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南海回来了吗?
缓缓地,他用生平最后一丝力气勉力睁开眼,垂死般地望向四周。
红色双眸中只见一片灰蒙蒙低暗色泽,什么也看不见。
呵呵,他沧凉笑了起来。
他真傻,他的眼睛早看不清了,就算李希琉回来又如何?
他永远见不到他的。
绝望地,他再次闭上眼,认命地,让火苗吞噬他残弱的身躯。
大火持续延烧,陷身火海中的萧璃没有再发出任何一丝悲鸣或声响,只留下如血般殷红炽热的天空无情控诉着一切悲烈不平。
突然,“砰”地一声,原本高举着萧璃的巨大竹枝因受不了烈火热度而整个倒下。
“哇,危险啊!”
“快走……”
“小心啊,好大的火……”
广场中央,高台旁的士兵们纷纷走避,瘫倒在地的竹枝仍然持续不断冒出熊熊烈火。
士兵慌乱走避之际,突然,一匹骏马从远方疾奔而来,迅速越过人群,顾不得践踏旁人的危险,马上来人大喝一声,一个凌空飞跃,漂亮画过天际,俐落地驰进广场中。
场中众人被这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然后,所有人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看着来人──
“这……皇、皇上!”
*****
溽夏夜晚,烦人的躁热流窜在滞闷的空气中。
灯火通明的皇城宫殿里,急促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杂踏纷乱地响了一整晚、怎么也停不下来。
内殿里,御医传了一个又一个、来了一个又一个、也走了一个又一个。
躺在床上的人儿,仍是一脸孱弱,毫无醒来迹象。紧紧皱住的双眉、使命咬住的唇线,彷佛在深度睡梦中都无法获得片刻安宁与松懈。
为什么会这样!?
愤怒的拳头往床柱上重重一捶,李希琉心疼的眸光里迸出无限怒火。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出门至今不过十多日,就出了这样天大的乱子!
要不是秦世宗机伶,以鸿雁传书飞送至渡海口给他,只怕他的萧璃被人活活给烧了他还全然不知!
可恶!
紧握的拳头又重重击了下,撼得牢固的床柱发出上下摇动的唧吱声。
暖床微动、罗帐轻摆,躺在软被下的人儿却是一动也不动,彷佛一具被抽干生命的无主躯壳,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
太医们说了,幸亏抢救的快,萧璃的外伤并不严重,除了手脚有轻微灼伤外,大致无碍,但内肺却被浓烟呛伤的厉害。
虚弱的身子从被救出后,就一连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红通通的热度看得让人心头直揪疼。
所幸,经几个太医轮番上阵、细心诊疗后,已将高烧给退了下来,但昏睡中的人儿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一竿子太医没人理得出病因,只能胡乱猜测,有人说是身子太弱、有人说是呛坏了五脏六腑,什么理由都有,就是没一个能让萧璃醒过来。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望着虚弱到彷佛要离开人世的身子,李希琉一颗心直沉到谷底。
怎么办?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萧璃醒过来?
小心地,握住瘫软没有任何响应的手,凑到唇边,忍不住地、眷恋似地亲吻起来。
手指间的味道仍是一如以往,冰凉中带着一丝微香,平顺的掌心因为病弱的关系,透露出一股比平常更加滑嫩的细腻。
一丝一寸,李希琉贪婪地轻啄着,这气息、这味道,总叫他一颗心狂乱到无法自己。
为什么?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这男人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爱情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合该是像一缕缥缈的轻烟,在他壮阔的生命中扮演着可有可无的存在。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已被这云淡风清的力量主导了一切!
好可怕、好难受的感觉!
从小到大,他从没输过,不管是文场还是武斗,他就像是被上天眷顾得无微不至的天之骄子,俯首称臣的永远是跪在自己脚底下不断求饶的败军之将,他李希琉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骄傲胜利者。
没有失败、没有低头,他是最完美无缺、也是最至高至上的龙腾君王!
可现在,他的骄傲与胜利似乎逐渐远离了……
他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这个男人却还是醒不过来。
为什么?难不成他就这样输了一切?
想他雄霸天下、睥睨寰宇,驰骋沙场千万里,不曾怕过任何事、也没有任何要不到手的东西。
可如今却像个三岁娃儿般,自哀自怜、束手无策呆呆地守在这男人身边,吃不下、睡不着,一切只能任由上苍的怜悯与命运的安排。
这一次,他是不是真的输了?
输给了上天、输给了命运,也输给了这个顽强倔强的情人!
李希琉紧紧握住萧璃的手,强烈的不安与恐惧像抹巨大的黑影,深深将他罩在无边黑夜里。
*****
炎夏的酷闷愈来愈炽,宫里的气氛也愈来愈凝重。
从萧璃在火场被救下来后,已整整过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里,满朝文武一直不停上书劝谏,内容大致千篇一律,无非是希望他们皇帝主子能释放目前正被押在天牢里候斩的右丞相雨宫。
面对满桌满纸的金玉忠言,李希琉连看都懒得看。说实话,要不是雨宫乃两朝元老,功在朝廷,他早将他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丢到城门喂狗去了!哪还有打入天牢候斩这种痛快死法给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面对主子一心拥护前朝皇室、抨打开国元老之举,朝廷内外也开始对皇上的偏颇固执有了不满。再怎么说,萧璃毕竟是前朝余孽,皇上却不杀乱党、反诛忠臣,这龙腾还有律法吗?
但显然地,他们独断独行的皇帝陛下完全不将群臣的想法放在心上,现在的他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萧璃的生死。至于那些闲杂人等的闲言闲语,他没有心思、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搭理。
“瞧,又来了。”
长乐宫恢弘的廊柱下,殿门口中央,雨萍即将临盆的身子,软弱地跪着。
哀怜祈求的双眼中,早已失去往日鲜艳神采。
“娘娘,您还是请回吧!皇上说了,他不想见您。”叹了口气,秦世宗重复着跟前几日同样的回答。
雨萍每日都上这儿请安,可李希琉怎么都不肯见她。她知道,如果不是看在她身怀龙嗣的份上,自己早跟爹亲一样,被押进天牢候斩了。
她实在是低估了皇上对那妖人的感情!
她万万都没料到皇上会如此护着那男人,明知道他是前朝皇子,是那种最有可能被叛党拥僻、动摇龙腾帝位的危险人物,居然还心甘情愿将他捧在手心上护着。
为什么?他究竟是看上那妖人哪一点?她又哪儿比不上他了!
瞧她,都已经做到这步田地了,皇上却还是不肯原谅她,这叫她情何以堪?
每天天一亮,她就不惜退下国母之姿,卑微地,上这常乐宫门前跪着。原希望李希琉见她挺着一颗大肚子、又可怜兮兮跪在门口求饶的份上,可以心软地不计过往、重新来过。
可没想到,她一连在这儿跪了三个上午,李希琉不但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难不成,他对她,真的一点情份都没了!
颓丧地,雨萍无力地将头低下,揉揉发疼的膝盖骨,缓缓地爬起身。
再跪下去,只是徒惹那些奴才们笑话罢了,她实在不想将自己弄到如此狼狈不堪。
伸出白嫩的素手,在婢女搀起同时,突然,庞大的下腹传来一阵剧痛。
“哎呀!……”雨萍忍不住叫了起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几个婢女慌忙将她扶住。
“痛、好痛……”雨萍捧着肚子,一阵又一阵的抽痛让她几乎站不住。
“糟,娘娘怕是要生了,来人啊,快!快送娘娘回宫!”一旁的秦世宗见状,连忙对小太监们喊道。
“启明,赶紧通知稳婆,叫她们通通上蘅芷宫候着,快去!”
“是!”小太监领了命后,赶忙拔腿离去。
匆匆交代完所有事,秦世宗小心翼翼送走皇后娘娘后,才赶紧直奔长乐宫内殿将这天大的消息禀告给主子知道。
*****
这一晚,天气异常的闷、也异常地热。
挥不去的腾腾热气,一圈圈氤氲在雨萍痛苦扭曲的脸上。
“娘娘,请您再忍着点……”负责接生的产婆拿起拧湿的毛巾,不停为雨萍擦拭额上的汗水。
重重地,一口气接一口气、用力地喘息着,浓稠腥膻的羊水味已染满整间屋宇,奈何肚子里的孩子却怎么也出不来。
“皇上、皇上呢?皇上在哪儿……”披散着一头长发,意识涣散的雨萍口中断断续续不停喊着。
“禀娘娘,皇上现下国务繁忙、不克前来,请娘娘稍安勿躁,晚一些,奴才们定请皇上前来探问。”
是吗?雨萍失望的眼神瞪得大大的。
从早上到现在,这相同的答案她已听过千百回了。
皇上还是不愿来,是吗?
在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产下孩子的生死存亡时刻,他仍是无情地守在那男人身边,不愿前来见她一面。
为什么?
呵呵,雨萍哀凄地笑了起来。
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悲哀的时刻,大概莫过于此了吧!
怀了龙嗣又如何?为他生了小孩又如何?他的心、他的人,永远站在那遥远地、她拼了命伸长手也触摸不着的地方!
泪水像泉注般不停地涌了出来,身上的痛楚、心中的憔悴,让雨萍连最后一丝怨天尤人的力气都失去了。
努力地睁大眼,用力地想将自己唯一的骨血自腹中排出,但却怎么也办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困难呢?
灰蒙地,不带任何色彩的悲哀与绝望覆上她的眼,静静地,她从那没有任何一丝空隙的厚重云层中,彷佛看见了这个夏天的夜晚。
好深好黑的夜色哪,就像一场永无止尽的梦靥,黑压压的天空里永远没有清晨到来的一刻!
*****
随着皇后娘娘生产的时间不断拉长,蘅芷宫里的不安也逐渐扩大。
一群候在门外的奴才们,早已不耐久等,围成一圈、不停窃窃私语着。
“怎么办?看样子是生不出来了!”一个婢女担忧地说着。
“唉!咱们皇后娘娘也真可怜,从晌午痛到现在都大半夜了,生不出来不打紧,皇上竟连个关切探问声也没有!”
“这也没办法,谁叫咱们主子要惹恼皇帝陛下呢?”
“可皇后娘娘千错万错,肚子里的孩子可没错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
几个宫娥的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咦?容嬷嬷,怎么了,您怎么出来了?”宫娥们被突然冲出门的接生婆给吓了一跳。
喘着气,容嬷嬷神色惨白地道:“这……不好了,皇后娘娘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
柔和的月光,飘散着淡淡的宁静芬芳,洒落华丽雍雅的长乐宫殿。
床榻上两个相拥交卧的男子,发丝纠缠、鼻息轻抵,柔和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自从萧璃卧病不醒后,李希琉陪伴他的时间似乎是愈来愈长了,不论是阅公文、批奏章,还是见百官、议国事,甚至连日常生活起居,通通一股脑儿搬进了这长乐宫里。
虽然心爱的人儿终日昏睡、不言不语,但只要能每天晚上将他拥在怀中守着、候着他,他心中的不满与焦虑似乎就能因这小小的满足而稍感减缓。
忽地,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打醒了正沉浸在幸福中的皇帝主子。
门外,秦世宗不算大却清晰可闻的声音沉静地响起,“启禀皇上,蘅芷宫情况有变。”
躺在床上,李希琉慵懒的眉头微微拢了下,“怎么了?”
“禀皇上,方才稳婆来报,皇后娘娘龙胎难诞,怕是皇嗣不保。”
什么!皇嗣不保!?
霎时,李希琉睡意全消,不悦地坐起身,“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些!”
“是。”微弯着腰,秦世宗说话的音量稍稍提高了些,“方才蘅芷宫来报,说皇后娘娘腹中龙水已尽、却迟迟不见龙嗣安诞,恐怕……”
“怎么样?”
“皇后娘娘与小皇子均难脱险。”
什么!
李希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敢问皇上是否要起驾过门探问?”秦世宗小心翼翼问着。
原本女人生不出孩子这种天大的晦事,皇上实在不该去沾惹秽气,但听蘅芷宫来报,说是皇后娘娘在床上痛到几乎没了知觉,口中却还一直喊着想见皇上最后一面,所以秦世宗还是好心地代问了声。
沉着脸,李希琉小心翼翼将怀中的萧璃挪了个较舒服的睡姿,确定他仍安稳无虞后,才冷冷瞥向秦世宗。
“让人备轿,朕要上蘅芷宫一趟!”他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个孩子,实在不希望就这么失去!
“是,请万岁爷稍后,奴才这就让人准备去。”
下了床,李希琉大步走到隔屏后,让身边的奴仆帮忙更衣。
突然──咳!
一声非常细微像是轻喘般的咳嗽声隔着薄透的彩屏,淡淡却尖锐地传了进来。
这……
他没听错吧!
彷佛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听,李希琉惊骇到连奴仆递到手边的衣物都滑落地上。
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似地,接连不断的轻咳声,悄悄地响满整间屋宇。
“萧璃!”顾不得尚未穿上的衣物,李希琉飞也似地从隔屏后奔出,直冲到床边。
床上,罗帐内的人儿仍闭眼躺着,经过一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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