马车团团围住。
林文伦勒住了受惊的马匹,问道:“你们是谁?”
一个四十来岁白面无须的中年人上前一步,手中长剑一摆,厉声问道:“你可是丁少言丁十三?”
“我是,”少言道,四下打量一番,僧道俗都有,个个面色不善,“我与你们素昧平生,此番拦住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素昧平生?”中年人仰天打了个哈哈,神色凄厉,“你说得倒轻巧,我那儿子与你也是素昧平生,你却举手间就将他杀死,连个全尸都凑不齐?”
“全尸?不知这话从何而起,我们今日刚到岭南……”
“有人看到你还想狡辩,明明就是你,今天我就将你碎尸万段,为我儿子报仇。”一道寒光直罩而下,马车被剑气击中,轰的一声四散而开,林文伦扯著少言两人一个倒翻从人群头上跃而过,落在人群之外。拉车的马已经被他这一剑拦腰截断,花花绿绿的内脏洒了一地,两只前腿无力地刨动著。
林文伦一股无名火起,挡在少言面前,沈声道:“事实未明,怎可妄动杀机。”这些人一出现先不分清红皂白地胡乱指责一通,然後连招呼也不打就狠下毒手,若是武功稍差之人怕此刻已经死在他的剑下了。
“是也好不是也好,今日进入了岭南,这里就是我的地界,我要谁死谁就死,看你也是蛇鼠一窝,今天就把你都留下。”
“李奇,你那个儿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就是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亏你还好意思来报仇。”霍浮香在一旁接道,这个李奇他认得,也算岭南一恶,仗著财大势大,在岭南一带作威作福。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这个德行,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是你!”那中年人也认出了长笛,气焰立刻消了大半,霍浮午可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但是凭他轻轻几句话便放过,恐怕一辈子都会被人取笑,见到硬手就退,连儿子的仇都不敢报,“霍先生,这属我与丁十三私人恩怨,您在江湖素有侠名,难道也要助纣为虐。”
霍浮香根本不吃那套,长笛在手中转了两圈,冷冷道:“今天这个梁子我架定了,你杀别人我不管,这个人同我的关系非比寻常,他若有什麽好歹,杀了你全家都赔不起。”
“你……”中年人也算地头蛇,几时被人这般看轻过,怒从心上起,脚步一错绕过霍浮香,长剑自下方斜斜挑向少言咽喉。
林文伦猿臂轻舒环住少言的腰,倒纵出一丈开外,喊道:“姓霍的,这批人就交给你了,快些打发了,别让他们来聒噪。”他平时为人豪气,心胸颇广,纵有恩怨,大家几杯酒下肚相逢一笑,能揭过的也就揭过了。但若是牵涉到少言,那可真是触了逆鳞。
霍浮香心底万般不愿照林文伦的话去做,但见李奇剑光霍霍,招招凌厉狠毒,非要置少言於死地,也不禁动了真怒。长笛一探击在长剑之上,李奇只觉一股大力顺著剑身直涌上来,震得手臂麻酥,把持不住长剑落地,被霍浮香顺势踩在脚下。
应邀助拳的人见李奇一个照面便落了下风,有几个沈不住气抽出兵刃,缓缓逼上来。霍浮香脚踏长剑,看著蠢蠢欲动的人,硬声说道:“没想到久不入岭南,这边的朋友已经忘了我霍浮香是何许人。”
那几个人激灵灵打个寒颤,都停住了脚步。这个霍浮香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行事全凭一己喜怒。一言不合,满门良贱被杀得鸡犬不留的也有,还是不要招惹这个煞星为妙。
正僵持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走了出来,单掌竖在胸前宣了一声佛号,“霍施主,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身後那位朋友妄动无名,杀了李施主的独子,当时尚有证人……”
霍浮香冷笑:“老和尚,你还真当我是初入江湖!若不是还有几分武功,怕早一照面就已经被你们围攻杀死。好,你既然要说理,那我们就按著这个“理”字来,谁是证人?站出来。”
人群向两边分开,一个身材矮小獐头鼠目汉子畏畏缩缩在走上前,“就是你?”霍浮香上前一步,正要仔细质问。看在众人眼里,却以为他要杀人灭口,一刀两剑攸地探出,两指胸前一指小腹。
霍浮香眼中凶光一闪,右手缩回袖中,握住了“绞龙索”。少言在後面见事情越闹越僵,忙大喊一声:“霍兄,手下留情。”
四:一万年太长,只争朝夕
少言在後面见事情越闹越僵,忙大喊一声:“霍兄,手下留情。”
霍浮香冷哼一声,一缕轻烟闪身退後一丈,立在少言身後。那三个人尚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依旧叫嚣著跃跃欲试。
少言上前一步挡住了不知死活的三个人,向证人问道:“不知这位兄台与李少爷是何关系,事发之时你在场?”
“小的叫李铁,是少爷的长随。”那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把头低下去,身子抖动得像风中秋叶,畏畏缩缩地说道:“没……错,就是……你,那一天我和少爷去收帐,那家人交不出来,让少爷宽限几天,少爷不肯,就……”似乎是有什麽不便说出口,那中年人像嘴里含了口热蜡,模模糊糊地快速说了几个字,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忽略到的几句不外乎是李家少爷如何仗势欺人如何颐指气使。“这时候,有人在一旁说了句‘人渣’,然後……然後……”中年人一脸恐惧之色,伸出手指,颤抖地指著少言,叫道:“然後,我就见我们家少爷忽然惨叫著躺在地上打滚,一个一身白衣的人正冷笑著低下头看他。是你,就是你,你的眉你的眼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冷笑著把脚踩在少爷的手腕上,用力一碾,骨头咯吱一声就碎了。少爷一直求你,你却不听,用刀一把割下少爷的头,对我说‘他作恶……若想报仇,尽管来找我丁十三,然後冷笑著飞走了。”
听完这一席话,在场诸人神情各异,李奇重听一次爱子惨遭虐杀,疼痛入骨,盯著少言眼睛似乎要滴出血来,喊道:“罪证确凿,你还有什麽话好讲?”
林文伦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刚才的话大家也有听到,你那儿子若不是伤天害理,哪会被人割了头。老和尚,我倒奇怪,你是不知道李姓父子的所作所为,还是他们香油钱给得实在多?”
老和尚哑口无言,李奇父子每月里确实向庙里捐献了不少香火钱,所以这次应邀助拳,他却不过情面便跟著来了。但江湖恩怨,谁是谁非也很难分明,李家父子纵有不对之处,这般辣手出手便要人命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只得口宣一声佛号,低垂长眉,站到李奇身边,摆明了是要共进退。
林文伦冷哼一声,“老和尚原来也是六根不净。”
少言止住林文伦,温言道:“丁某今日初到贵境,李家少爷的命案确实不是在下所为,连他的名头也是第一次听说。说实话,若真是我动的手,替天行道,丁某也不惮於让人知道。但若硬要将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丁某也不是怕事之人”最後几字说得掷地铿锵,一股傲视群伦的气势油然而生。霍浮香听在耳中,只觉少言当真是有使君子如水如竹,既冲淡平和,且铮铮有节,心下爱慕更深了三分。
群雄听他一席话软硬兼施,也都没了主意。所谓相由心生,奸佞之辈,心不正则眸子眊,鹰顾狼视。但观眼前之人,温润如玉风度洒落,若非彼此对立,这样的人物便是自己也忍不住要去结交一下的,不由得齐刷刷看向李奇。李奇亦知今日难得能讨得了好,丁十三这两年如日中天,多少人或叹其医术或倾其为人要与之结交。後面又有霍浮香对他拱若珍璧,而另外一个,岳峙渊澄,气势汹汹,看样子身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是老江湖了,审时度势,不由得他不服软,但杀子之仇岂可就此罢休,少不得要著落在此人身上,“你说不是你,好,那你说是谁?”
少言还未答话,林文伦在後面已经听得心里老大不高兴,“笑话,当我们这里是衙门麽?死了儿子也要找我们。”
“你……”李奇被他一句话顶得急怒攻心,又要动手。
“慢著,”少言袖角一拂,李奇本也不敢真的动手,就势收起手中剑,“我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後,你若还查不出是谁杀了我儿子,这笔帐就要落到你身上。”
“三年!”林文伦在後面狮子大开口。
少言哭笑不得,这种敷衍的话亏他说得出口,嘴一抿瞪了林文伦一眼,又回过头来说道:“好,就一个月,一个月之後我会给你一个交待。”李奇转身正要离去,忽听林文伦一声“慢著”,回转过来,恶狠狠地问道:“还有什麽事?”
林文伦不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地上四散的马车,李奇一怔,很快醒悟过来,掏出两锭银子扔到地上。
待李奇等人走远了,林文伦略带幽怨地问道:“干什麽许给他一个月,他死了儿子管你什麽事,劳心劳力替他去查,还不讨好。”这次离京之际,满心盘算自此便可以与少言两人朝夕相对,一点一点地渗透。多了一个霍浮香已经是如哽在喉,吐得远远的才痛快,现在却又添了这桩事,越发不得清静了。
少言轻轻伸个懒腰,将目光投向远处青翠的山嶂,“不用我们动手,无论他是谁,既然设下这麽大一个局,早晚会现身的。”
没有了马车,三人只好步行穿越於崇山峻岭之间,好在沿途风景如画,三人说说笑笑,颇不寂寞。惟一不足之处便是林霍二人均对对方视若不见,只要一方说了话,另一方不是闭口不言,就是鼻子里轻微的冷哼一声。对此情景,少言也只有在心下苦笑。
走了半日,少言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诧异地问道:“刚才那帮人也没有骑马,我看他们靴上无尘,按理说落脚之处应该不远,怎麽走了半天都不到?”
林文伦从树上扯了片叶子替他扇风,“姓李的好歹是地头蛇,也许有什麽捷径是我们不知道的。既然累了,林中树荫浓密,歇一阵好了。”
离了官道,折进树林,林文伦向里走了几步,眼睛忽然一亮,“你听,是不是有流水声?”
少言也侧耳倾听半晌,微笑回应:“不错,是有流水声。”
三人在树林中披荆斩棘,淙淙水声越来越响,绕过一棵大树,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条深溪,两岸植满垂柳。三人溯溪而上,转了一个弯,不由得齐声喝采,竟是个足足五丈有余的悬崖,一条玉龙从崖头倒挂下来,飞泻而下的水流沿途不断击打在崖壁上,飞珠溅玉,激起漫天水雾。瀑布注入一汪深潭,又被小溪将水曲曲折折引向不知名处。快步趋近潭边,捧起水喝了一口,一股凉线从喉咙直下到腹中,令人暑气顿消。
脚下踏的是柔软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花香,“谁会想到荒山野岭之中还有这等洞天福地。”少言惊叹一声。绕著潭水转了个圈,想是此处罕有人至,生活在此的动物竟然不惧生人,树上两只松鼠歪著头向这夥不速之客打量了一会,觉得没什麽危险,又开始追逐嬉戏。
就著溪水吃了些干粮,霍浮香盘膝坐在树枝上,背靠树干闭目养神。林文伦则坐在水边,眯起眼。少言见无人注意,便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开,沿著小溪一路向下走。走出约有里许,溪面陡然开阔,水势也转为和缓,小溪清可见底,水中游鱼、水底砂砾历历可数。悄然四顾,空山寂寥,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影,少言吐了吐舌头,轻解袍带,连贴身的衣裤也除去了,飞快地踏入水中,到水深及腰处方停下来,回头看去,岸上仍是空空如也,才安心地吁了口气。
深吸一口气,在水底潜行了一二十丈,又摸了几颗彩色石子,这才直身而起。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忽觉足踝处正被什麽东西轻轻碰触,麻痒中夹著一点痛。忙低头查看,却是一条三寸来长的小青鱼将他的腿当成了美味,尖尖的嘴一翕一合地咬著。少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弯下腰伸手入水,屈起中指在小青鱼背上轻轻一弹,那小青鱼受到惊吓,一摆尾巴,三游两游,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大眼睛,我看到你屁股了!”身後平地一声雷,将少言震得心胆俱丧,一个失足踏上河底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在水底也不知冲刷了多少年,滑不留手,少言一脚踏上去便是身不由己倒向一边,亏得他水性不错,百忙中屏住了呼吸,这才没有呛到水。
脸上烫得似乎要把整条河的河水都烧得沸腾起来,少言浮出水面,斜著眼睛偷偷向一侧看去,只见岸边的大石旁倚著一个人,抱著双臂嘴里叼了根青草,盯紧了他饶有兴味地嘻嘻笑,白白的牙齿映著黝黑的皮肤,闪闪发光,正是林文伦。
当少言轻手轻脚地向下游走去之时,林文伦便已经醒了,眯著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草丛中,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去方便或是其他一些不想说出口的事,等了约一柱香的工夫仍不见回来,心下有些著慌。起身沿著少言留下的足迹分花拂柳地来到此处,透过树枝,溪水中一个灵动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猛然呻吟出声“不”,然而脚步却没有停止,像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牵引著走到河边,静静地看著戏水的人。
几颗水珠随著溪中人掬水而溅起,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的光芒,落在他圆润的肩头,划过一道痕迹慢慢下到肩胛骨,向下,再向下,经过纤细的背,在一个突起後,融入他身下的河水里。
空气渐渐稀薄,刺得喉咙一阵干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情欲在一瞬间击垮了防线,林文伦抹了把脸,在化身禽兽之前,大喊出声。
少言从未经过如此赤裸裸的难堪,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烧,只敢将半颗头露出水面,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岸边,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文伦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大眼睛,平常看你瘦瘦的,没有三两肉,谁想到……”闭上了眼睛,像三月不食肉的人突然吃了一整盘红烧肉,咂著嘴回味无穷。
若只是平常看到也就算了,但此情此景,尤其林文伦还一脸意犹未尽,不怀好意的戏谑之下,赤身裸体突然变成了一件让人无比羞愧的事情,羞得少言无地自容,情急之下,抄了一捧水甩手摔了过去。
林文伦听到风声,机灵地闪过迎面而来的点点银光,知道心上人脸皮薄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