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太隆重了,我受不起。”
“我想让你早些熟悉。”他慢吞吞的道:“毕竟身为王后,你所到之处将会受到比这更热烈的欢迎。”
我眯起眼,微笑道:“陛下恐怕记错了,昨夜陛下向我‘求婚’时,我并未答应。”
“伯爵也并未拒绝。”国王蓝色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吊:“不是吗?”
我那是震惊得忘了拒绝。毕竟不是每天都有男人向我求婚,何况这男人还是个国王。
更别提这个国家的人还把它看成理所当然……我想起昨晚那些贵族艳羡的表情,靠!
“如果……我现在拒绝呢?”
国王轻轻的哼了一声,拉开长案下一个小抽屉,取出一件物事。
“那样的话,我会重新考虑王子妃的人谁,并且彻查昨天舞会的事件。”
我的视线从国王的脸移到他修长的手指,停在指间银色的丝带上。
我微微一笑,身子向后仰,倚住沙发靠背。
“既然陛下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拒绝就是我不识抬举。要我答应也容易,只请陛下明言,到底为什么非要‘娶’我?”
国王把玩着我的发带,眼角上挑的看过来:“伯爵不信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懒得吭声,大家都是聪明人,无谓再绕弯子。
他看了我半晌,我直视那双蓝色的瞳仁,不由感叹。每天经手的珠宝太多,我对宝石几乎麻木,这双眼却比我见过的所有蓝宝石更纯净。
偏偏这纯净下头,藏着比宝石复杂千万倍的人心。
“我果然没有看错,仝赤伯爵与传说中不同。如此,堪为良助。”他拿起案上一个巴掌大的铜锤,敲响一口小巧的铜钟,“嗡嗡”声中,他淡淡笑了笑。
我全身一震。
这笑容……原本冰冷倨傲的国王笑起来立刻判若两人,眉梢轻扬,上斜的眼角和微挑的唇角竟似带着媚态!
我大汗,难怪他喜欢男人,这副情态,哪个女人经受得起!
正自胡思乱想,房门已应声而开,一个高个子青年站在门口。
国王道:“见到他,你总该明白我的用意了?”
什么意思?我眨眨眼,从上到下打量那青年,末了摇头:“他是谁?”
“啊!”国王还未答话,那青年已狂叫起来,冲上来一把抓向我衣领,我挡,他再抓,我再挡。
青年接连两下没抓到,似乎不服气,死死盯着我的胸口,猛的出手抓抓抓,我照样挡挡挡。
两人玩儿得不亦乐乎,直到国王在旁边低喝一声:“够了!”,才依依不舍收回手来。
我低头看了看平整的前襟,意思意思拍了两下。
青年又怒,“啪”一声甩过一件东西,我及时闪开,那东西摔到沙发上,却是一副手套。
“你伤害了我的尊严!我,威尔登·休特罗·圣·阿罗卡斯,第七代沃特子爵!”青年愤怒的指着我:“向仝赤伯爵阁下要求决斗!”
决斗
室内一时无声。
我抬头看着那个盛气凌人的……沃特子爵,半晌,憋出一句话。
“你有枪吗?”
“啊?”愤怒的表情转为呆滞,“那是什么?”
原来这里没有枪。我刚松了口气,就见沃特子爵大步跨到书房角落,从一个长条形筐中抽出两柄剑,依稀仿佛是击剑比赛中的重剑。
他铁青着脸走到我面前,把其中一柄剑的剑柄伸向我。
我看看弧形的剑柄,再看看他。
开什么玩笑?!
我站起身,绕到国王陛下书案前。
国王居然在微笑。
“呃……”我说。
“我无权阻止这场决斗。”国王善解人意的猜到了我想说的话:“沃特子爵是为了贵族的尊严而战,仝赤伯爵,你必须迎战。”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可是答应了陛下的求婚,陛下舍得让你的未婚妻冒生命危险?”
国王侧首看了我一眼。
金发又扫过我的脸颊,那双眼角上斜的眸子媚意横生,水波似蓝色瞳仁向我勾了勾。
我的呼吸突然一窒。
猛的缩后拉开两人的距离,我想我有些狼狈,咳嗽一声,我道:“国王陛下还没告诉我理由。”
他交叠双手支住下颚,看住我道:“如果伯爵看到沃特子爵还猜不到我想说的话,我想我需要重新考虑,你是否担当得起王后的尊位。”
现在再看,那双眼那张脸如冰霜雕刻般无情,仿佛刚才一瞬只是幻觉。
我不怒反笑。
虽然早知道他图谋的不是我这个人,这种反脸不认人的表现仍是让我寒了一把。
这算是考验?
过关,就升为王后。
败了的话……我把双手插进裤袋里,转眸看沃特子爵……死的不过是浪荡子仝赤伯爵,于他又有何损失?
我微笑着,盯住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剑柄。
决斗的地点选在王宫的玫瑰园。
无数支长茎的玫瑰在风中招摇,我随手摘下一朵,放在鼻端嗅闻。
沃特子爵站在我对面,年轻的面孔上自信满满,轻蔑的眼光视我如死人。
不幸的是,我同意他的看法。
我在玫瑰花遮挡下苦笑。
国王作为监督,门鲁是证人,两人低声商议一阵,国王道:“两位准备好了吗?”
沃特子爵向国王鞠了一躬,右手握剑凌空虚划,我想他的意思是准备好了。
国王瞥向我,我把那朵玫瑰插进胸口口袋,若无其事的对他微笑。
蓝眸闪了闪,转了回去。
沃特子爵举高剑,我也懒洋洋的拎起沉重的铁剑,两剑相交,发出一下细微的清脆声响。
国王抬起手,等他的手放下,这场生死决斗就正式开始。
我看了眼跃跃欲试沃特子爵,突然大叫:“等等!”
三人同时转头看我。
我先放下手里的剑,捶捶被重剑折磨的肩膀,无辜的道:“我刚想起,我还没吃早饭。”
三人的脸色齐刷刷青了。
我继续说:“沃特子爵肯定吃早饭了,我觉得不公平。”
国王看向沃特子爵。
“没有!”他涨红脸道:“我赶着到皇宫见陛下,根本没时间用早餐。”
国王点头,又看我。
我无奈的点头,举起剑。
两剑相交,国王的手从半空往下落——
“等等!”我又叫。
三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瞪向我。
我眨眼,再眨眨眼,小声道:“那个,我们能不能吃过早饭再……”
国王笑了。
喝!我赶快转眼直视前方,这笑容,魅惑中带了杀气,愈发艳媚入骨,真真看得人心痒难搔。
国王的手狠狠挥下,那架式简直就是挥剑斩头颅。
我只觉后颈冰凉,默念:我是正常男人,我只喜欢女人……,沃特子爵的剑尖迎着日光刺来。
那握在手里沉重冰冷的一把剑,看上去却只有细细的剑锋,剑身在刺出时还在微微颤抖。
如风中的玫瑰花枝。
我非常有诗意的想到这点,然后,后退。
我拖着剑后退,脚不沾地,一路退到玫瑰花丛中。
沃特子爵像是愣了,大概没见过这种开局就逃的无赖式打法,顿了几秒才想起要追。
我在玫瑰花丛中穿来穿去,锋锐的刺划破了我露在外面的皮肤,很疼。
一枝横生的玫瑰花茎挡在我脸前,我探手抓住,故意使力,让花刺没入掌中。
痛啊,如记忆最深处与噩梦并生的痛楚……
为什么这么痛,还不醒?
这真的只是个梦?
我一咬牙,脱下白色外套挂在玫瑰花丛顶部,自己蹲下来缩成一团。
脚步声渐渐接近,夹杂着低声咒骂和痛呼,我很快看到沃特子爵的脚。
他奋不顾身冲过来。
一剑刺出。
他的剑穿透了我的外套,我的剑扎入他的脚掌。
呵呵,我笑着想,我是“通吃”伯嘛,当然不能忘了韦爵爷这招绝响。
沃特子爵痛极,低头看到我,咬牙切齿骂:“卑鄙!”
我掏掏耳朵。
他“呸”的吐了口口水,又骂:“你这种人简直是贵族的耻辱!”
我看了看扎在他脚掌上的剑,伸指弹剑身。
“啊!”他痛的惨叫,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
我笑着道:“所谓尊严都是吃饱了撑着的人自己找死的藉口,真正的战斗只有一个目的——”
我在玫瑰花丛中站直身,任尖利的小刺划破我单薄的衣衫,在我的脸上、身上留下无数伤痕。
“——赢。”
我望着那双用最纯净的蓝色掩盖最复杂心绪的眼,轻声道:“我赢了吗?国王陛下。”
“你赢了。”他竟也走进玫瑰花丛,慢慢的一步一步接近我,停在我面前。
“不过,你还是必须自己猜出我想娶你的原因。”
拜托,我只是个卖珠宝的……我苦笑,脑子里飞速过滤从卡拉奇那里得到的讯息。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又痛又不敢拔剑的沃特子爵怒吼道:“该死的罗奈德,你抢走我的莎丽又抛弃她,现在还想装作不认识我——”
“啊!”我一击掌,回想起卡拉奇说过。仝赤伯爵抢了某人的未婚妻,还当众羞辱过他,这个某人有个和伯爵一样又臭又长的名字。
这跟国王有什么关系?我疑惑,国王不可能对未婚妻那什么,难道对沃特……
我摇摇头,不对,身为最高权力者,儿女私情只是小事,权位才是重中之重。
眼前一亮,我想起一件事。
“仝赤伯爵……我的封地与沃特子爵的封地相邻。而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邻居,国王陛下的哥哥——奥罗杰公爵。”
话说到这份儿上意思很明白了,我闭嘴盯着国王的脸,打算一有异样就跑先。
国王没有怒,没有笑,也没有发呆。
他只是慢慢慢慢的伸出手,先是握住我脑后的一朵玫瑰,就势按住我的后脑。
那朵玫瑰就紧紧挨到我脸上。
很痒,我侧过脸躲闪,正好迎上他贴近的脸。
我望入那双眼,有望进一整片天空的错觉。
然后,他吻了我。
四国
这个吻没有任何感觉。
起码对我而言,没有怜惜、情意,甚至连色欲都没有。
所以我没有动。
国王的唇在我的唇上缓缓的厮磨,得不到我的回应,他像是有些生气,蓝眸凶恶的瞪我。
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他的眼光像重剑般刺过来。
我无处躲闪。
直刺入心。
痛。
国王放开我,吊着眼角审视我:“你在怕什么?”
我摇头。
“你的指甲快掐伤自己了。”
我松开握成拳的手。
他皱眉:“你还在害怕,我接近你的时候你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你。
我做不出翻白眼这种有损帅哥形象的事,眼见他还想唠叨,走前一步,狠狠吻住他。
很好,这个世界清静了。
我想我的吻技要高明许多,因为我们从唇的接触进步为舌的纠缠,激烈到火星四溅。
这仍是不像个吻,更像场战争,我们使劲浑身解数想挑起对方的情欲,又想自己能全身而退。
他的呼吸声在我耳边急促的响,我的呼吸声响应他,紧贴的胸膛内,两颗心脏用同一频率跳动。
最后,我赢了。
国王一把推开我。
我抬起袖子,擦一擦唇边的涎水,微笑。目光顺着他的脸、颈项、胸膛、腰一路往下……
他猛的转身往外走,摇曳的玫瑰花枝阻碍了他的前路,他一把抽出扎在沃特子爵脚背上的剑,“刷”一声,柔韧的剑身绷得笔直,斫断大片玫瑰。
他头也不回的迈出玫瑰园。
身后的沃特子爵终于后知后觉的发出痛呼。
无数朵玫瑰花被剑斫飞到空中,我抬头看着它们落下来,紫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演绎一场铺天盖地的死亡与妍丽。
此情此景,我只有一个想法。
捂住肚子,哀叹。
好饿啊。
迟到总比不到好,这顿迟来的早饭终于还是来了。
我被请到王宫招待贵宾的餐厅,坐在数十米长的长桌上用餐。
十分钟后,沃特子爵脚上的伤口处理好,被人抬了进来。
我边吃边笑看他,他铁青着脸就是不看我,刀叉与碗碟碰撞,发出惊人声响。
侍立一旁的宫庭女侍看不下去了,走到他面前,假笑着柔声道:“子爵,菜式不合口味吗?”
沃特子爵立刻涨红了脸,我闷笑。
再过十分钟,国王陛下驾到。
我正在嚼一块牛肉,抬眼看到他另换了一条裤子,忍不住大笑出声,差点没噎到。
国王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又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眼神。我慢慢收敛笑容。
门鲁跟着国王进来,轻咳一声,女侍们立刻躬身行礼,随他走出餐厅。
一室沉寂,我向后靠到高背椅上,手臂搭住椅背,眯起眼望向窗口。
窗前垂着白纱帘,风起时纱帘轻轻飘动,窗外景致若隐若现。
沃特子爵放下手中餐具,目光迟疑的在国王和我之间徘徊。
半晌,他嗫嚅道:“陛下……”
国王看向他。
“我不愿意跟仝赤伯爵合作……”他舔舔唇,大胆直视国王:“我不信任他!”
我笑了笑。
国王转头看我,冷冷的眼睛里多了点嘲讽:“我理解你的感受,子爵,因为我也不信任他。”
“啊?可是陛下……”
“封地是开国之初定下的,由袭承爵位者继承,即使是我也无权更改。”他沉声道:“所以我必须娶他。当他的利益与我的利益紧紧相连时,我们可以学着互相信任。”
换言之就是非让我跟他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无语。脑子里开始回想卡拉奇讲述的政治局势,只大约记得奥罗杰公爵拥有贵族中面积最大的封地,蓄养了自己的军队,兵强马壮,对王位虎视眈眈。
……古今中外的谋朝篡位者打的算盘都差不多,在上位者的对策更是毫无新意。
我打了个呵欠。
国王道:“我们先订婚,半个月后举行订婚典礼,伯爵以未来王后的身份回到封地等我迎娶。就近留意奥罗杰公爵的动态。”
“要等多久?”我懒洋洋的问,我可不是王宝钏,有兴趣苦等一个男人十八年。
“一年。”蓝眸眼角又开始上斜:“我会在一年之内想办法解除公爵的兵权。”
“哦……”我拖长声调:“如果成功,我就没有利用价值,陛下还会不会娶我?”失败就不用提了,肯定大家一起死。
蓝眸突然变得很深,深深的凝视我,我讶异的看他,他已经别过头。
居然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沃特子爵不屑的睨了我一眼,问道:“陛下,我的任务是什么?”
国王没有反应,沃特子爵又叫了声,他才像忽然醒过神,两人低声商议起来。
我听了一会儿,却是行军打仗的话题,原来这个傻乎乎的子爵还颇有些军事才能。
渐渐不知所云,懒得再听,我拿起桌上的一瓶红酒,自斟自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