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不知所云,懒得再听,我拿起桌上的一瓶红酒,自斟自饮,一边摸出口袋里的小抄,慢慢看起来。
小抄是我昨晚硬逼卡拉奇替我准备的,包括这个似梦非梦时空的背景和我身为贵族须知的常识。
原来这个时空共有二十三个国家,其中较强大的四个国家分别为“金之离国”,“木之椽国”,“水之魂国”,然后就是我所在的“神隐王国”。(不要问我为什么金、木、水之后不是土,或者人家神隐王国的开国之君嫌那个“土”土呢。)
总之国家多了,免不了就有战争,也就有类似中国古代战国时“合纵、连横”之类的东西。
这四国中,金国和木国位于大陆西边,各自拥有五六个小国附属,因为相邻,领土纠纷和其他乱七八糟的纠纷引起战争频频,于是又都向外发展盟友。
金国的盟友是水国,水国是所有国家中最强盛的,可惜国内统治层的神权、军权、君权一直争斗不休,给了他国可乘之机。
而木国的盟友,根据排除法,就是身为仝赤伯爵的我亲爱的祖国……
正看到精彩处,酒没了,我想也不想的横过半身去拿国王面前那瓶酒。
“啪”,手被抓住。
我的心思从小抄上稍稍转回来,抬眼望去,国王蓝色的眼角上吊的眼睛紧紧吸住我。
……这种看猎物般的眼神……
我眨了眨眼,微笑。
正想说话,“砰”一声巨响,餐厅的门被人重重撞开。
三人转头看去,见门鲁跌跌撞撞的冲进来。
“陛下!”他惊惶的看着国王,竟没注意到我几乎半趴在桌面上,一只手还在国王掌中。
“圣物……”他说了两个字,国王已经放开我站起身,我抬头看着他冰冷倨傲的脸,耳边听到门鲁带着哭腔的声音。
“圣物失窃了!”
圣物
国王匆匆前行,门鲁带领一堆侍从跟在后面,最后面是慢条斯理的我。
我一面走一边在小抄上寻找有关“圣物”的介绍。
有了。
大陆上二十三个国家中的大多数信仰一个共同的神——白宇大帝。传说白宇大帝离开人间时给每个国家遗留下一件法器,作为定国的圣物。也就是说,圣物是国运的象征,圣物失窃,是关系国家命运的大事……
我再次被他们领着穿过王宫左翼,经过三条长长的走廊,再绕过两个喷水池,终于停在一座神殿前。
我抬头看近七层楼高的殿顶,发现日已西斜,淡红色的夕照映得神殿愈显巍峨。
殿前一个人也没有,殿门半开着,夕阳把门的影子拉得很长,深深的投进去。
国王伫立殿前,回过头。
看我。
我眯起眼,看着夕照的淡红在他金色的发上闪耀。
他说:“你跟我进去。”
我无可不可的耸肩,你是老大,当然你说了算。
本以为还是一大帮子人涌进门,谁知门鲁带了侍从恭恭敬敬的守在殿外,只有国王和我一前一后走进去。
脚步声响在光滑平整的大理石地面。
殿内没有燃烛,唯一的光源是门口和天窗透进的天光,有个人背对我们站在黑暗中。
“艾森,我来了。”国王叫他,我看了眼他的背影——倒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亲切的常人口吻说话。
那人顿了片刻,缓缓转过身。
光线太暗淡,我看不清他的脸。
“拜见陛下。”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极负感染力,是适合演说的声音。
国王走近他,两人在黑暗中低语。
我自顾东张西望,殿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听到他们交谈,偶尔冒出“圣物”、“奥罗杰公爵”之类的敏感字眼。
就像国王说的,他从未信任过我,所以我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去加入他们的谈话。事实上我还奇怪,他为什么要带我进来?
我昂头看神殿高高的穹顶,天窗投进来的光愈发昏暗。
夜来了。
脚步声接近,我低头看着国王从我身边经走,正想跟上去,身后有人道:“请等一等。”
我继续走。
国王在前面猛的掉过头,咬牙道:“你给我站住!”
我只好站住。
看着他一个人走出大殿,站在门外初临的夜色中。
身后那人发出一阵笑声,道:“很难得啊,有人能让伊底亚斯失控。”
伊底亚斯?我怔了下才想起是国王的名字,又听到他道:“‘仝赤伯爵’,你……究竟是什么人?”
心脏在胸中剧烈跳动,我没有回头。
“呵呵,”他继续道:“有些事只能说是白羽大帝的旨意,比如上任国王希望伊底亚斯和奥罗杰公爵能和平同处,刻意将奥罗杰公爵的封地远离首都,并让他立誓不奉诏绝不离开……没想到反而更激起他反叛之心。伊底亚斯登基三年,奥罗杰公爵羽翼已丰,随时可能出兵。我本来以为他会耐心等待一个契机,没想到……”
“圣物失窃,证明国王失德。”他叹息:“奥罗杰公爵为自己创造了契机。”
身后衣衫悉蔌声响,那人似乎转过身,柔和的道:“你去吧,伊底亚斯就拜托你了。”
我又等了会儿,他不再出声,我把双手插进裤袋里,慢慢走出大殿。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心不在焉,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先前还指望着能猛不丁从梦里回到现实,渐渐已经开始怀疑一切不是梦……如果真的不是梦……我抬头看着前方国王的脊梁笔挺的身影……我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
是的,我别无选择。
国王认定圣物被盗是奥罗杰公爵的阴谋,为了稳定局势,一面封锁圣物失窃的消息,一面提前准备订婚典礼。
三天后,订婚典礼在神隐王宫大厅——就是王子选妃舞会现场举行。
这三天里我设想过逃跑,不过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现代人,离了伯爵府靠什么活?
国王没给我思想斗争的机会,他派兵团团围住伯爵府,我一看那阵势,摸摸鼻子,安心等着当新娘。
三天后,按历是神隐王朝二二七年四月七日,订婚典礼举行当日。
王宫的仪仗队从凌晨五点就开始在门外吹打,嘹亮的号声和短促的鼓点把我吵醒,我打个呵欠,趴到窗口往外看。
这一眼出去,张大的口差点儿再也合不拢。
伯爵府外挤挤挨挨全是人,目测怕是成千上万,一个个仰头上望,见我在窗口出现,欢呼声如礼花般爆发出来!
“是王后!”
“王后万岁!”
我没刷牙没洗脸,眼角挂着眼屎,呆呆的站着听那一阵阵排山而来的欢呼。
号声拔高一个音阶,长长的拖着,我不由自主抬头,似乎能在黎明泛白的天空看到那如有实质的号音缭缭飞升。
卧室的门打开,卡拉奇的声音一如平日,没有半点起伏。
“伯爵大人,请更衣。”
王宫派来四匹白马拉的马车,马头上还戴着金冠。我站在车旁看了那打扮诡异的马半天,摇摇头坐了进去。
马车微微摇晃着向前行驶,皇宫仪仗队和骑兵包围在车旁,再外围是兴奋的民众。
嘈杂喧嚣传入车厢,车内两个人却异常安静。
卡拉奇依然随侍在侧,我看了看他木无表情的脸,实在提不起谈话的兴致。
说不紧张是假的。
身为男人却嫁给另一个男人,就算是梦……我低垂眼眸,看着自己交叉的十指。
这不是梦吧。
如果不能醒来,就不是梦,而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我的手指很瘦,皮包骨头的感觉。我细细摸索着左手无名指根部,很快,将有一个戒指套上去。
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结婚,连幻想也不曾。很久很久以前,我已不再幻想。
什么是婚姻?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怎样才能牵扯到一起,怎样才能不离不弃?
马车外的民众突然齐声高喊:“国王万岁!王后万岁!神隐王国万岁!”
车轮似乎硌到硬物,颠簸了下,骑兵朝车窗里望,问道:“您没事吧?”
我不答。卡拉奇代我应道:“伯爵大人无恙。”
骑兵点点头,和卡拉奇商议了几句抵达王宫后的行动步骤。
我徐徐躺下,翻过身,将脸埋进柔软的垫子里。
右手握住左手,压在胸前。
七点三十二分,抵达王宫。
订婚典礼
礼炮鸣响,青天白日居然放了礼花。
卡拉奇拉开马车门,跳下去和王宫侍从一起把红地毯直铺到马车踏脚下。
我端坐在车门前,耳边仪仗队奏出的音乐和民众的欢呼声渐渐的微弱下来,短促的礼炮结束,烟花在白昼的天空惨淡的散开,落下。
国王的近身卫队再次在红地毯两边列队,寒光闪烁的佩剑交织在甬道上空。
甬道那头,高高的台阶顶端,王宫门前。
我抬起头,看着孤身立在高处的国王。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脸隐在卫队高举的佩剑后,身后是五米多高的宫门,衬得那般修长身躯也弱小起来。
宫门大敞,如此明亮阳光仍看不清深邃内在,整个庞大的王宫如一个盘踞的怪兽,张开巨口伺机而噬。
我眯起眼,看着国王一步步踏着红地毯走下台阶,穿过甬道,在全场的寂静中,走近马车。
停在我面前。
视线转为平视,我看着那双蓝色的眼,很难得眼角没有吊起来,金发也一丝不苟的系在脑后,露出如精雕细琢的完美容貌。
我想他也在审视我,对视数秒后,他向我微微躬身,左手背到腰后,右手摊掌伸出。
我愣住,什么意思?
卡拉奇在车边咳嗽一声,木然道:“伯爵大人,把您的左手给陛下。”
我忽然醒悟,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拜托,我又不是女人!
国王低着的头抬了下,眼神如刀剜我一眼。
啊啊,眼角又吊起来了!
我笑着伸左手放在他的右手掌心,他立刻收拢五指狠狠捏紧,脸抬起来,故作深情款款的微笑。
我忍痛保持笑容,被他“扶”下车。侍女挎着盛满玫瑰花瓣的小篮在前面洒花引路,两人并肩缓缓穿过佩剑甬道,拾级而上。
国王目视前方,笑着低声道:“记得伯爵说过,战斗的目的只是为了赢,我忽然想知道,今天的赢家是谁?”
我笑着左右顾盼,学他不动嘴唇出声:“怎么在国王眼里,婚姻也是一场战争?”
我们携手走上台阶顶部,转身面对人群,挥手。
人群又开始欢腾喧哗,侍从拉开预前准备好的鸽子笼门,数百只鸽子争先恐后涌出,扑腾腾飞到空中。
灰白色的鸟羽飘飞在风中时,我转头看国王。
他正昂头望着振翅而飞的鸽群,面上不复冷傲或讥诮,瞳内还有隐忧,神色间却满是踌躇满志。
我转开视线,习惯性想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左手轻轻一动,却被人握得更紧。
我怔了下,国王忽然举高我们交握的手,几乎一瞬间,刚才还沸腾的人群又立刻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望向他们的王。
“亲爱的臣民们,感谢你们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国王朗声道:“今天,我和仝赤伯爵将在白宇大帝见证下订立婚约。而在之前,此时此刻,我,神隐王国第十四代的王,愿以我和我未来王后的名义起誓,我们将终身为守护王国和你们而尽心竭力!白宇大帝在上,所有灾劫我们愿亲身担承,只求大帝佑我国泰民安!”
话音落下,人群静默了几秒,陡然爆出前所未有的狂热欢呼,“万岁”此起彼伏,人们把手边一切能扔的东西都抛向天空,一时出现无数帽子、头巾在空中飞舞的奇景!
我保持着笑容,嘴角却有点抽搐,国王得意洋洋的继续抓着我的手在空中挥,我吞了口口水,道:“靠!”
低而微弱的咒骂,像一声叹息,轻易淹没在潮水般涌来的欢呼中。
订婚仪式异常简单:我和国王在一个据说代表白宇大帝的神官见证下互相发誓忠诚,交换戒指,神官宣布礼成——整个过程不到三十分钟。
相比订婚仪式的轻松,夜里的庆祝宴会却令我头疼。
充斥着贵族的宴会,熟悉的衣香鬓影歌舞飞觞,依稀是我第一夜遇见仙蒂的光景。除了男人们由厌弃避开我改成僵硬的微笑行礼,女人们不再蜂拥而上,其余真是没有变化。
甚至……我抬起头,看着硕大的水晶吊灯,微微一笑。
国王和我开始还走在一起,挂着笑容听各式各样的祝福和阿谀奉承,渐渐的开始不耐烦。所以乐队奏响舞曲时,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国王向我伸出手,我这次迅速握住他的手,两人向身旁几个好不容易停止滔滔不绝废话的贵族笑了笑,并肩走进舞池。
音乐是华尔兹,我们同时揽住对方的腰时才意识到这点,尴尬的互望一眼。
两个男人的华尔兹……高难度啊……
我叹了口气,认命的收回手,改放到他的肩上。
国王盯了我一眼,眼角上斜的微微一笑,烛光下,那股子媚意又染上他俊美面孔,不等我顺过气,他已拉了我滑到大厅中心,起舞。
华尔兹舒缓优雅的乐曲中,我们脚不沾地似的一圈一圈舞动,我被迫跳女步,被另一个男人带着起舞,眼前近处是他的面孔,清清楚楚,似乎透过瞳仁映入脑中的面孔……
一曲即罢,满堂掌声,我们微笑着答礼,乐声又起,贵族们一对对入场舞蹈,裙摆飞扬。
国王还抓着我的手,我轻轻抽动,他不放,我使劲,一把抽出来。
笑容立刻僵在那张脸上,我低下头,道:“抱歉,我先离开一会儿。”
不等他回答,我转身绕过几对跳舞的男女,挤进人群,对所有的招呼声充耳不闻,近乎粗鲁的拨开挡路的人影。直到身边的人渐渐稀疏,我才缓下脚步。
这才发现已走到墙边落地窗前,正是那一夜站立的位置。
我失笑,果然,只有这个位置才是适合我的吗?
身体靠住墙,伸手拉开领巾,我贪婪的深吸一口外面花园的新鲜空气,试图平息心里莫名的烦躁和不合时宜的……欲火……
“靠!”我重重拍了拍自己的额,却没能拍掉脑中的绮丽幻想,只是一个微笑……因为一个笑容,我竟对国王产生欲望!
醒醒吧,宋家明,我继续拍着前额,对方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不知真实还是虚幻的人物!
靠着冰冷的墙壁发了会儿呆,忽见一个侍者端着酒杯经过,我正好口干舌燥,忙向他招了招手。
他停住脚,看了看我,又指指自己,神色古怪。
我皱眉,有些不耐烦的点头。
侍者叹气,像认命了似的拖着脚步走过来。当我伸手拿酒杯时,他又叹了口气,道:“伯爵好眼力,连续三次看穿我的伪装,难怪公爵如此倚重。”
我的手一抖,差点拿不稳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