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却有笛子清越响起,愁似天边新月。大哥脸色遽变,我已闪身出去。月下,玉海棠坐在门前容树枝上,横吹着玉笛。他见我出来,明艳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一曲吹罢,飘然而去。
我呆立门前,重炎从身后抱住我,“海棠怎么不进来。”
“他走了,不会回来了。”我惨然道,他与大哥始终没有结果。
重炎抱住我,“别伤心了。他自有他的去处。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我只握了他绕在身前的手,不语,还好他在身边。
是夜,重炎寻了画舫,与我游西湖。
潋滟湖水,如烟往事,我醉倒在他怀里,泪影涟涟。不知为何,这般的情意日深,却让我只觉得,我和重炎的缘分已要到尽头。心里只有慌乱无数。
他轻吻我面上泪光,爱怜无限,念着昔日明皇贵妃的故词,“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玉儿,天上人间,我终究不会负你便是了。”
我含泪笑看他,“若我死了,你将斜阳殿年年种满芍药,就算是念着我了。”
不是无由来说这话,与明珠龙凤双生的我,自出娘胎便虚弱。习武后好了些,却改不了天生虚弱的体质。近日,越来越觉得疲惫不堪。想来,该是我没有多少时日了。
重炎只牢牢抱住我,似要将我揉进骨肉之中。
西湖新月正万籁寂静。
我只尽了全身力气拥抱着这个与我注定纠缠至死的人。此时此刻,沈明玉私心只愿时光停顿,让我们相拥着直至变为化石。
食言……要到二十一才结束:)
大家将就看吧,偶已经不知所云了,长篇真是噩梦的说,结尾真是难写的说……
(二十)
回长安后;我开始编纂大唐药典。
《灵殊》,《素问》,《黄帝内经》,各个典籍均有对医理用药的论述,却从未有过全国统一的关于药量标准的医典。太医院已奉皇命着手制定。我每日闲着无事,便常到太医院去和御医们一起研究讨论,兴致好的时候,常会因为“砒霜的用量可不可多过二钱”之类的问题争执起来。
我心里渐渐害怕见到重炎。心里有恍惚不安的感觉。仿佛向上天借来一瞬,让我们阴差阳错彼此相遇,不该得的幸福握在手中,于是惴惴着何时便要归还。
每夜斜阳殿,他却必定守着红烛等我回来。深宫中一点灯火,伴着年少的君王,映入眼帘,我只有淡淡笑起来,他说过我是大唐社稷之外,他心中唯一的牵念,不知我沈明玉何德何能,值得这般错爱。
西湖那夜过后,似乎两个人的感情开始泛滥起来。寝宫重帘之后,白玉温泉边,他似要时时不停的将我拥在怀里才算安心。夜深人静,情意浓重之时,重炎有时会低下头来,亲吻着我的耳垂,喃喃道,如果这样就能让你怀上我的孩子有多好。悲哀袭来,我们是不可能有任何子嗣的,无人会继承我们共同的血脉与生命,无人在我们化为黄土之后依然在世间证明我们曾深深爱过。我在眩晕之中更加缠住他,让他更深重的进入我的体内。温热的肌肤,交缠的身体,迷乱的喘息,仿佛我们如此便可抵挡这漫漫长夜里波波袭来的浮生悲凉。
那样的夜里,我便在心里一次次的说着我爱你重炎,我爱你。清晨醒来,解开彼此纠缠的发丝,我再悄悄离开,到那几重深院相隔的太医院去打发整个白天悠长的时光。我怕我凝视着他会忍不住哭泣,我害怕被他看到我软弱的样子,那是我万万不想被他见到的。
突厥第三年进贡来的礼品之中,有四位罕见的美人,其实尤其出色的一位在文华殿上旋然做舞,那美丽的样子,仿佛清晨时分草叶上的露珠泠然滴落,几乎让我在那一瞬间也摒住了呼吸。重炎当场赐之千金。更有大臣上前贺喜,请重炎效仿隋文帝为这善舞的美人做玉露琼台。
四周嫔妃轻声议论,王皇后向我这边投来得意的目光。我看着遥远龙椅上重炎面上悦然的笑意但觉意兴阑珊。为何我会坐在这里?坐在他的女人们中间看着他如何封赏新来的美人。就因为我也算是他的人吗?我失笑出声,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转身出了文华殿。
太液池芙蓉未央柳。我站在池水之前,想起数年前进宫的那个柳絮翻飞的闷热午后。转眼已是这么多年。有人将我轻拉回来,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耳边传来重炎轻声叹息,“只是多看了她几眼而已。玉儿就生气了。”
我抬起头来看他,惊觉他竟已比我略高了那么一点,何时的事情,我都不察觉。
“她是很漂亮。”我诚实说道。
重炎拉我转身,“有道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玉儿总读过这句诗吧。”
我点点头笑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向柳叶深处走去,“我自己四处走走。你别跟过来。”
柳叶迷离处,我盘膝坐下,看着一湖烟波荡漾的池水,归意已决。
侧首,碧绿柳叶掩映处,重炎依然凝立在方才池水边。他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已渐渐不对,但他固执的不肯承认,而我则逃避不回答。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曾依恋过我,迷恋过我,在哭泣的时候紧紧的拥抱着我,可是他已慢慢长大,他已不需要任何的人保护,不需要我再看着他。就象孩子小时候珍惜的玩具,长大了就会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一般。我早已觉得,我已无存在的必要。一直装做不察觉的微笑着,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将天下玩弄股掌之间,看他如何逐权臣戏突厥,如何天机莫测城府渐深,终于,我装的累了,再也笑不下去,只好睁开双眼正视坚硬的现实。
或许,我爱过的重炎,只是许久前那个深宫中寂寞无助的孩子,那个在宫门前哭泣着向我奔来的少年。
然而日月悠长,那一瞬,终成过去。
这一生,我始终失败至极。我凝视着远处明黄龙袍的秀丽男子,老老实实的承认,我心中并无一丝悔憾。
是夜的斜阳殿,疯狂的缠绵之后。我轻轻吻着重炎汗湿的脸,吻那修长的双眉,紧闭的双眼,轻颤的睫毛,一分一寸,轻轻吻过来,细细记在心底,这将是这一生最后的回忆,我要牢牢记在心底。
重炎翻身将我压下,狠狠吻住我的双唇,辗转厮摩。
“是你自己招惹我。”他犹有空隙讲话。我用尽力气拥住他,想让自己的身体牢牢记得这一切。
“我要走了。”
“朕不记得准你离开。”重炎忽然停顿住,黑暗中冷冷逼视着我。
这样的霸道。我摇摇头,仰起上半身,复又挑逗他的唇。他竟咬我一口,舌上麻麻的痛着,我笑起来,“我走,我死,你自己选一个来,看看中意哪个。”
黑暗中看不清他表情,只有沉默,我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双眼。重炎,拜托你一定不要跟我说起沈家的安危来,求你不要。我不想做你手中任由摆布的棋子,不想被你当做一颗棋子。
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重炎忽然粗暴的扯开我蒙住自己的被子,疯狂的摇晃着我,“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那个突厥女人??朕现在就传旨杀了她。玉儿,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我疲倦的合上双眼,“看样子,你永远不会明白了。”
我是真的累了。追你的路太漫长,一路行来,我已迷失了自己。所以,我要走了。
迷失了自己,再失去你,那样的结局我承受不起。
被重炎疯狂索取一夜之后,清晨终于姗姗而来。我略做清理,一身素色长袍,端着盘子走近床边。一丈白绫,一把匕首,一瓶鹤顶红。
“选一个给我。”
重炎凝视半晌,挥手打翻了盘子,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真的要逼朕?”
我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慢慢系好,不再看他,向殿外转身走去。
“玉儿,不要走。”
身后有人追来,声声唤着,最后竟有哽咽之声。
我不敢回头,一直以来我就对他的眼泪没有任何办法。我怕一转身,就再也万劫不复。
斜阳殿外春光明媚。
“斜阳殿永远是你的。朕心中的皇后只有玉儿一个人。”
言犹在耳。
只是,我的心已苍老不堪,下面的路再不能陪你。
长安的天空在头顶上青碧如洗。我终于想起,帝妃录上,我的名字还是沈明珠。真的,真的是不留丝毫痕迹。“就当这满园芍药不曾开过,我不曾来过”。
西湖那夜,为何我没有死在那人温柔怀里?
某人很米有信用的继续食言中……狂汗……
各位大人再将就将就吧,结局在继续推后中……
(二十一)
苗疆山明水秀,天高云淡。有这么灵秀的山水,才会生出海棠那般明艳的人来。我未回西湖,也不想去辽东,整个天下,只有这么一个人此刻见了不觉腻烦,说起来该是同病相怜。
海棠在流裳瀑布重新建了草庐。夜半月明,两个人在瀑布之顶对酌,每每喝得大醉。我笑他是伤心落魄至天涯,他则悠然对答,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个人齐齐黯然,却各自无语,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言语表达。
一次海棠大醉,纵身跃下瀑布深潭,说要捞月亮给我。我踉跄站起,随他跃下深潭,共捞那一轮破碎在波影凌乱中的明月。潭水幽深,我深深潜下去,隔着层层细碎的深蓝看着遥远黯淡的月。世事皆不复原貌,我放送自己让身体慢慢向湖水更深处落了下去,水在身边温柔的缠绵,窒息的眩晕中我放弃的闭上双眼。心里长久来的疲惫一瞬间排山倒海般将我碾的粉碎。能长眠在这水月湖底未尝不是幸福。
“要死吗?”
海棠却在那时将我从深潭中拽了出来,满眼笑意的看着剧烈喘息的我。
“很多次,我都想一直落到最深的湖底,再也不醒过来,”海棠转身向岸上走去,却停在了几尺远的地方,惘然的仰首望着天边亘古未变的苍茫月色,“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明明我已经不再爱他,却还是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连我自己都渐渐变得没有。”
洁白的月色下,淋漓水滴从海棠无暇的脸上滑落,我知道那里没有一滴是泪,他清澈的双眼正与天上明月对视,可我又偏偏觉得他明明是在哭泣。
“海棠,我们,回中原吧。”我忽然激动起来,“我们回长安。为什么我们要躲在这里一辈子?凭什么连死都摆脱不了他们的痕迹?”
海棠诧异的转身看着我,喃喃道,“不错,我们回长安。”
“是,”我借口道,“我们找一处宅子住下,你养养花草,我写写文章,无聊的时候去找小苍和锦园。”
“好好的活着,忘记那些不该记得的人,”海棠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小四,如果我爱上的是你该多好。你一定不会抛下我再不回来对不对?”
“是。”我点点头。如果不是重炎,而是海棠,我未必会如在皇宫那样的地方一个人苦苦挣扎,时而惶恐,时而屈辱,却无处可诉,无法可解。
我们站在月光动荡的湖水中,湿淋淋的彼此对视着,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悲凉。流年蹉跎,爱过的人在心里化成一团模糊的泪痕,记忆里回荡着类似哭泣的声音。从今而后,要做的只有两件事,忘记那个人,好好的活着。
回长安的路迢迢无尽头,星辰日月,田野村庄,一点点在眼前展开,人在孤寂里温暖。海棠懒懒倚在车里,一路盘算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海棠楼是不再开了,他的目标居然是做浪荡公子,逛遍长安章台的花红柳绿,秦楼楚馆。我觉得这个比较的难,真的很难找到比他更美的女子。我建议他跟我一样,涂上我特制的药膏,变成普通一点的样子。海棠不肯,他一向自矜美貌,半点不肯掩饰,任由着他明艳容颜惊世骇俗,只是换了男装,凭添了一段冽冽英气。
我已变成一个普通的二十几岁男子的样子,药膏涂在脸上有时不甚舒服,我却一点也不想洗去,这样子实在很好,自有记忆以来便追随身边的惊艳的目光终于消失,整个人仿佛自在起来。只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不知世人为何这般孜孜以求。念头一转,又想到当年入宫若也变个模样,是不是也不会有今日结果。
沈明玉的名字是用不得了,海棠叫我跟他姓玉,大家也好说是兄弟。进了长安,在西坊玄武街甜水巷买了一间宅子,三进三出的院落,布局甚好,地上铺的青砖森森雪亮,屋檐上细细雕刻着九兽,据说也是有些年月了。我和海棠见了都喜欢,便买了下来,再买了些下人奴婢,一切也算就绪。
长安的天空常年青碧着。成群的鸽子在钟鼓楼间起起落落。
海棠果然有信用,家一旦安顿好些,他便在立誓一日看尽长安花,带着我直奔向长安上流莺聚集的西市福安坊,从醉月楼一路喝到眠花楼。席间有曾人过来搭讪,“这不是海棠楼的玉老板吗?”。海棠只是不理,拉人喝酒,不日我们竟结交了一大群酒肉朋友。
大家呼朋引伴,今日去西家摆酒,明日过东府看戏,热热闹闹的便将一些日子打发了。有时酒醉,也觉这样在酒宴歌舞间日复一日实在穷极无聊,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当年被送进宫去,沈家四公子,过的也无非是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区别。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手握天下,运筹帷幄一展抱负的。
冬至那一天,梅公子派人来请过府一聚。
长安街上凌琼碎玉素白一片。海棠不耐冷,围着雪白的貂裘,还捧着小小的手炉。梅府里宴席已经摆开,觥筹交错的好不热闹。梅公子特意请了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歌妓素秋前来献唱助兴。
素秋的琵琶果然清妙。厅前深雪皑皑,与素秋的清越歌喉相映成辉。
我有些醉意,拔下发上白玉簪为素秋的琵琶声击案相和。满厅的人立刻起哄,要素秋敬我一杯。
一曲终了,素秋盈盈上前端起一杯酒,“多谢公子赏识,这杯酒本该敬公子。只是素秋近日常听人说玉府的四公子写得一手好文章,诗赋也是极妙。素秋斗胆请四公子为奴家写一首曲子,不知四公子赏不赏个面子?”
别人还不提,坐在身边的海棠已哄然叫好,还不停推我,“小四,快点写。素秋肯唱你的曲子,不日你就名满长安了。”
我略一沉吟,起身向厅外走去,檐下长廊上早有人设了香案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