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圣卿看见刘欣,轻轻一笑,如同清澈湖面漾起的涟漪。刘欣回应着点点头。
王莽看到太后也在,连忙跪下行礼:“王莽拜见姑母!”
王政君笑道:“回来也不知道看看我。今天若不是皇上要添皇子,你也不会想到我这个姑母。”
“姑母恕罪,我今后一定第一个来看您。”王莽调侃道,“这次外出,我在江南为姑母请到最好的女红,做了几套蚕衣,又轻又暖,连皇宫也觅不到第二件。”
王政君听后,笑意满面,却在瞥见董圣卿时,稍稍一变。
“董大人,听说你受了点伤,现在怎么样了?”
“让太后担心了,圣卿没有大碍。”董圣卿淡淡地看了王政君一眼,找不到具体证据,却让人感觉这个眼神高过了任何人,包括眼前的皇太后。
王政君心里不悦,脸上却不能表现。
董圣卿!这个周旋在皇宫的男人,为何上天赐给他一颗深不可测的心外,还给他一副绝世容貌?
王政君害怕,以一个太后的身份害怕,从见董圣卿的第一面起害怕。
看似的平静,或许隐藏着惊涛骇浪。董圣卿绝非他表面这样简单。绝不能让他接近皇上或是王莽。
王政君暗下决心,无意间看到一旁的刘欣,灵机一动,道:“董大人现在需要好好养伤,听说你学识渊博。不如去做欣儿的老师,也好让他多加学习。”
不能让董圣卿接近儿子和侄子,对于前朝其他嫔妃的子孙,王政君才管不了这么多。她忽然想起年轻时的纷争,中原实在是个出美人的地方,仅在这未央宫内就有绝色三千。
王昭君,名字仅与自己相差一字,却样样出众。幸好她只是个宫女……幸好她的画像让她动了手脚……幸好先皇没有及时看到她……幸好她最终出塞嫁去匈奴……
王昭君走了,王政君却还要面对千千万万个女人。如今的皇太后想起这一切,仍觉后怕。越觉后怕,越会担忧自己的地位。
当年刘欣的祖母究竟是哪个妃子,王政君已记不清楚。但在这后宫之中,除了自己,其他均是敌人。
第四章
“这个提议好!”刘骜的视线落到董圣卿身上:“朕正在想封你个什么职务好。太后虑事周全。圣卿,你就来做欣儿的老师。”
“太后的旨意,不敢不从,我定当竭尽所能将儒家学术授予欣殿下。”董圣卿轻声恭敬道。
“等等!”忽然有人叫唤,众人看去,刘欣正走到王政君面前,躬身说:“谢谢太后美意,可欣儿府上已有老师。董大人需要静养,还是让他留在未央宫为好。”
把董圣卿留在皇宫,正与自己想的背道而驰。王政君冷道:“怎么?欣儿不满意我为你挑的人?”
“姑母多心了,欣殿下不是这个意思。”王莽站起来,打圆场说:“回来得仓促,还没来得及告诉殿下。你原先那位老师已因用诗辞辱骂朝廷,已被没收家产,遣回原籍。”
“什么?徐老师被逐出长安了?”刘欣一惊,深沉的瞳眸越发黑亮。“皇叔有什么证据说徐老师这么做?”
王莽轻笑:“他的诗里全是些含沙射影的东西,殿下太小看不明白。文字狱是要处以极刑的,没取他性命已是网开一面了。”
“徐老师教我的都是些正统的儒家学说,从没听过皇叔说的东西。我希望能彻查此事……”
刘欣的余光忍不住瞄向董圣卿,看到的仍是那副清澈、温柔的微笑,似乎世间难有事物能捍动他的心。
刘骜站在边上,听了片刻,沉声说:“不管有没有文字狱,原先那位老师年岁已高,是该回乡养老了。朕就下诏请董圣卿代为教授欣儿。”
“不必如此麻烦。”董圣卿站出来,看了刘欣一眼,收回眼睛,对刘骜说道:“不敢劳烦皇上下诏,我愿先教欣殿下三个月。三个月后,他若是不满意,再请其他人不迟。”
一贯自信的语气如同一道战书,让刘欣心头一紧。
刘骜哈哈笑道:“好!就这样!不过你身子有伤,不要太操劳。还是搬来未央宫吧,欣儿也不要回府了,就住在皇宫里。”
“谢皇上。”
董圣卿说完转身望着刘欣,眼中漾起居高临下的气魄。
刘欣只觉这个眼神带着狂妄,他虽然不爱与人针锋相对,但也不会逢事就逃。清了清嗓子,跟着道:“谢皇上,那就先请董大人先做我的老师看看。”
聪明反被聪明误。王政君本想支走两人,不料全留在了皇宫,刚要开口反对,内宫总管忽然急冲冲地赶来。
总管一脸煞白,颤颤微微地跪下道:“启禀太后,启禀皇上,希妃娘娘生了……”
刘骜大喜,忙问道:“生了?是男是女?”
“是个皇子,不过……不过希妃身子太弱,分娩时脐带绕在了孩子的胫子上。”总管声音颤抖,喘上一口气道:“娘娘痛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生下皇子。却因先天不足,不到半柱香就……就夭折了。”
刘骜由喜转怒,猛地一踹跪在地上的总管,大声吼道:“你说朕的孩子已经死了?”
总管吓得魂不附体,唯唯喏喏地点头。
如同被人戏弄了一场,盼了许久的喜事竟又成了泡影。刘骜又怒又恼,嚷道:“传令下去,把希妃打入冷宫!”
董圣卿低声叹气,为这皇宫里的女人感到悲哀。她们望穿秋水,为盼与君王的一夜春宵。春宵过后,仍是无尽的等待。她们只是泄欲的容器、传宗接代的工具。皇子的夭折,换来的是他仍在月子中的母妃永生的凄凉。
王莽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一闪即逝。
刘欣听着太后与皇上大骂希妃,始终低头不语。他一直无法明白,人的心,为何可以分做几半?他无心去做皇帝,做皇帝要负太多人。但若自己登上帝位,一定不会广立嫔妃。
“废物!全是是废物!平时吃这么多灵芝补品,却连个孩子也保不住。这后宫的妃子没一个中用!”
白白欢喜一场,王政君气不打一出处,大发牢骚起来。
身边的宫女看她大动肝火,开解道:“太后莫气,伤身子。我们长乐宫的狮子狗昨天生了三只小狗崽呢!”
王政君向来爱狗,听后稍稍降了些火气。园外一片嘈杂,皇后赵飞燕接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赶来。在宫女的簇拥下,她进来得有些手忙脚乱。
赵飞燕一身金凤后服,柳眉樱唇,十足的美人胚子。她为人善良,听到希妃掉了孩子,着急不已,也没顾虑上皇帝、太后还在气头上,进来行了礼,便问:“皇上,希妃怎么样了?孩子没了,她一定伤心欲绝,让我去陪陪她,也好做个伴。”
刘骜心情太坏,低声道:“不要陪了,朕已经给她做了安排。”
赵飞燕还想再问,太后缓缓起身,对身边的宫女说道:“现在的后宫实在不景气,扶我回长乐宫。”
众人同声恭送。王政君对这皇后也不满意,走过赵飞燕身边时,不屑喃道:“长乐宫的狮子狗一胎都生三只,哼!连条母狗都不如……”
赵飞燕脸色顿时煞白,她性格文静,哪里受得了别人这样羞辱。看着太后一行浩浩荡荡地离开,堂堂一国之母却如一个小女孩一样红了眼圈,身子向后一软,靠在身后紧致的胸膛上。
赵飞燕赶紧回头,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双目。
“皇后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适?”王莽轻轻笑着,一手扶住赵飞燕的腰,招呼边上的宫女:“快来,扶住皇后。”
王莽体贴入微,连说话也带着亲切,赵飞燕心头一颤,轻声说:“可能是刚才赶得太急,不碍事,王爷费心了。”
刘骜仍为失子之事大为不快,并没查觉出丝毫变化。转身看看赵飞燕,面无表情道:“不舒服就回去吧,希妃的事你不用管了。”
赵飞燕低声称是,秀目之间难掩失落,忍不住回眸一望,看到的仍是王莽那双眼睛。赵飞燕急忙回头,默默离开。
董圣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到王莽脸庞高深莫测的微笑,不禁为那单纯的皇后感到宛惜。
刘骜怒意稍减,对刘欣说道:“朕把倍阳宫赐给你,今天就派人回府通报一声,以后你和圣卿就住在那里。”说完,就独自回了寝厢。
王莽笑着拍拍刘欣的肩,说:“皇上像是很喜欢欣殿下,你可要多加努力,不辜负他才是啊。”
刘欣早已察觉王莽并不简单,素来对他没有好感。淡淡一笑,没有回话。
王莽与董圣卿相视一笑,举步离开。内宫总管刚刚逃过迁怒,一抹额上的冷汗,说道:“欣殿下、董大人,让奴才带你们去倍阳宫吧。”
刘欣吩咐侍从回府通报,并让芷薇也搬入皇宫。无论住在哪里对他都没太大改变。心,像一潭死水一样宁静。
董圣卿不语,与刘欣一起来到倍阳宫。倍阳宫历来是太子所住,因为刘骜无子而闲置,从这刻意的安排上可以看出,他对刘欣的重视已到了极高的程度。
虽不比刘骜寝宫,但倍阳宫的建筑、廊景仍然可圈可点。董圣卿环顾一周,准备深入游览。一个挺拔的身影忽然站在他面前。
刘欣年纪比他小上几岁,身高也有些差距。抬头凝望着自己,气势却丝毫不丝。董圣卿有些诧异,转而微笑,说:“殿下有事?想要我今天就为你上课吗?”
“莽皇叔的人应当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刘欣冷道,“董大人,我虽不敢说饱读诗经,但也通晓不少。不知你学问如何,能不能教得了我。”
“教不了自然最好。殿下青胜于蓝,我应该心慰才对。”
跳过他话里带刺成分,董圣卿笑着就事论事。
水致火,柔致刚。刘欣望着那双美目,销烟弥漫,却激不起火花。
“那我就等着你教我了。”刘欣抿唇,转身离去。
董圣卿的脸庞,挂上一丝好奇。心暗:看来这份差事,还真不好对付呢。
芷薇下午就赶来倍阳宫,麻利地差人分配房间及物品。忙碌间,看到游走在亭廊上的董圣卿,两腮又立刻通红。
她赶紧走到刘欣寝厢,见他正独自温书,也不顾虑什么,朗声问:“主子,董大人也住倍阳宫吗?”
刘欣没有抬头,应了一声。
芷薇难掩喜悦,又问:“皇上为何会让他住在这里?”
刘欣放下手里的书,眼中光华深邃,淡道:“想必是中了某人的连环记,人心叵测,你少接近他为好。”
虽然听出指的是王莽,并非董圣卿,芷薇听了心里仍觉不平,一撅嘴说:“你这话未必太武断了,既然没有接触,怎么知道一个人的好坏。”
情丝已缠上她的心头,哪里还听得进别人对董圣卿的逆耳之言。芷薇说完,又快步跑了出去。
刘欣摇摇头。女流之辈,何况是像芷薇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孩怎么会去多虑这世间的纷繁。可他不一样,虽然一心与世无争,可惜身在皇族,哪能由己?
想到最后,不禁有些可悲起来。
董圣卿信步在花园中穿梭,他已为自己挑选了一处僻静的房间,离花园很近,稍显破旧,想必也不会有其他人要住。
他向来喜欢安静,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厢房。侍从正忙着搬运物品,董圣卿避开他们。一个人先自由自在地将倍阳宫游走了一遍。
人声越发遥远,董圣卿独自坐到一个凉亭里,向外望去,风景怡人,枝头上几只黄鹂正欢快鸣歌。
黄鹂鸣得正兴,根本没有发现背后正有一条毒蛇缓缓沿树杆而上。毒蛇“嘶嘶”吐着细舌,眼看美食就要到手,崩直了身子猛穿过去——
“啪——”的一声,迎风抽来一条软鞭,树枝刹那间被卷断,黄鹂一惊,飞散而去。鞭子缠上蛇身飞转几下,又重重的往地上猛然抽去,毒蛇顷刻被绞成几段,掉落在地,扭捏几下,不再动弹。
软鞭被迅速被一双白皙的手收回,董圣卿谨慎地向四周一望,确认无人后,忙将软鞭束回腰间。
他掀开自己右腕的衣袖,狰狞剑痕清晰可见。王莽那一剑刺得又狠又准,直击普通习武之人的命门。可惜上天怜他董圣卿,偏偏自己的这根筋脉比别人深上几分,一剑下去,并未伤及。
木偶没有权利违背吊线人的旨意,同样也没有义务将一切坦承相告。
算是上天给他的一份恩赐。不到万不得以,董圣卿绝不会暴露武功。刚才一幕让他想起嫂娘救他时的情景,一时难以忍耐,才出了手。
董圣卿已没了武功。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那便就成了事实。何况现在也用不上武功。
在凉亭坐了半日,也没见刘欣差人来唤他。董圣卿乐得清闲,想起刘欣充满怀疑的目光,忍不住轻笑:“机智过人,可惜生不逢时,注定要做这场纷争的棋子。除非你取王莽而代之。”
天色渐暗,董圣卿回到自己的厢房,房里仍旧凌乱。怕是侍从们只顾着收拾大厢大房,遗漏了这间。他也并不在意,稍做收拾,点燃一盏烛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诗书看起来。
烛光跳动,将董圣卿秀丽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看书看得忘了时间,已至深夜,也没人叫他出去用饭。
董圣卿不觉太饿,径自走到床边。床板吱噶作响,连棉被也没有一条。董圣卿没有外出唤人,不解衣衫,微倚在床沿边小憩。
朦朦胧胧地睡了半晌,寒意渐起。董圣卿伸手扣紧领口,可冷风似乎无孔不入,让他情不自禁的蜷缩起来。
房门咿吖地被人推开,董圣卿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青衣姑娘提着竹篮站在门外。
今天一整日,都忙于收拾。草草地吃了晚饭,芷薇猛然想起许久没有见到董圣卿。她提了饭菜,找遍整个倍阳宫,总算在这间小屋中找到他。
“董大人,你怎么住这里?我已经帮你预备了房间。”
董圣卿神清貌美,芷薇一对上他的眼睛,又羞得说不出话来。
圣卿坐起身子,说:“谢谢姑娘来访,一天没有进食,我是有些饿了。”
芷薇忙把饭菜端到桌上,一看床上没有棉被,又急着要去拿。董圣卿拉住她,道:“还是先坐一下吧,这么多菜我一人也吃不了,不如姑娘留下一起吃些。”
芷薇讷讷地点头,轻声说:“我叫芷薇,董大人以后叫我名字好了。”
“原来你就是芷薇,王莽对我提过,你就是欣殿下的贴身侍女吧!”董圣卿坐到桌边,递给芷薇一双筷子,示意她坐下。
他说话和蔼可亲,芷薇渐渐没了顾虑,坐到对面。
看她不动筷子,董圣卿夹来一些菜放到芷薇碗里,问:“欣殿下平时爱看些什么书?”
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