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美人儿太傅么?”听得此言,景之尴尬得面红耳赤,却不敢说什么。“是啊,生性还有些腼腆,个性又古板不知变通,年纪虽轻,却像个老头子一样,禁不得一点点逗的。”听到崇义的评价,景之面上如要滴出血来,眼睛也微微湿了。“看看,才说一下,就要落泪,真真是个雨美人呢!”崇义益发得意起来。崇德默不作声,突然伸手将景之下巴抬起,与自己直视。景之吓得连忙扭头避让。半晌,崇德幽幽地道:“还是比不上他……”“他?——”崇义眨眨眼睛,忙问道:“是哪个她?你的心上人么?”崇德垂下眼帘,微叹了一声,转身竟走了开去。崇义忙追过去喊道:“她是谁?长得什么样子,难道会有比得上景之的美人儿吗?有母妃美吗?”崇德的脚步未停,风中传来他忧郁的喟叹:“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啊——”呆立片刻,景之低叹一声,对着魂游物外的小瑞子喊了一声:“瑞公公,我们走吧!”“啊,走、走——”小瑞子抬头望望天,“天上下红雨了,两位殿下一起出现,跟太傅说了半天话,竟然没把太傅吓哭——太傅,你真是厉害!”小瑞子一揖到地说:“小瑞子今日起算是真服了你了!”
啊??景之完全摸不到头脑。他们有那个可怕吗?十六殿下只是一个爱玩的孩子,长得可爱而本性也不坏,特别是有几次危急时刻他都会适时出现,所以十六殿下虽然总是口没遮拦爱调侃他,景之还是十分喜欢他。至于九殿下,个性虽阴沉忧郁了些,但他离去的背影和风中的叹息是那么孤寂,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疼他。只有那个年纪最大的太子殿下——自己是又恨又怕的吧。蹙起秀丽的眉尖,杜景之咬着下唇,迈步向紫辰宫走去。
…
“当…当…当…”更楼不觉打了三下,杜景之悠悠醒转,自觉头痛欲裂。他勉力支起上身,以手支额,强自睁开双眼,打量四周。只见四下雕空紫檀木的板壁将琉璃屏嵌在中间,上刻着花鸟鱼虫、琴剑瓶炉。锦笼纱罩,金彩珠光。床帐是绿烟软罗,就连地面竟也是碧绿凿花的。见此情景,不觉心中骇然。忽闻耳畔有轻微鼻息,景之转头一看,不看则已,一看竟差点晕过去。原来自己正与太子李崇恩同榻而眠。景之的心狂跳不已,强自镇定下来后,低头检视,发现自己身上衣服虽有些凌乱但都未解,试试身体也并无不适之感,不觉大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景之的目光不禁望向崇恩。崇恩睡梦正酣,全无平素在景之面前的轻浮之气,也没有在其他臣子仆役前的威严气势,俊美的五官柔和起来,长长的眼睫轻覆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仔细看看,沉睡中的崇恩确实十分俊美而且还有点孩子气。景之心中一动,望着崇恩红润的双唇,不觉想起他吻自己时那种眩晕麻痹的感觉,一股躁热随之袭上全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景之出神地望着崇恩,心中一片茫然。如受蛊惑般,他垂首在崇恩的唇上轻轻一吻。双唇相接的灼热触感让景之心中一凛,意识渐复清明。想起方才的所做所为,立时又羞又愧,连忙轻手轻脚下了床,捡起落在地上的乌纱,悄悄退了出去。房中,崇恩突然睁开双眼,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逃出紫辰宫,景之心意混乱,不觉四处乱走。夜色已深,冬日寒夜阴风刺骨,景之却一点也不在意,只觉得心乱如麻。宫中巡视的侍卫识得杜景之,见他寅夜在宫中乱转又离紫辰宫不远,只道是深夜孤独,无法成眠而外出走走,所以相见只是打个招呼并不上前盘查。景之一路恍恍惚惚,沿着花障,穿过一个月洞门,只见眼前一个小池子,不过七八尺宽,池旁遍种珍花异草,虽已入冬,竟还有些不知名的花开着。眼见池边立着石礅,景之便坐了上去细想原由。
今日原本上完课就想逃离紫辰宫的,谁知十六殿下和九殿下一并到访,非要景之留下陪他们弟兄三人饮酒。景之自是不愿,怎奈崇义极力相邀,因每每遇到崇恩欲行不轨,关键时候总是崇义前来解救,于情于礼景之都不便回他面子,所以勉强允了。四人在月下设席,席间气氛却十分怪异。太子崇恩神思恍惚,竟不像从前一样总是用言语调戏自己;九殿下崇德更是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望着圆月一杯一杯地灌酒;十六殿下崇义居然也没有像平常一样拿话激人,虽一直带着笑,却不多话,只一杯一杯地劝酒,自己是一口也不喝。景之被崇义灌了几杯后坚称自己酒量不行不肯再饮了,崇义只是笑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景之摇首答曰不知。崇义轻叹了一声,见崇恩崇德已皆有醉意,便在景之耳边说:“你可知我弟兄有几人?”景之一愣,答道:“陛下子女共十六人,皇子应是三人吧!”崇义摇摇头说道:“错!父皇确有子女十六人,皇子其实有五人。”景之愕然。崇义接着说:“在我之上,原有二哥、四哥、七哥和九哥。二哥与四哥皆出自惠妃,七哥的母亲是樱妃,九哥的母亲是槿妃,而我的母亲则是颖嫔。”景之奇道:“殿下的母亲难道不是樱妃娘娘么?”崇义笑着摇摇头。
停了半晌,崇义叹了一口气道:“我年岁虽小,但有些事情还是记得的。我亲生母亲原是樱妃宫中女官,因生我时难产而亡,樱妃怜我失怙,从小就把我带在身边与七哥一起长大。六年前,二哥崇怀只有十三岁,四哥十二,七哥十岁,九哥八岁,我只有六岁。惠妃是父皇在做太子时纳的,原本极为受宠,自樱妃入宫以后,便未再得父皇宠爱,心中一直甚是不平。七哥自小聪明伶俐,容貌更是酷肖樱妃,父皇喜爱得了不得,在他八岁时便封了永安王。惠妃担心七哥迟早会被父皇立为太子,对二哥造成威胁,又极恨樱妃夺去父皇之心,便联合了皇后要毒杀七哥和樱妃。”
景之听了,不觉动容道:“后来呢?”崇义默然半晌,接着说道:“她们没想到,此事被我二哥听到了。二哥心地善良,虽然只有十三岁但仁孝敦厚,他再三劝阻不果,最后——最后赶到雪樱阁抢下樱妃手中食盒,吃下有毒的糕点。临终之即,求父皇放过惠妃。而七哥,终是未能幸免,听说早先已吃了一些毒物,当天也夭亡了。父皇大怒,要将皇后和惠妃处死,樱妃苦苦相劝,得以保住她们的性命。惠妃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的儿子,半年后就发疯而死。樱妃思念七哥,终日流泪,父皇便让我认樱妃为母,聊慰她思子之情,从此她成了我的母妃。”
景之默然,崇义给景之添了一杯酒道:“今日是二哥崇怀和七哥崇歆的忌日。九哥素来与七哥交好,自七哥不在后,个性大变,是以今日不醉无归。四哥更是可怜,害人者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救人者又是自己最敬爱的哥哥,虽然父皇母妃都不怪他,但他心中总是心结难解,难得他会如此喜爱你,一天到晚说他爱你——”景之满面红潮,轻声说道:“殿下在说什么呀!”“不是么?”崇义故意讶然道:“我似乎常听他说呢!不过放心,宫中只除了你我他三人外,再无人知晓的,今日你便只管好好伴着他罢。”景之不觉惨然,心下也软了,陪着席间各怀心思的皇子们喝得酩酊大醉,最后也不知道崇义和崇德是何时走的,更不知道自己和崇恩是何时被抬上锦榻的,只记得最后,看着崇恩的脸,心中的感觉——竟是——心痛。
夜风吹来,景之浑身一颤,难道对崇恩的心情竟有些动摇了么?抬头处,远远望见小池那边似有一处宫墙掩映在树荫之中,风中传来似呜咽般的歌声:
“接叶阴浓,坠枝香冷,乱鸦啼树。更听风一夜无眠,对镜晓妆,愁见落红如雨。独上小楼凭阑望,正天际归帆迷远浦。人何处。甚鸿雁不来,惊添霜缕。
相思到今更苦。怅身隔蓬山谁寄语。记长亭日暮,留春无计,芳期空许。漫说卷帘人情重,奈孤燕营巢无定宇。重门闭,任门外飞花飞絮。”
听着听着,景之不觉痴了。
五 露溥幽草
断云残雨,洒微凉生轩户。动清籁萧萧庭树。银河浓淡,华星明来,轻云时度。莎阶寂静无睹。幽蛩切切秋吟苦。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飞去。
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情处。绮罗丛里有人人,那回饮散,略曾谐鸳侣。因循忍便睽阻。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
嗯……好热!!好热!!!啊……嗯……救、救我……救救我!!身上如压了千斤重物,想喊,喊不出来,想动,动不起来。快!快!!“想我怎么做?”声音如从天边传来,丝丝缕缕钻入耳中,在脑中激荡回转积淀。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救救我呀!啊!!!!在体内鼓涨喧嚣的不安和焦虑终于找到了一个渲泻的出口。飘浮——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身体如若无物,在茫茫虚空里,亦沉亦浮,亦幻亦真。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身体和心魂似乎都已空灵起来。原本暗无边际的夜空突然绽放出一线光明,这光明渐渐扩大,包裹了天地。一望 无际的青翠草地上,开满了红的、紫的、白的、蓝的花,一阵微风拂过,吹起细密的花雨,这些细小而艳丽的花便飞离了母体,随着轻风在如洗的蓝天下手拉着手儿欢快地流旋飞舞——
啊!!
一声惊叫在紫辰宫内的墨香居内响起。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急促的叩击声,青艾焦急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太傅、太傅!出什么事儿了?”“没、没有!你别进来!”杜景之慌张地叫着。“是不是又做梦了?要不要奴婢进来伺候您更衣洗漱?”“不要!!”就连杜景之自己也觉得这声“不要”喊得是又急又快。门外沉寂了一会儿,青艾方道:“那,太傅大人,有事儿的话,记得青艾就在隔壁候着,您唤一声便成。”“知、知道了,你先下去罢!”杜景之满面潮红,躲在被中答道。“是,奴婢告退了。”门外脚步声渐远,杜景之放下遮住脸的棉被,又羞又愧,差点掉下泪来。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强忍泪水,杜景之快速地套上厚厚的棉衣,开始整理床铺。抬眼望见床垫被褥上留下了羞耻的印迹,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了下来。“竟会做这种梦,他日故去,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先贤圣道?”抖着手将脏污的被褥卷成一团,景之越想越羞愧,越想越伤心,加之手足酸软,竟跌坐床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三个月前,景之莫名地被钦点为太子太傅去教导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又心怀鬼胎的太子,每日忍受太子崇恩动不动的言语挑逗和强迫亲吻。崇恩是君,景之是臣,君臣之礼不可违,所以景之只有忍,忍不了就躲,躲不了就跑,于是乎每日的授课便成了君臣二人的躲猫猫游戏,每日上演你追我躲的戏码。正当景之为此苦恼不已不际,一次月下饮酒竟让他的心产生了一点动摇。而崇恩自那日酒醉似乎也大为收敛,虽言语轻佻,但也不至淫晦,更不再乱触摸景之的身体。景之宽心之余,不觉对崇恩生出一丝好感,与崇恩的关系亦像师友了。转眼寒冬已至,自小生长南方的景之自是不惯北方酷寒天气,原来居住之地离紫辰宫又远,地处阴湿,又无人照料,于是景之一场大病之后,听从了崇恩和崇义的劝告,搬入了紫辰宫离崇恩寝殿相邻的墨香居。本是相安无事,谁料近日春梦连连,叫谨持慎守的景之苦恼不已。
打开房门,一股寒彻心脾的北风呼啸着卷扫而入,激得景之连打了几个寒战。好冷啊,景之搓搓手,紧缩着身子低头走了出去。没几步,见着青艾笑咪咪地迎上前来道:“太傅早啊!”景之扯出一丝笑容,牙齿直打颤,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刚才瞧见瑞公公,说殿下今日起了个大早呢,说是约好了十六殿下一起赏雪,想请太傅起后也一起过去呢。”景之闻了轻皱了皱秀眉道:“我怕着冷呢,还是不去了罢。”“这怎么可以!”青艾睁大了一双美目,骇道:“是太子殿下和十六殿下一力邀的呢,太傅怎可不去?殿下们与您相契,那是多少大臣们求之不得的事儿,只有您这么不上心呢。”景之愁道:“可是我怕冷,赏雪只怕是在翼然亭,那里又高,四面没个遮挡,万一要是在那里冻得倒下,岂不是败了两位殿下的兴致。”青艾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太傅莫担心,青艾有办法了,您在这儿等我一等。”说着便跑了开去。景之在院内跺着脚,不停地向手中呵气,望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禁心焦起来。不一会儿,青艾手捧着一个大包,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太傅!您久等了!”景之见她从包中取出的东西不禁奇道:“这是何物?”青艾笑嘻嘻地取出一小捆干草,示意景之将鞋除下,然后细细地在鞋中垫上一层道:“太傅莫小看这干草,此草名唤苦儿草,产自关外雪山之颠,极是难得的。只需将它薄薄地铺上一层,便有热气自生,保你足下不生冻疮。”“有这么神奇么?”景之好奇地伸脚一试,却吓了一跳,“好热,就象足下生了炭火一般。”“寒从足起。太傅有了此草傍身,自是不会冷了的。”青艾言毕,又从包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手炉来。炉身以黄铜铸就,小巧轻便,上饰金珠,雕龙刻凤,栩栩如生,外裹锦锻,炉里燃着精炭,不见半点火星,显是十分名贵之物。青艾将手炉交予景之笑道:“这手炉是高丽国进贡的,不会烫手且持温甚久,太傅可以暖暖手,若冷得狠了,也可将其揣入怀中,这样必无碍了。”景之手持暖炉,爱不释手,问道:“这两件稀罕物,你是从何得来的,给了我,你用什么呢?”青艾笑答:“太傅且莫客气,这两件东西原也不是奴婢的,想青艾一介小小宫娥,哪里有此福气用上这样贵重的物器,便用了,也是会折寿的。只因樱妃娘娘十分畏寒,皇上着人特地上关外找寻御寒之物,在雪山上发现了山民们说的苦儿草,便一次采了许多回来。樱妃娘娘见用不着这许多,就赐了些给各殿的公主和皇子。前些时日,太子殿下唤了我去交我保管这苦儿草,曾言道,此物是要送给一个朋友。如今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