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陨望见,不禁一颤。忘了自己与刘欣同是皇侄,完全不用畏惧他。
剑光似的眼神直直地刺向董圣卿,刘欣强压着自己躁怒的情绪,冷冷地望着他。整整一天,不明白自己为何神不守舍。
刘陨厚颜无耻地在花园等待,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天之内,他已连连向窗外张望了无数次。
当那抹白色的修长身影出现在湖边时,刘欣诧异于自己的喜悦。他竟会为看到董圣卿而高兴?!
但接下的一幕,却让他怒发冲冠。看着董圣卿和刘陨一起离开,自己竟会鬼使神差地跟着过来。更让刘欣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他还卑劣地跃上了房顶,想要细听里面的情况。不听还好,一听更是让他忍无可忍。
此刻对立而站,面前那双明媚亮目没有丝毫回避,董圣卿安安静静地任他扫过自己每一寸皮肤。
仿佛这里只是两人的对质的世界,全然容不下第三个人。
刘陨总算回过神来,大叫道:“刘欣,这里是董大人的房间,谁让你进来了?”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刘欣一步一步走近。他气势慑人,仿佛要取人性命一样。刘陨顿感事情不妙,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想动手打我?我……我会禀告皇上的……”
刘欣依然没有回话,定定地站在两人面前,深邃的瞳眸中倒映出的是一张美丽精致的脸。董圣卿站着,没有后退,凝望着刘欣。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彻狭窄的小屋。刘陨大惊,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没想到脸上一点火辣辣的感觉也没有。转头一看,那一巴掌竟是刘欣扇向董圣卿的。
刘欣脸色极差,沉声说:“要是你欲求不满,非要找人调和一下,在外面我管不了。但不要玷污我住的地方。”
那一掌扇得极其用力,董圣卿一抬头,嘴角已经蜿蜒溢血。他用手轻轻拭了拭嘴角,忽然大笑起来。
凌厉双眸紧紧地盯着他,刘欣怒问:“有什么好笑的?”
董圣卿停下来,收起笑容,说:“我是为自己而笑。圣卿做了殿下的老师,非但没有传授你半点学识,反而连最基本的尊师之礼,也忘了教。殿下这一巴掌实在是打得好!”
刘欣听出他在讽刺,一把抓过董圣卿的下巴,说:“你弄清楚了,只有上课时你才是老师。平日里可不是!”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原来在殿下这里还有时间分段。”下巴被一捏,鲜血又顺着嘴角而下,滴落在刘欣的指间,董圣卿自嘲笑道:“只怪我第一堂课没做好规矩,让你有了这种想法。也算我的错,殿下要罚就罚吧。”
绵延到下巴的血痕越加映衬出肤色的剔透白皙。刘欣的指尖被染着一片红,犹如盛开的红花。心头忽然抽动一下,他立刻松开手。可一想到董圣卿与刘陨在房里亲吻、缠绵,又恼怒不已。
屋外忽然雷声滚滚,一道闪电猛然撕破黑色的天空。倾刻间,雨滴声此起彼伏。北风呼啸着将残破的木门吹得吱噶作响,暴风雨的前奏猝然响起。
董圣卿的胫子上还留有浅浅的红色吻痕,刘欣偶尔一瞥,立刻紧握双拳。想到早上,刘陨说他不懂得怜香惜玉,更是恼怒不已。
“董大人,我只在授课时认你这个老师。其他时候,你只是一个臣子。”刘欣说完,顺手解下身上的刻名玉佩,重重地向窗外扔去,正视董圣卿说:“臣子就要听主人的话,现在我命令你去帮我把它找回来!”
又一道闪电凌空劈过,让人豁然看清了雨势的滂沱。寒意四起,初冬下起如此大雨,实在罕见。董圣卿无奈地吁了一口气。一块小小的玉佩掷入花园,就连白天也很难寻找,更不要说在漆黑的雨夜。
刘陨自身难保,还要插手其中,咕哝一句:“你当他是一条狗吗?扔出去的东西再找回来……”
“闭嘴!”刘欣瞪着刘陨,眉宇之间让人感到强烈的压迫感,尤其是那双剑眸,凌利得如同苍鹰之瞳。
刘陨心里虽怕,脸上继续装得沉着,顿道:“我……我就看出你想做太子,这不……现在就端出架子来了!”
董圣卿的小屋今天着实热闹,门口不知何时已站满了侍从。刘欣迟迟没有回房就寝,加上户外雷雨交加,他们已带了雨具找了过来。
刘欣一扬手,唤道:“时候不早了,来人,把陨堂兄送出去!”
这“送出去”的意思可以分为几种理解。倍阳宫的侍从个个领悟过人,立刻上前按住刘陨,不管他嘴里嚷着闹着说要报仇,依然将他强扭进雨里,送出倍阳宫。
热闹的小屋一下子又变得冷清。董圣卿一眨眼睫,取过床头的一根纱巾,将将一头如瀑长发小心地扎起。宛如一帘笼紧的黑纱,柔顺青丝被绑在一起,衬托出一张瘦削的脸颊。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种醉人的风韵。
刘欣走去,挑起董圣卿背后那束垂下的黑亮马尾。物由心生,缠绕在指间的发丝也如它的主人一样,充满了媚惑。一样的轻盈飘逸、一样的美艳动人、一样的……不知廉耻。
一想到这里,刘欣猛然甩开手中发丝。平视董圣卿说:“民间传说,云阳董贤倾城倾国。你自己觉得呢?”
倾城倾国的董圣卿?到了刘欣和自己的耳朵里,都变得如此讽刺。男子何时也以相貌定论地位了?
“自己说了不作数。既然是在民间传说,应该到民间去问,是谁传的。圣卿身为须眉男儿,从没想过这些封号。”董圣卿轻描淡写地带过,反问道:“殿下觉得不配这么叫?”
刘欣扬唇一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说道:“既然是在民间传的,那也就说明是无数人公认的。我又怎么会反对?只是我不懂,如此风华绝代的一张脸,怎么配了这么污秽卑贱的一颗心?”
他凝望着董圣卿,问:“除了刘陨,你还被多少人要过?王莽吗?”
董圣卿苦笑。刘欣推算的没错,自己的身子早已不再洁净,可惜刘陨刚才并没有要到他。而王莽心思逆反于众人,相反还被他要了多次。
见他没有作答,刘欣挑眉,说:“怎么?多得数不清了。”
过滤去他话里所有的刺,董圣卿不动声色。张望了一眼室外的大雨,转头看刘欣,说:“这么大的花园,而且还下着雨,掉了东西只怕不好找。殿下的玉佩是不是极为贵重,一定要今晚找到?”
原来他绑起长发,就是为了便于去找玉佩。刘欣本以忘记此事,经他一说,又想了起来。
那块刻玉佩正是刘欣邂逅董圣卿时,佩戴的那一块。虽是上好的翡翠所制,但刘欣并不稀罕这个。尽管如此,他嘴上仍说:“这玉佩刻有我的名字,世间仅此一块,当然贵重!”
被风戏弄得咿吖作响的窗,又被猛地吹开,卷进一股彻骨凉意。可再冷,也冷不过刘欣的严峻眼神。
“好,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帮你找回来。”董圣卿笑得自然,提来帆布灯笼,也不找伞,毅然走到雨里。
他的背影看来有些颓然,仿佛看破世事,无欲无求。刘欣知道董圣卿病才初愈,心头又是一抽,也没法在待在屋里,直接跟着董圣卿走到屋外,任大雨浇淋。
第八章
虽是一起跑到了雨里,刘欣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望,并没有帮忙的意思。天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势如破竹地往下砸。雨水沿着发冠淌落到英俊的脸庞上,双眼像是被笼上了一层纱,刘欣迷迷蒙蒙地看到董圣卿忙碌在树丛、假山间的身影。
想起董圣卿那副清高自傲、漫不经心的表情,刘欣就觉得可笑。分明已是残花败柳,为何却永远笼着一种纯洁、清新的气质?
大雨冲刷下,阵阵寒意袭卷周身,刘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自圆其说道:表里不一的人,大多诡计多端。董圣卿表面越听命于我,只能证明他城腑之深。绝对不能受他迷惑了。
另一头,董圣卿提着灯笼,细细寻找着附近的每一个地方。帆布灯笼中的火苗左右蹿动,虽是淋不到雨水,却也奄奄一息,散发着最后的一点余光。
园中已有了积水,雨滴仍然锲而不舍地在地面上,一圈圈画着涟漪。这时,即使在平坦的路面也很难看清,若是在树木草丛间,更是模糊一片。
找遍假山的每个角落,并无收获。董圣卿边回想刘欣掷玉佩时的方向,一边向树丛深处走去。
身着的白袍早被打湿,粘在身上,仿佛全身都贴着一块大大的冰块。董圣卿深吸一口气,呼出时已是白色的雾气。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刘欣也纹丝不动地站在雨里,也不再想什么,便转身接着寻找。
董圣卿蹲在树下,仔细翻看每一个角落。地上的杂草带有倒刺,摸索间,白净的双手已被划出数道口子。雨水溢进连心十指上的伤口,董圣卿一咬唇,仍然不肯停下。
刘欣本想给他一个难堪,没想到董圣卿借此牵制住他。两人的性子都极其倔强,不找到玉佩,势必一个也不会回去。只得统统站在雨里,任风吹打。
突然感觉不到雨水落到头顶,刘欣侧目一看,见芷薇已打了雨伞,站在跟前。
她看刘欣一整天都心事重重,刚才又听其他侍从说,他跑来了董圣卿这里。芷薇放心不下,便赶了过来。
远远看到刘欣站在雨里,她急忙走来为他撑伞,取出帕子,擦拭着刘欣的衣袍,问:“殿下干嘛站在雨里,要是冻出病来怎么办?快点随我回去。”
不远处的白色身影仍在勤勤恳恳地寻找,无形间却透出冷淡。刘欣一皱浓眉,下决心道:“不等他找回来,我是不会回去的。”
芷薇听得一头雾水,向刘欣望着的地方看去,立刻叫了起来:“那不是董大人吗?你们为什么都不打伞呢?他在找什么?”
扰人的潮湿带着刺骨的寒意,缠绕周身。刘欣低声答道:“我的玉佩掉在了花园,他奉命帮我找回来。”
“不就是一块玉佩吗?明天再找也不碍事啊。董大人的病刚刚才好,殿下把他赶到雨里,是不是成心作践他?”
想起董圣卿单薄的身子,芷薇一阵心疼,已经急得口不择言。
刘欣被她一问,再看看雨中董圣卿摇摇晃晃的纤细身形,也不禁有些担心。
芷薇舍不得他受罪,把伞塞给刘欣,径自向董圣卿走去。
娉婷的女孩身影在雨里渐渐清晰,董圣卿看到芷薇,轻声说道:“你也来了?”
他说完后,站起身来,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跌跌撞撞地去扶一边的大树才勉强站稳。
芷薇连忙扶住董圣卿,担心道:“你的病刚刚好一点,怎么就和殿下闹起情绪来了。他让你到雨里找东西,你还真听他的了?”
搀扶着自己的一双柔荑带着无限爱恋,董圣卿不露声色,轻推开芷薇的手,笑道:“既然做了他的老师,诸事就要认认真真。刚刚我已经答应了他,现在不得不做。”
大雨冲刷下,董圣卿还在微笑,笑得云淡风轻。蒙胧的水气中,犹如仙境中的笼雾青竹,清逸、圣洁。
芷薇心里暗暗佩服,但仍担忧他的身体,又说道:“你快去把这身湿衣服换了,玉佩由我来找。”
董圣卿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继续埋头寻觅,长指拨过枝草时,已是微微发颤。芷薇一连几番劝说,仍然无济于事,只好提过董圣卿手里的帆布灯笼,为他照亮眼前的景致。
此刻,玉佩的真正主人反倒成了个局外人。见他俩忙前忙后,刘欣喊停又不是,不停又不是。他紧握双拳站在雨里,犹如一座俊美刚毅的雕像。
心头正如火烧,忽然望见董圣卿向自己走来,他已是疲惫不堪,一张脸更是苍白得不像话。刘欣见他踉踉跄跄,就快摔倒。刚想伸手去扶,不料芷薇早他一步,扶稳了董圣聊。
“找到了?”
话一到了嘴边,即刻变得无情起来。董圣卿苦笑,举起手中的墨穗玉佩,说:“怕是扔出来时已经碎开,只找到带穗的一部分。”
“殿下想要块玉佩还不简单,现在都入冬了,再这么站在雨里,烙下病根怎么办?”
没去猜想芷薇说的“烙下病根”的人究竟是指他,还指是董圣卿。刘欣直接接过董圣卿递来的玉佩。这块刻名暖玉,自右向左横刻着“刘欣”二字。现在只剩下单单一个“刘”字。
玉佩碎裂之处,格外锋利,握在掌心异常扎手。刘欣将它小心地纳入怀中。
董圣卿早已冷得瑟瑟发发抖,他紧咬下唇,却感觉不到一点痛楚,想必已经冻麻了。看他这样子,刘欣心里也不好过。其实起先,只要董圣卿说一句软话,他也就罢了。谁知这人软得不碰,光爱吃硬,自己主动走去雨里。
“殿下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就先告退了。”
刚筑起的一点好感,瞬间被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给搅得灰飞烟灭。望着董圣卿离去的背影,刘欣怒道:“站住!”
董圣卿回过头,眼里带了一份认命的无奈。雨水冲淋下,他的周身如同笼着一圈银色光环,清新怡人。
刘欣不看那双炫丽亮目,转身对芷薇说:“你马上去誊一间厢房出来,让他暂时住下。那间小屋太过简陋,省得住出病来,外人说我亏待了莽皇叔的人。”
芷薇原本就想这么提议,碰上刘欣自己说出来,连声说好;立刻快步前去张罗。
院中只剩下刘欣与董圣卿。刚才被人刻意强调了身份,董圣卿淡道:“不劳殿下费心了。我喜欢清静,住不惯仆役进出的大厢大房。”
他天性无拘无束,也不愿终日让鄙夷他的刘欣看了碍眼,故而知趣地转身要走。不料,还没迈开几步,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董圣卿暗骂自己病未痊愈,下盘虚浮无力,被刘欣轻轻松松地就拉到了伞下。
“你不要命了吗?那屋子又湿又潮,你怎么把这身湿衣服烘干?”一触董圣卿的手,才发现冷得像块冰块。刘欣一时情急,抓紧他的手,使劲揉搓,仍不见好转。
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忙活,董圣卿觉得好笑。
是谁把他逼得弄湿了一身的衣服?
近处打量刘欣,俊美的线条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刘欣一抬眼,印入董圣卿眼帘的是一双深邃的墨瞳。蓄势待发,犹如一头咆啸在即的小豹。
何时刘欣也能和自己平视而对了?短短时日,他怎么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十指被他捏在手里,完完全全是被包围。董圣卿暗叹:莫非我已经病糊涂了?
本想继续推脱,刘欣却一意孤行。他一手持伞,一手扶住董圣卿,硬是将他扶走。一走出花园,园外就有仆役等候,指领刘欣前去为董圣卿准备的厢房。
“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