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萧德怒叫了起来,“你竟敢说我天盛皇朝身处乱世?你这个克死自己母亲、被摒弃在东西六宫之外的祸端,当真无知至极!”
盛怒之下说出的气话,让殿上原本欢乐歌舞的气氛突然僵凝。
萧璃虽身处冷宫、不得皇帝恩泽,但毕竟拥有皇族纯正血统,即使明知他是个不祥之人,大家也只敢在言语中暗讽或在身后咬咬耳朵,如此大刺刺当面指蹢,似乎是头一遭。
萧璃定眼凝视着自己手足至亲的兄长,赤红的瞳眸闪过一丝锋利,“我天盛皇朝自开国以来,承先启后、耀居龙首已达百年之久,泱泱风范、睥睨各方诸国;只可惜,小人得志多易败,近年来,我天盛内政紊乱失序、盗贼狂起,邻近疆域──西方夏南、南方龙腾日异精壮,若我再不致力革新、镇日缅怀过往,只怕…”
“只怕怎样?”萧德眼中挑着焰火。
萧璃淡扫殿中一双双带着怪异又不苟同的眼眸,语音笃定,“天盛王朝,断难延续!”
“住口!”碰地一声,萧德还来不及开口骂人,皇帝陛下的大手已猛力拍在紫檀桧木桌上,狂啸的怒吼从殿中央的金色龙椅直传至大门外。
萧璃立在殿阶下,幽深的瞳眸望着被自己气得青筋浮动而怒捶桌面的父亲,缓缓地,他低垂下眼,没有开口、没有皇家孩子应有的礼仪,静静转过身子,不发一语从侧殿门退了下去。
殿中众人呆愣看着他大胆无理的行径,先是惊愕不解,随后又开始交头低声议论起来。
“这九皇子当真是嚣张无礼啊!”
“唉!国之不幸啊!一张嘴巴吐不出什么好话就算了,还一天到晚净说些不吉利的话,难怪皇帝陛下会动怒!”
“我看依他那性子,这辈子注定只能待在没人要的冷宫了!”
夹杂着众人的摇头叹息声,一年一度合该热闹欢愉的诗文比赋大会,被不在预期中的突发事件弄得扫兴至极,只得在一片纷乱不安中草草落幕。
*****
紫宁宫
时值黄昏,初夏夕阳余晖斜斜映落华丽馨香内室,宜人的檀木香气从房间一隅淡淡飘出。
五皇子萧靖慵懒躺在长椅上,细长的单凤眼漫不经心扫过恭敬跪在身前的男子。
“有什么好东西就呈上来吧!”萧靖淡淡启口,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一丝主子冰冷的威仪。
“是。”江进贤将手中药瓶双手奉上,小心翼翼对自己的主子说道:“禀五皇子,此药乃奴才千里迢迢至西土夏南求得……”
哦?萧靖深黑的瞳眸瞥了他一眼,“西方夏南?巫医达鲁齐吗?”
“是的!正是那能驱鬼尸、招亡魂,还能控制人心的达鲁齐。”
忖着手中毫不起眼甚至带了点破旧的陶制磁瓶,萧靖优雅问道:“那这小小药瓶有什么能耐呢?”
“这药……”江进贤说到这儿,突然驱身上前凑近主子身边,压低嗓音说道:“能让九皇子……亲手杀了太子!”
让萧璃杀了太子!
呵呵!萧靖冷峻的脸庞在听见这句话时,突然露出一抹幽魅的笑容,“很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记住,只许成、不许败!”
“是,小的遵命。”江进贤领命后,迅捷的身形旋即训练有素退下。
房内,萧靖仍是笑意盈盈,半卧在长椅上,拿着手中细长竹枝,有一下没一下恶意逗弄着身旁因受到惊吓而在笼中飞跳不已的金丝雀,“灵儿,有好戏看了!你开心吗?呵呵…”
诡魅尖冷的笑声幽远地在深宫长廊中一波波荡开来。
*****
午夜,月色皎洁,银白月光洒落一地幽静。
合该宁静的夜晚,静寂的宫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恐怖的惊叫声──
“九皇子疯了!”
“来人啊!快来啊!九皇子疯了──”
数名宫娥惊慌跌撞从太子萧德宫中狼狈爬出,口中仍不停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九皇子杀人了!……”
“太子被杀了!”
“九皇子杀了太子!快来人哪!”
一声又一声尖锐不断近乎哭喊的急迫求救声,立刻引来太批宫中禁卫,十数名带刀侍卫火速闯入太子萧德的寝宫中,冲入房内刹那,房中景象令人几欲作呕、震骇不已──九皇子萧璃手执长剑,像头疯狂残暴的野兽,一剑又一剑毫不留情戳刺着自己的兄长,披头散乱的长发因激狂舞动而染上怵目惊心的血色、一双鬼眼般的红瞳透着毫无人性的凶狠,那不是人,是恶鬼,一个从地狱枯骨堆中爬出来食人的恶鬼!
*****
九皇子弑杀太子的消息,立刻如春风野火般在宫城里沸腾延烧开来。
“我早说了,这九皇子不祥啊!”
“唉!”悠悠地,侯尚书叹了口气,“可惜,我一直觉得九皇子是个人才哪!没想到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嘘!”一旁的李延尉赶忙作势要他噤口,“侯兄,您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九皇子在宫中向来行单影孤,既无权、也无势,今日又犯下弑兄的滔天大罪,纵使贵为皇子,只怕也难逃一死;赞赏一个不得志的失势皇子,搞不好连自己头上的乌纱小帽也会不翼而飞,怎能不慎呢?
侯尚书无奈,只得再度摇头叹息。
午门外,一班原本候着要上早朝的臣子,现下因宫中出了这天大的事儿、慌乱成一团,皇上根本没有心思上朝听政,众朝臣只得聚在宫门外磕牙闲聊天。
“听说,皇后哭得伤心、还昏厥了。”
“是吗?也难怪,自个儿的孩子好不容易当上了太子,却这么冤枉死了!”
“听说,皇上不想问案……”
“不问案?那要直接处斩九皇子吗?”裴丞相透露的最新消息让众人好奇围了过去。
“不、不,听说……交由五皇子处理。”
“五皇子啊……”
众人并不意外,五皇子萧靖与太子萧德均为皇后裴式所生,也是众多皇子中最得皇帝宠爱的;况且萧靖处事向来明快果决,不交由折腾人的刑部,改由自己兄长审理或许可算是陛下一时心慈的法外施恩吧。
*****
幽暗的天牢里,萧璃整个身子卷缩成一团,潮湿生苔的坚硬石地冷得让人齿牙发颤,长年累月堆积的鼠尸腐臭味更令他反胄作呕。
“唧”地一声,一道铁门被推开的刺耳声响画破宁静,接着,是一群人鱼贯走入的脚步声。
十来个壮汉由狭长陡峭的阶梯顺势走下,随着来人趋近的脚步声,萧璃听见牢门外守卫恭敬的叩拜声,“参见五皇子。”
走在前头的萧靖一如往常带着浅淡笑容,一袭青莲滚锈白杉、外罩雪白金丝披风,一身的烟尘不染、纯白洁净,任谁见了,都无法将他与任何沾上染邪恶污秽的事物联想在一起。
“门开。”萧靖低声命令着,悦耳的声调中带着惯有的优雅。
粗重生锈的牢门缓缓开启,窄小牢房一角曲缩着满身血渍又披头散发的萧璃。
“九皇弟。”萧靖唤了声。
萧璃微抬脸,仰起满面污浊,暗红的瞳眸充斥着迷离涣散。
这两天,他的神智仍然迷糊不清,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着了什么魔?整个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似的,完全无法控制。
待他稍稍清醒,恢复些许意识时,自己已成了手持利剑、弑杀兄长而被关进天牢的可怕人魔!
怎么会这样?萧璃实在无法相信,简直就是场可怕的噩梦!
自己就像疯了一样!他明明没有杀人的念头,也不曾涉入宫中内斗,为什么会突然发狂杀死自己的大哥?
他真的不懂!
“九皇弟,你还好吧?”萧靖又问了声。
萧璃微抬眼,见到眼前俊俏带笑的潇洒脸庞,口气立刻罩上一层冷霜:“你来做什么?”
他从小就不喜欢萧靖,这个打头顶到脚底披着一张和善假羊皮的恶狼,别人看不透,他萧璃可不是瞎子。
“怎么着么冷淡呢?璃弟……”萧靖故意改口,亲昵唤起自己的弟弟。
“五皇兄言重了,萧璃满身罪孽,辱没皇室尊严,还望五皇兄速速离去、莫管萧璃死活。”
“莫管你死活?”呵呵!萧靖笑了起来,“这可不成啊!璃弟,父皇已将你的案子交由我审理,你的死活可是操在我手上呢?”
“交由你审理?”萧璃微瞠眼看他,为什么?为什么要交由这歹毒的恶人终结自己的生命,萧靖那充满罪孽的双手也能当执法者吗?
萧璃冷笑了起来,“看来,我天盛王朝真是无人了,竟任由你这种人独揽妄为。”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火辣刮下萧璃左颊,清晰的五指印狠狠烙在他脸上。
萧靖扳起他的下颚,用力掐住,“我知道你讨厌我,从小,你就喜欢针对我,到处跟人散播谣言、胡说八道,说什么我身上有魔气、身后有恶鬼跟着!我呸!你这个克死自己亲娘、杀死自己大哥的人才是地狱来的恶鬼!”
“我不是!”萧璃怒颜回嘴,“我没有杀人!”
“没杀人?你若没杀人为什么大皇兄会死!”
“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大皇兄就死了!”
呵呵!萧靖勾唇笑得阴森,幽黑的瞳眸透出鄙夷,“九皇弟,你说的话,还真是天下奇闻哪?自己拿把剑将人大卸八块、砍得死无全尸后,竟然推说只是作了场梦,完全不知情,你们说说,天底下有这等荒谬事吗?”萧靖大刺刺讥讽,转身问向站在身后的一干侍卫。
懂事的奴才们立刻机灵附议,“回五皇子,属下们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这等荒谬事。”
哈哈!萧靖放声大笑,“听见了没?萧璃,你是恶鬼,杀死自己娘亲、害死自己大哥的杀人妖魔。”
“我没有!”萧璃仍不服大声回嘴。
“冥顽不灵的家伙!”萧靖怒斥一声,又是一个耳刮子扫下,打得萧璃嘴角皮破血流,“没关系,我会让你永远记住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人啊,给我蛛刑伺候!”萧靖扯开嗓门、断然下令。
一听见主子的命令,所有奴仆心中全颤了下,有点不敢相信。
见一票人仍呆呆站在原地,萧靖不高兴吼了起来,“怎么?吓傻了吗?还是我说的话听不懂?”
“这…是,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准备去。”一群惟恐惹脑主子的奴仆赶忙应声、纷纷退下。
*****
“蛛刑”──一种凌迟死囚的刑罚。
将滚烫烧灼的蜘蛛型红铁,炮烙在受刑人身上,烙下永远无法抹灭的罪行证据,再将犯人曝晒于城墙上、供众人唾弃达伐,直至肉身干瘪失水后,将尸体丢弃于百鬼山上喂食兀鹰猛禽,任其肉体被吞噬啃食,不得一片完整尸身。
传闻,这样的死法将永世不得超生!
以长钳夹起盆中烧红的蛛型铁烙,萧靖眼中泛起一片不可思议的期待。
他盼了多久了!
整个皇宫中最碍眼的两个人──一个是阻扰他取得帝位的庸才大哥,另一个则是整日扯他后腿的祸端弟弟。
为了这桩完美无缺的借刀杀人案,他整整筹画了将近一年,这次,终于借助巫医达鲁齐的帮助让萧璃丧失心智,顺着他精心巧妙的安排,亲手杀了自己的大哥。
呵呵!萧靖眼中盛满拔除眼中钉的兴奋喜悦,细长的凤眼绽出夺人心魂的死亡气息,“萧璃,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倏地,滚烫如熔岩的蛛型铁块无情烙上萧璃平坦无瑕的前额,红铁灼上人体肌肤刹那,发出一声令人倒抽冷气的惊悚与肌肉烧焦的臭味。
“不!啊──”萧璃发出一声如鬼吼般凄厉的惨叫。
“压住他!别让他咬舌自尽!”萧靖握紧手中铁钳大喊,为了制住身下的反抗,手中劲道不自觉又加深了几分。
“啊啊!──”萧璃被额上灼烧骇人的剧痛凌虐得几乎昏死过去,紧闭的眸中看不见一丝光亮,涣散的身体四肢出于本能一直不停抗拒挣扎着,但双脚翻踢的愈厉害,身旁一尊尊宛如巨岩石像的凶神恶煞就将他压制得愈紧。
好热、好烫、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这样的酷刑,不如死了算了!
天哪!他们不是兄弟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第二章
萧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他醒来后,四肢已被人铐上铁链、整个身子被塞进一个窄小的方形囚车里,一路巅巅陂陂急走着,也不知这些人要将他送往哪儿?
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不知走了多少时日,一路上,萧璃总是昏昏沉沉,额上被火烙的地方愈来愈痛,从伤口处不断流出的脓水也开始传出阵阵恶臭。
“喂!看他那样子,大概撑不过今晚了!”一名负责押解囚车的士兵小声对其他同伴说道。
“可五皇子说了,要将他逐出皇城三百里外,现在不过一百余里,还差得远哩!”
这两天,断断续续听着士兵们的对话,萧璃大概已了解自己的处境。
萧靖对外宣称将自己逐出皇城三百里外贬为庶民,在众臣与皇帝面前展现了十足十的宅心仁厚,背地里却将自己折腾的不成人样、准备弃尸荒野。
“我看算了,将他丢在前边的荒山上,任他自生自灭吧!”押解的士兵似乎注意到萧璃的意识已逐渐昏迷,再这样下去,自己势必得拖着一具尸体赶路,跟个死人日夜相伴,多晦气啊!
“这……好吧!”另外几名士兵似乎也不想再跟一具形同死尸的罪囚耗下去。
一群人加快脚步拖着囚车,一路急奔上山,在一处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任何人烟的荒凉草原上,拖出早已毫无意识的萧璃,随地一仍,就像丢弃一条野狗般,将他孤独遗留在一片漫漫荒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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