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盯着谢晓风,忽尔一笑,“你不肯说?”
“不肯。”
“我们有的是刑讯手段,管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谢晓风冷笑,“我又不是傻子。我说了,你们难道会放过我?”
青衣人淡淡一笑:“我们要的是东西,能不杀人,我们没必要在褚连城的地头上杀人。你若不信,我可以起个血誓。”
谢晓风身子抖得越发厉害,林俊南心中焦虑,忍不住现身而出,他张开的嘴里还未发出声音,忽听谢晓风口齿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话:“好,我告诉你们。”说到第四个字上,谢晓风突然跳起来,他的身法比赵家集的那一夜慢了许多,连林俊南都觉得那样的速度慢得不像话,那样的慢更叫他心寒。
空中寒光一闪,谢晓风胸前炸开了一蓬血雾。
林俊南心中陡然一乱,再也顾不得什么了,飞身冲出去,放声高呼:“刀下留人!暖玉灵脂在这儿,我还给你们!不要杀他!”
第 22 章
林俊南快,有人比他更快。那人身子在空中一转,已将谢晓风从刀底下拉了出去。看清那人模样,林俊南不由微一怔,怪叫:“你怎么在这儿?”
卓青不理他,点了谢晓风身上几处大穴,抱着他后退数步,林俊南这才看见站在那里的褚连城。不知何时,几十名锦衣人已经散布四周,将方圆百米围得密不透风。
褚连城面色微沉,向四名青衣人淡淡道:“各位好雅兴,跑到我这儿来消遣。”
他们交换了个眼色,刚才问话动手的那青衣人打了个哈哈,抱拳一揖,“冒昧造访,手头不便,也没什么贺礼,本不想惊动褚大公子。葛飞龙见过褚大公子,祝褚大公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嘴里说得热闹,眼睛里却闪着阴冷,全没半分笑意。
褚连城背负了手,淡笑:“不敢。荣王爷身边的侍卫长的礼我受不起。小南,你拿了人家什么东西,还了吧。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喜欢,咱们什么没有。”
林俊南不知道谢晓风伤得如何,不敢多说。连忙从荷包里取出一只小盒子扔过去。那青衣人打开看了,略一揖手,转身就要走。
褚连城淡淡道:“各位忘了什么东西吧?”
为首的青衣人微一怔,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扔过去,“一次三粒,一日一次,以纯阳内力相助,三日内即可化解。”
褚连城拱手道:“多谢。”
荣王在朝中势力极大,又是褚林诸家的大对头,林俊南也不敢说什么。眼看着他们走了,急忙跑过去看谢晓风的伤势。褚连城却比他手快,往谢晓风嘴里喂了一粒药丸,从卓青手里取过谢晓风,向卓青道:“这里交给你。”
林俊南干急插不上手,只得跟在褚连城后面。怕林若兰看了心惊,他们去的是附近的另一处小院。知道他们要来,这里昨日就已升起炭盆。褚连城命人将炭盆升得旺旺的,解了谢晓风衣裳,见背上那一条伤痕,也不由一惊,黯然了一下,向林俊南道:“你来。我修习的内力不对路,要用你们林家的纯阳内力。”
褚连城要把位置让给谢晓风,一片衣角却被谢晓风握在手中,他轻轻掰谢晓风的手。谢晓风抓着不放,唤道:“城……”褚连城身子微微一震。谢晓风眼神已有些涣散,强撑着道:“他们来抢……抢暖玉灵脂……”褚连城心中一动,问:“你那日说的带给我的药就是暖玉灵脂?我都说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你……”
谢晓风抓着他衣角的手越发地用力,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想要看清他,将他的样子记在心里,却终于是渐渐失神了。
褚连城心头一紧,一把揽住他的肩,急唤:“小谢!”
林俊南心中是无法言喻的震惊,乌溜溜的眼珠从谢晓风身上移到褚连城身上,又从褚连城身上移到谢晓风身上——蜀中七狼……治心脉的灵药……禁欲的寂寞敏感身体……谢晓风的失意与苦闷……突然之间,那些想不通的事情都被一根线贯穿了起来。
褚连城将林俊南一把拉过去,“小南,快。”
林俊南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呆呆地脱了鞋盘膝坐到床上。眼前横贯美好背肌的伤痕看上去分外地凄艳。他知道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勉强压住心头的震惊,宁定心绪,将手掌放在了谢晓风后心上。这一次比上次更见凶险,好在那丸药化开后,谢晓风体内的阴寒内息受到压制,渐渐平稳了下去。
行完功,褚连城已不在房内。林俊南对着谢晓风憔悴的脸看了很久。他喜欢过许多人,也被许多人喜欢过,因此更明白谢晓风对褚连城的这一份用心里藏着多深的爱。因其明白,因此越发不懂:爱一个人,可以这么爱吗?——拼了性命地千里送药,然后和那个人结拜为兄弟,看那个人和娇妻卿卿我我。
林俊南伸出手,指尖沿谢晓风背上那条狰狞的伤痕掠过,仿佛是抚过一条长长的心伤,微微有些心悸,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突然,他跳起来,鞋子也顾不得穿冲出门去。
褚连城就站在外面,听到声音缓缓回头。
林俊南一拳打在他脸上,骂道:“你这个骚狐狸,有了一个卓青还不够!谁叫你在外面乱拈花惹草的!他白长了一张聪明脸,其实就是个死心眼!你招惹他干什么?”
第 23章
褚连城神色古怪地看了林俊南一眼,什么也没说掉头走了,把林俊南撇在那儿一个人跳脚。林俊南无奈,去找卓青。
“当初你发现我和褚连城有一腿时也没见这么慌。”卓青正在擦试一把晶光耀眼的剑,推到远处看了看,扯下林俊南一根头发凑到剑锋上,撮唇吹了口气,发丝触到剑锋断为两截,一截捏在卓青手里,另一截荡悠悠地飘走了。
“你为什么不扯自己的头发?”林俊南不满。
“我怕疼,而且怕以后秃顶。”卓青很真诚地看着林俊南。指尖一弹,剩下的半截头发悠悠地飘走了。
林俊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去了,气怔了一会儿,颓然问:“我说,褚连城这老小子又玩花儿了,你怎么给人家当情人的,这都欲求不满了。”
卓青道:“他的情人又不止我一个,你找别人算帐去。”
林俊南道:“男的就你一个吧。只要他对我姐好,男人那些逢场作戏的事儿我不管。不过他当初可是答应过的,情人只你一个。”
卓青叹了口气,朝着林俊南竖起一根白玉般的手指,“第一,约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褚大公子在朝堂、江湖上一诺千金,说过的话板上钉钉儿,连政敌对头都肯去信,但——那是为了在朝堂和江湖上树立威信,并代表在这种事儿上他也会一诺千金。”
微笑着摸了摸林俊南的头发,再竖起一根手指,“第二,你觉得自己采花折柳风流倜傥是个小大人了,但——没有担当,不负责任,就不算是个男人,顶多算你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孩子订约,其实和哄小孩儿玩一样,那都不过是些哄孩子的话而已。”
林俊南猛咬牙齿,猛瞪眼睛,怒发冲冠。
卓青居然收回那两根手指,不知死活地又竖起了三根尾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谢晓风人很单纯,脸长得漂亮,身材也好——这么一个人间极品,遇上了是绝不能放过的,除非那个人是傻子。”
林俊南生平骗过许多人,因此对于别人偶尔骗骗他意见也不太大,但卓青这一番话他却有点受不了,当即跳了起来,大喝一声:“王八蛋!”
卓青把林俊南摁回椅子上,柔声安慰:“别急别急,谢晓风不会威胁到你姐的。你姐夫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做事顶顶有分寸,也是极有办法的。等他玩儿够了,也就撒手了,就算谢晓风不乐意,还能斗得过他?到时姓谢的乖乖回了他的天山,褚连城还不是你姐的?”
卓青给林俊南的感觉向来飘忽,说话也是半真半假,林俊南并不十分信他的话。但这一番话听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低头想了片刻,说不出哪里不对,仍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一口闷气堵在那儿,左右都是不顺,半晌闷声道:“他这么花,你就没一点儿想法?”
卓青听得好笑,“说得轻巧,你是大少爷当惯了。你倒是为我想想。我一无名份,二无官职,仆人不是仆人,主子不是主子,哪一日死到路上,山上,野地里,褚连城说不认识,我连个凭据都没有。说白了,我什么也不是,就算有想头,又能怎么样呢?”忽然盯住林俊南微微一笑,“照我说,要解决谢晓风,你该找另一个人去。”
林俊南直觉他笑得不地道。
果然,卓青轻声道:“褚连城现下内忧外患,全仗褚林几家合力支撑,如今这里最能挟制他的……其实正是你姐姐。”
“你少打她主意!”林俊南吓了一跳,厉声警告。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就等着褚连城玩够了自己收手吧。”卓青把擦好的剑插进剑鞘里,悠哉游哉地起身,作势掸了掸衣上的尘土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向怔怔发呆的林俊南微微一笑,“还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林俊南茫然抬头。
卓青眼光微凉,仿佛有碎冰浮动,一字字念得清晰:“你说……如果谢晓风发现褚连城不过是在玩儿,会怎么想?”
第 24 章
从前褚连城对谢晓风的态度亲切,却平淡,毫无令人怀疑揣测之处,也正是因为这个,林俊南一直未对二人的关系生疑。自从那日谢晓风体内的寒毒被荣王府的人以药引迫得全面发作之后,褚连城的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变,命人将林若兰送回府中,自己留在梅园亲自照顾谢晓风。
这种态度叫谢晓风困惑。他已经放弃了,心都死了,褚连城却突然这样待他。他喜欢褚连城,为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褚连城可以娶别的女人,可以冷淡他,他独独不能忍受这种回馈式的施舍。然而褚连城天生有一种能耐,对人好时,情真意挚,能叫人暖到心窝儿里去。那一种温柔,没有人能抗拒。
最叫他觉得莫名其妙的人是林俊南。褚连城安排林俊南以纯阳内力给他疗伤,他拒绝了,林俊南却厚着脸皮天天往这边跑,还时不时带来些小玩艺或者好吃的。这个人救过他,害过他,骗过他,为人处事的方法实在超出他能够理解的范围。
到底是少年人的身子,不几天功夫,不但伤势复原,身子又恢复了铁打般的精壮,那一种缠绵的心思却越发地缠夹不清了。
这天早晨,刚用过饭,林俊南抱着一捧梅花进来,笑吟吟地给他插在桌儿上的花瓶里,“你瞧瞧,我折的花好看不?”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狐腋裘,越发衬得眉目如画,一路走来,颊上冻出了些许的嫣红,此时唇边含笑,眼波微漾,竟要将那一捧灼灼盛放的梅花的丽色都压下去。谢晓风看着他,也微微有些眩惑。
林俊南见桌子上剩的有菜,走去坐下,向侍立在旁边的丫头吩咐:“还有汤吗?我大清早儿去折花,还没吃饭呢。”
小丫头忙说有,转身就往外走。林俊南拿了谢晓风刚用过的筷子夹菜吃。谢晓风最恨他这种风流习性,伸手去夺,“这是我用过的。”
林俊南连忙将筷子交到左手远远伸开,右手拦谢晓风的手,仿佛那双筷子是多么难得的宝贝似的,嘴里笑道:“我不嫌脏。”
“我嫌你脏。”
“我早上起来擦过牙的,不信你瞧。”林俊南说着,龇起嘴,露出满口白牙。他不但脸生得好看,牙齿也生得好,一口细白的牙齿,最适合书上形容美人用滥的那个词:编贝。只是再漂亮的人,龇牙咧嘴时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谢晓风略皱了皱眉,终究是忍不住,偏过头去轻轻一笑。
林俊南讨好地说:“小谢,你笑起来真好看。”见谢晓风突然沉下脸来,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没旁的意思。”
谢晓风霍地起身往外走,恰好小丫头盛了米粥要进来,两下里都急,竟撞在一起,泼了谢晓风一身的饭。林俊南刚要上前,被谢晓风一瞪,站在桌子旁边动都不敢动。那小丫头服侍了谢晓风几天,知他性子冷漠,待人却不严苛,倒也不十分害怕,连忙另取了一件衣服出来给谢晓风换上。
林俊南一来就惹出这件祸事来,便不敢再说什么,等那丫头又端了一饭粥来,默默地吃完,搁下筷子,小心翼翼地看了谢晓风一眼。
谢晓风问:“吃饱了吗?”
林俊南受宠若惊,小鸡啄米般点头,“吃饱了。”
谢晓风点头道:“那你还不走?”
林俊南气馁,垂下眼皮不作声。他睫毛比旁人格外地长而浓密,因此也显得格外多情,这时一脸的委屈,颇有些可怜可爱。
谢晓风却不吃他这一套,哼了一声,“少装可怜。”停了一会儿,不见林俊南应声,微觉奇怪,抬头瞧了林俊南一眼,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神十分古怪,一股厌烦之感油然而生,冷冷道:“你看什么?”
林俊南哼了一声,仍不作声。
谢晓风奇道:“你哼什么?”
“你呀……”林俊南说了一半忽然收口,脸上的古怪神色转了几转,最后化成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笑意,摇头长叹。
谢晓风知道他是有意吊自己的胃口,偏不上他的当,剑眉微一挑,转头看窗外的积雪。林俊南卖了一会儿关子,见他不理睬,便有些泄气,叹道:“我算是明白了,你的聪明是只在我跟前使的……这可奇怪了,难道是别人都太聪明,唯独我比你笨,便该在你手里倒霉?”
任他叽哩咕噜地说,谢晓风通统不予理睬。
林俊南说了片刻,自己也觉得没意思,闷闷道:“谢晓风,我告诉你,你其实就是个大傻瓜!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谢晓风看了他一眼,微有些迷惑,不知道这个人突然在发什么疯。
林俊南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望着他无限真挚地说:“你年纪小,又少见世面,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坏人,其中尤其可怕的是某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他们看起来是好人,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都说江湖险恶,可最险恶的莫过于人心。那些人的心何止七窍,简直是马蜂窝,千窍万窍,你可要多长个心眼……”
不等林俊南把话说完,谢晓风忽道:“第一个骗我的就是你。你拿了我的暖玉灵脂,骗我说只要我去开封就还给我,盒子倒是还给我了,东西却不见了;第二个骗我的还是你,弄了一碗放了药的粥给我喝;第三个骗我的人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