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月亮钻入厚重云层,四下一时伸手不见五指,我提气疾奔,十秒钟内穿过草坪,靠在一棵树后喘气。
后部更痛了,我甚至能感觉湿润,刚刚止血的伤口怕是又裂开。
没关系,我忍得住。我吸气吐气,聆听周围的动静,似乎没人发现我。
我转身继续奔跑,脑中浮现王宫路线,上次被领着走过的每一处都清晰记忆。
很快找到书房所在,我故伎重施,攀上三楼,慢慢接近书房的窗台,隐在阴影下。
刚躲好,房内传来说话声,我屏气凝神听着。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在笑,国王怒气冲冲的打断他:“威廉!”
威廉是威尔逊公爵的名字,我听到公爵笑道:“请原谅,陛下,我忍不住。”
国王“哼”了一声,公爵又笑了一阵,咳嗽两声,道:“那么,你就因此对仝赤伯爵发脾气,扔下他跑了?”
“什么‘跑了’?!”国王怒道:“我是赶着来见你!结果呢,被你这个弟弟嘲笑!”
“我很抱歉。”公爵声音里还是带着笑意:“可是,陛下,整个神隐王国上流社会都知道仝赤伯爵荒淫,虽然我们没查到,但他与男人有过什么也不算意料之外吧。”
“你还不明白吗?威廉,事情不只这么简单。”国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静,“我们曾仔细的查过他,自认对他的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现在却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有一就有二,如果我们查不到他曾经和男人……很可能也没查到他与路易的确实关系。”
路易是奥罗杰公爵的昵称。房内静了片刻,两人似乎在考虑这个打乱他们全盘计划的可能性,我吊在窗台下,心潮起伏。
看来国王他们目前确实不知道仝赤伯爵和奥罗杰公爵之间存在某种关系,不过照这样怀疑下去,查出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我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理会任何可能与奥罗杰公爵有关的人和事,有多远躲多远,就算仝赤伯爵与奥罗杰公爵之间有过勾结,我也要让它不了了之。
良久,公爵道:“想来想去,仝赤伯爵此人还是不可靠。陛下……伊底亚斯,我还是当初的意见,想办法杀了他,只要做成意外,按王国假例,他的封地当归国王所有,到时就可以名正言顺派驻兵去监视路易。”
“可是……”不等国王回答,在我的心脏超负荷跳动时,公爵又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一定不会肯的。罗纳德再荒淫再一无是处,谁叫你……喜欢……”
那两个字入耳,我惊得差点松手从墙上摔下去,忙死死抠住,心慌意乱下没顾上偷听。终于稳住身体,才听到国王道:“……我就是喜欢他,明知道他是个混蛋也舍不得他死……威廉,以后不要再提,我绝对绝对不会杀他。”
“伊底亚斯。”公爵叹道:“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执着?”
国王许久不答,我忍不住慢慢向上攀到窗户侧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飞快的探头再缩回。
这一刹那的影像,一个贵族服饰的男子背对着窗口,应该就是公爵,国王坐在他侧方,两个人不留神都不会发现窗口处的异样。
我再次探头朝里望。
国王坐在沙发上,食指轻抚着嘴唇,拇指…拇指居然伸进嘴里!
我再次“震惊”,以国王高傲冰冷的形象,看他咬手指头,简直就像看蜡笔小新打太极拳一样充满错位感!
我还惊着,国王有滋有味的咬着手指头,忽然抬头盯住威尔逊公爵,斩钉截铁的说一句话。
“因为他是罗奈德·斯菲塔·圣·修拉尔。”
房间里只点了两支烛,摇曳的烛光下,国王蓝色的眼眸添了一层淡紫,看来不复清澈,深不见底。
他的神色坚定而倔强,像一个拼命捍卫大人认为该丢掉的旧玩具的孩子。
我呆呆的看着那张脸,那双眼,一瞬间忘了手臂酸麻,后部疼痛,四周危机四伏。
两人又沉默一阵,然后开始谈论威尔逊公爵这次从封地到首都的见闻,我悄悄缩回头,小心翼翼的躲在阴影中顺着墙壁爬下。
附近有卫兵巡逻,却没有人发现我。
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毕竟我曾经靠此谋生,要论“轻功”这个时空可能少有人及得上我。
是的,“谋生”,生命的“生”。
站在地上,后部疼得火烧火燎,湿热的液体顺着腿流下……没关系,我忍得住,毕竟,更痛苦更凄惨的境况我也挺过去了。
我甚至还能微笑。
我微笑着把双手插进裤袋里,抬头看着唯一烛火摇曳的书房窗口。
那个男人,说喜欢我。
准确的说,他喜欢的是仝赤伯爵。
抱歉,我可能真的让你失望了。你的仝赤伯爵或者真的没有和男人做过,所以他的后面不堪“使用”。可是我不是他。
我所经历的,他绝不会经历,你也绝不会懂。
所以,你认定的那个人,不是我。
真是……很抱歉。
我活动了下筋骨,忍住疼痛,像来时一样奔跑在黑暗中。
穿过树林、草坪,深沉寂寞的黑暗中,只听到我一个人的呼吸心跳。
我拼全力奔跑,像是想通过这奔行,抛弃属于宋家明的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沿原路攀回“洞房”,我顾不得脱下衣物,直接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几乎同一时间,敲门声响起。
“进来。”我扬声道。
门被打开,一名侍从捧着一只银盘恭恭敬敬的进来,微微躬身道:“伯爵大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蜡烛已经熄了,我在裤子口袋里摸索一阵,摸出打火机“叮”一声点火,定睛一看:“烟斗?我什么时候说要这个?”
“是国王陛下的吩咐。”侍从把银盘放到床头柜上,似乎没看到一地凌乱物件,有条不紊的点着一支新蜡烛,在烟斗里装上烟丝,再递给我。
我接过,用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差点咳出来。
习惯了过滤嘴,这种“裸烟”味道太冲。
我研究烟斗的时候,侍从已悄无声息的退出去。我看着轻轻合拢的房门,再看了看手中烟斗。
事后烟……呵呵……当时只说了一个字,他明明在生气,仍是听到耳里,记到心里?
我仰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帐幔精美的图案,右手玩着打火机,不停点着、熄灭,点着、熄灭。
左手举高烟斗,猛的扔出去。
“砰——哗啦”,木质细实的烟斗撞在梳妆台玻璃上,玻璃碎裂滑落,烛光下一地晶亮闪烁。
“如果这他妈的是个真实的世界,真的有仝赤伯爵这个人……”我微笑道:“我他妈的开始嫉妒你了!”
旅途
那天国王没有再回来,我们的第一次就像一场妓女与恩客的交易,留下我独自收拾残局。
我趴在床上睡着。睡到半夜觉得身体滚烫,一会儿又冷得发抖。迷迷糊糊中我意识到自己在发烧,眼皮却重若千斤,手足也像锁了沉枷,既不能动也出不了声。
不久敲门声响起,敲了很久,得不到回应,外面的人开门进来,似乎对我说了什么。我一动不动的躺着。那人出去,一会儿又带了很多人回来,或冰凉或温热的手摸着我露在外面的肌肤。我烦得想骂人,嘴唇刚蠕动了下,突然被人抓住胸前衣襟提起来大力摇晃,听到像天际雷鸣般的吼声……我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马车中,身不由己的随马车前行微微摇晃。
我睁眼看着车厢顶部与其余三面同样的乌黑光亮,决定下次找人画几幅裸女图上去。
“伯爵大人,您醒了?”
这么以无特色为特色的平板声音……我的眼珠溜了一圈,终于看到端端正正坐在车厢另一头的卡拉奇。
“卡拉奇……”我快乐的向亲爱的管家打招呼,却被干涩难听的声音吓一跳。
卡拉奇拿出一只银制酒壶,喂了我一口酒,淡淡的道:“伯爵不用担心,您的烧已经退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复原。”
我咂了咂嘴,用难听声音道:“回伯爵府我要先洗个澡,然后睡它个一天一夜……”
卡拉奇忽然定定的看着我,或许车厢里光线太暗,我居然从那双石子般的眼睛里看到隐约的怜悯。
“伯爵……”
我试着举起手,发现有了力气,探手抓过他手中的酒壶,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我们恐怕暂时回不了首都的伯爵府,”卡拉奇平静的道:“因为我们正在去您的封地仝赤郡的路上。”
我本来想过大闹一场,顺便试试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闻名以久的戏码,谁知此行所谓“最高指挥官”在外面说了一句话,我立刻决定省下力气。
他说:“我就知道他是装的!”
重要的不是他这句明显挑衅的话,而是他的声音——沃特子爵。
订婚第二天就送我回封地,国王还真是迫不及待。又选择跟我有仇的沃特子爵护送,不怕我耍花样拖延赶路。
我肚里冷笑,翻身趴在暖软的羊毛垫上,再也懒得动。
卡拉奇说我发烧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才苏醒。服侍我吃了点干粮,他拿出膏状药糊给我治疗伤处。我怀疑的看了半天那坨粘乎乎的便便状物,还是忍辱负重的涂了厚厚一层。
我们正行经首都郊外——对了,神隐王国的首都叫洛克郡(我总觉这名儿耳熟得诡异),我们的车队走了一天一夜仍未能脱离洛克郡。天色暗下来,附近最近的村庄都在二十里外,沃特子爵于是下令原地扎营。
马车停下来,车夫跳下车去帮忙。马嘶人叫,笑声说话声脚步声,物皿被卸下车时的碰撞声……各种嘈杂的声响传入车厢,我一时竟错觉不是身在郊外,而是在热闹的市集中。
诸多噪音中,我还是听到那个大踏步走近的脚步声,停在车前,不忘礼貌的轻叩车门,证明此人虽然草包,骨子里倒确实是个贵族。
我懒得抬头,举一只手挥了挥,卡拉奇立刻拉开车门,“哗”,就像打开了音量开关,喧哗声浪如有实质般扑进密闭的小小车厢。
“请顺手关门。”我把脸埋在垫子里懒洋洋的道:“病人怕吹风,谢谢。”
顿了片刻,门“哗”一声拉拢,噪声减弱到可以承受的程度。
我刚舒了口气,就听到那个比60分贝嗓音更刺耳的声音尖酸的道:“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仝赤伯爵阁下。”
我慢慢抬头瞥了沃特子爵一眼,发现他今天全副戎装,更显得身形修长矫健,赞道:“今天穿得挺帅啊!不过不像护送未来王后回娘家待嫁,倒像上战场。”
他“哼”了一声,低头在我耳边狠狠的道:“少装模作样!你和我都知道这桩婚姻背后的秘密,我绝不承认你是神隐王国的王后!”
“你承不承认无所谓。”我轻声回应:“国王……伊底亚斯承认就行,我们床都上了,他赖不掉的。”
“你!”他又一把揪住我胸前衣襟,毫无新意,我干脆放松身体,无骨似的随着他的力量摇来晃去。“肯定是你勾引国王,你这无耻下流的家伙!”
“我没那么好,你不用称赞我。”这招学自蜡笔小新。
“我杀了你!”
“快住手!子爵!子爵!”有人硬是扳开沃特子爵掐在我脖子上的爪子,救了我的命。
沃特子爵独个坐到角落里生气,我咳嗽两声,顺过气,这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一个老头儿。
似乎是跟沃特子爵一起进来的,一身朴素的长袍,存在感比卡拉奇更薄弱。
他像看出了我的疑问,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国王陛下派来一路上照顾您的医官,伯爵大人可以叫我布莱尔。”
布莱尔……咳,我忍了忍,还是大笑出来,震动伤处,又“哎哟”一声。
布莱尔医官立刻按住我,轻轻褪下我的裤子察看伤处,我大方的随他看,本来瞪着我的沃特子爵倒红了脸,倏的转过头。
这人……我目不转睛的观察他,越看他的脸越红,渐渐红到脖子根,我又笑起来。
这人还很年轻,还懂得害羞,一看就是好出身的孩子,有些骄纵,做事不给他人留情面,自己却输不起。不过,这一类的孩子大都善良,他们是无害的。
“喂!”我扬声道:“沃特子爵,我们和好吧。”
他一愣,转过一张红通通的脸,疑惑的道:“你什么意思?”
“决斗你不是输给我了吗?按规矩应该恩仇两消,未来大家合作的机会很多,何必老像仇人似的。”
他似被我说动,定定的看着我。我再接再厉:“你那什么什么未婚妻我半点兴趣没有,你喜欢就拿回去,大家当没这回事……”
话没说完,因为一点寒星抵在我喉咙上,再前进一分就没入血肉。
我眯起眼,顺着剑尖、剑身看到执剑柄的手,最后对上沃特子爵狂怒的眼。
“如果……如果你不是……”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一定会杀了你!”
“哗”,他粗鲁的拉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望着他远去,那青年剑也似笔直倔强的背影似乎也带着雄雄怒火。我颓然叹了口气。
“就算我说错话……你也该把门关上再走吧……”我看了看车外无数呆若木鸡的人,决定闭上眼逃避现实。
凉风嗖嗖吹啊吹……布莱尔大爷……您研究完没……我什么时候能穿回裤子啊?
艾罗尔
风餐露宿了整三天,等我的伤好得差不多,已经能够坐着而不是趴着在车厢里瞌睡时,我们终于到达距首都沃克郡最近的一处乡镇。
镇很小,因为不是进入首都的必经之路,连驿站都没有。不过卡拉奇告诉我这镇叫东安镇,我听着这名儿有点中国味道,不由勾起思乡情怀。马车刚停在镇里最好的一家旅店前,我就兴致勃勃的跳下车,打算好好的活动活动筋骨。
还没走出方圆十米,成群的仆役侍女围上来,然后是随行护送的卫队,数百人也不出声,整整齐齐的排在旅店外堵住我的去路,默默的看着我。
最后沃特子爵出场,我不等他说话,竖起手掌一挡,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服了还不行吗?
乖乖进旅店,张望了下,卫生条件很差,没有秀色可餐女服务员,大堂里十来张油腻肮脏的桌子,我一眼扫过。
不管怎样,我自我安慰的想,总比待在狭窄的车厢里好吧。
卡拉奇皱着眉为我选了一处位置,身后跟了一串侍女递上桌布坐垫精美瓷器和银质餐具,卡拉奇一一布置妥当,侧身微微躬身让我入座。
这一番作为的同时卫队长亨利和几名手下进来站到大堂四角守卫,我在众人注目中吊儿郎当的坐下,右腿架在左腿膝盖上抖啊抖,还手拿银叉敲击瓷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