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怯怯地抬起脸。
凤羽扶住额，质问道：“你是谁？叫什麽名字？朕怎麽从来没见过你……还有，王公公呢？”
当凤羽聚起最後一丝理智，想起自己平常吃喝的东西都需要经过王公公的手才可以送到自己眼前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美丽的君王阖上眼，陷入了黑暗无边的沈睡之中。
子时，夜深人静，窗未关，烛台上的盈盈火光在夹带雪屑的冷风中柔弱摇曳。
一双手，轻轻靠近窗棂，将之合闭，为龙床上的人挡去外头的风雪。
转过身，这双手的主人的面容暴露在烛光中，刀削般的英俊五官，与眉宇之间挥之不去的沈重。
他望著床榻上的人，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似乎是有些胆怯的举动，可事实上，胆怯一词绝不适合用在他的身上。
因为他是这个国家最骁勇的将军──凤君。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害怕接触即将醒来的那双眼眸。
这回恐怕不是那麽简单地以恨意就可以打发的冒犯，他──不惜挑起两国战端，去而返回，自然不是为了再留恋这麽一眼，那对他已经完完全全不足够！
伸出手掌，抚上沈睡中的绝美容颜，掌中的真实触感让凤君的苦笑中露出一丝安慰。
“这个世间既有你的存在，我又怎甘心娶他人相伴终生？”他轻声低喃道。
他想，凤羽恐怕怎麽也料不到这竟会是他最後的决定。
十日前，他确是随军前往青龙，可是在离去之前，他亦想通了一些事，与其等待著不知有没有可能的原谅，不如破釜沈舟博一回。
身体里的化功散，他其实早有解药可解，只是为了让凤羽安心才一直没有用，而当他恢复了功力，很多原先不想办的事情自然就可以做到。
离宫前，他先是暗中去见闵副将，命他带人留在都城为他做内应，当他们到达边境後，趁著在火凤国重军驻扎的地方留夜之时，他取出可号率万军的兵符，以火凤君王的名义杀了青龙使者，并俘虏了为数不多的青龙军队，第二日，他将青龙使者的上级交给为迎亲而来的青龙将领，并正式向青龙国宣战。
当青龙将领看见上级，自然便当真以为这一切事情都是凤羽受命凤君，以假和亲的把戏来戏弄羞辱他们青龙国，当即接下战书，扬言誓要将火凤踏为平地，以血耻辱！
诚然，他所做的这一切，远在都城的凤羽根本一无所知，他吩咐闵副将封锁所有消息，杀了凤羽派去监视他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握有货真价实的兵符，因此没有人怀疑他，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已经背叛了君王。
然而，事情能如此顺利，这其中关键的一环，是凤羽没有发现他上交的黑檀木盒是空的，里面根本没有兵符！
他原本不想做到这个地步，他想过，只要凤羽发现黑檀木盒里的秘密，他就收手，乖乖去和亲，可是凤羽为什麽没有发现？为什麽？
是凤羽要给他机会的，所以，他回来了。
待续
君王（２６）
夜里的皇城，整个静悄悄的，到处布满了严密看守的侍卫。
龙床边，风尘仆仆的男子正用倾注了一生爱恋的目光看著昏睡中的君王。
解决了和亲一事，凤君便一刻也不愿等，连夜迫不及待地快马加鞭，赶至都城，来到凤羽的身边。
一切计划都照他交代闵副将的那样顺利进行，凤羽服下了软筋散，昏迷著等待他的到来，而等到凤羽醒来时，宫中便已暗中经历了一番颠覆。
如今凤君可谓是掌握著火凤国的最高权利，但他却并不因此而感到喜悦，对凤羽的背叛和掠夺已然在他骨子里刻下不可湮灭的痛苦。
“是否应该让您永远睡下去？这样，您才不必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凤君苦笑，收回手，自怀里拿出一只瓷瓶，瓶口凑到凤羽鼻前。
瓶子里飘出一缕肉眼难辨的淡淡烟雾。
顷刻，凤羽的眼皮轻轻一动，逐渐有了转醒的痕迹。
凤君收起瓷瓶，静静地看著慢慢睁开双眸的人。
当凤羽抬起眼皮，见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下意识便将对方当成是平日在身前伺候的太监，哑声吩咐道：“朕要水。”
凤君连忙转身去给他倒来茶水，再回到床边，将手上的茶杯伸了过去。
凤羽在对方一只手的协助下坐起身来，疲软的手试著向眼前的茶杯抬起，却发现无论怎麽使劲，他的手都像被压在了巨大的石块下一样无能为力。
“朕……”凤羽不悦地抬眸，正欲斥责这奴才办事不力，当他看清楚对方的脸孔之时，双眸骇然睁大，大怒道：“你怎麽在这里！”
此时，昏倒之前的记忆瞬间涌现，那个从未见过的太监，那杯古怪的参茶！还有此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凤君！
凤羽的目光定在凤君面无表情的脸上，脑海中零碎的线索迅速串联起来之後，他马上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後果。
“混帐东西！你竟敢……竟敢……”他咬牙切齿地骂道，但因体内的药效并未完全退去，一旦激动便觉得眼前一片昏天暗地，气喘不匀，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往後倒进凤君的臂弯中。
“先喝水吧。”凤君恍若未闻，体贴地将茶杯送到他唇边。
“朕不会轻饶你的！”凤羽气得浑身发抖，拒绝地别开脸。
就算动弹不得，他也不会任凤君摆布！
“别这样，不喝水，您身体吃不消的。”凤君为难地皱了皱眉，凤羽的不合作让他只好迫不得已地将凤羽的脸扳过来，然後轻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双唇喝下去。
“唔！唔！”
凤羽的挣扎在失去力气的前提下，全然对凤君的禁锢没有丝毫影响，但他仍试图咬紧牙关抵抗，溢出的茶水从他的唇角流下，沿著优美白皙的脖子淌湿微微敞开前襟的火红龙袍。
一直到茶杯见底，凤君才放开手，望著凤羽湿润的双唇，他温柔地伸出指腹，缓缓擦去柔软唇瓣上的水迹。
“你……咳咳！咳咳！”被强制灌了茶水的凤羽轻咳不断，昏迷时的雪白双颊渐渐染上了绯红，只是他的双眸却教人不敢直视，盯著凤君的毒辣目光正表达著他内心惊涛骇浪般的愤怒和恨意。
“好些了吗？是我太不小心，忘了交代他们剂量不要放得太重。”凤君轻轻扫著凤羽的背以舒缓他的难受，话语里不掩他的自责。
“放开！不要碰朕！”凤羽想要抬手撞开这个圈住他的怀抱，无奈有心无力，只能恶狠狠地用著眼神威胁。
凤君道：“饿了麽？可要我命人准备些吃的？”
凤羽咬著牙，道：“朕让你放开，滚出去！”
凤君皱著眉，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不吃点儿东西……”
“住口！”凤羽厉声打断，道：“朕不用你假惺惺！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是吧！说什麽对皇位没有野心，对朕忠心耿耿，这一切根本都是假的！为了今日，你可真是忍辱负重啊！难怪朕要宠幸你的时候，你居然还肯配合，原来……原来……”
话到後面又是难以抑制的怒火攻心，一阵昏眩袭来，凤羽难受地闭了闭眼。
“你误会了。”凤君用一句话淡淡地解释道。
“误会？哈哈，朕有什麽误会的？连服下蛊丸都不能消除你的狼子野心，你还要跟朕说什麽误会！”凤羽双目赤红地盯著他道。
凤君用掌心轻轻抚著凤羽的面颊，道：“当您让我服下蛊丸的时候，我就知道，您已经完全放弃了我，甚至连我的死活都无所谓了……”他笑了一笑，眼底有太多的苦涩，语气却坚定无比，道：“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用百解丹化解我身上的化功散和蛊丸之毒。”
百解丹是凤君无意之中得到的妙药，据说能解天下一切毒药，而且天下仅此一颗，他本是打算献给凤羽的，没想到最後却是用在了他自己对凤羽的算计上。
闻言，凤羽的身体几不可察一震，心里不禁嘲弄地想道，原来，就算他拥有真正的蛊丸也阻止不了凤君谋反的心，他心里竟还对凤君存有一丝信赖，简直是可笑之极！
凤君抱住轻颤的凤羽，心里疼得无法形容，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一手促成眼下的这种境况，但是，他已经被逼到了末路。
“那麽，现在你想如何？”眼下发怒已经於事无补，冷静下来的凤羽冷冷问道。
凤君苦恼一笑，似乎他所做的事情并非出於自愿，道：“我已代为拟旨宣告天下您病重在榻，一切国事将由我暂代处理。另外，凤凌和李全也已被我拿下，不过您大可放心，我不会伤他们。”
“你最好不要动凌儿一根寒毛，否则朕不会放过你。”凤羽眯起眼。
“您唯一的儿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的。”凤君露出想让他安心的微笑。
奈何凤羽并不领情。
“那对朕，你想如何处置？”他用包含讥讽的语气问道。
“我自然更不可能伤您。”
“是麽？那是要软禁朕，将朕当初对你所做的都加倍还给朕吗？”做出这个猜测的时候，凤羽的眼神越发冷了下去。
“我不会这样做。”凤君信誓旦旦道。
凤羽轻蔑地报以一声冷笑。
明知怀里的这个人对他已是恨入肺腑，凤君还是舍不得放开手，哪怕只是拥抱多半刻，他亦觉得自己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羽。”他试著轻轻唤道。
带著满腔感情的低沈嗓音掠过耳边，凤羽因突如其来的称呼而屏住了呼吸。
君王的名讳，从没有人敢直呼，但凤君却唤得这样自然，这样得意，这样……
“放肆！”回过神来，凤羽当即喝道。
凤君不以为意地一笑，道：“您的名字已在我心里呼唤了千遍万遍，以前总是碍於父子的关系而不能直言，现在，既然我不是您的儿子，那麽我当然可以这样唤您。”说著，他又用高兴的语调唤了几声日思夜想的名字。
凤羽气得不再言语──反正他也阻止不了，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待续
如果我说凤凌x李全会诞生一个新cp，如何？
君王（２７）
凤君後来还是吩咐传膳。
御膳房送来的是口味清淡的珍珠粥，稻米雪白，绿豆鲜绿，既好看又香气袭人，凤君拿勺子拌了一拌，舀了一勺，吹散了热气才凑到凤羽嘴边。
鼻间粥香萦绕，凤羽却无动於衷地闭著眸。
凤君道：“您若是不吃，我可要故计重施了。”
凤羽果然睁开眼，却并未领情，只是冷冷问道：“王公公在哪？”
“我让他暂时休息去了。”
“让他来。”
凤君迟疑了一下。
“怎麽？朕连要一个奴才在跟前伺候的权利都没有？”凤羽冷笑。
凤君叹气一笑，道：“好，我这就让王公公来。”
说完，他将粥放到一边，抽回支撑著凤羽身体的手臂，细心地为凤羽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床头。
凤羽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而凤君看著他却充满了温柔，也饱含了歉意。
浑身无力的挫败感已令凤羽的心情恶劣到极点，因此他根本没有心情去在乎凤君最後望著他的眼神。
凤君离开不久，王公公便来了，一进门见到床榻上脸色不善的君王，忙连奔带跳地来到床边跪下，一个劲儿地磕头，道：“奴才来迟，让皇上受苦了，请皇上治罪！”
凤羽头疼地皱皱眉，此时他连揉揉额都做不到，没好气道：“好了，好了，朕没有心情听你说这些。”
“皇上……”王公公哽咽一声，悄悄用衣袖抹泪，见到旁边还热著的珍珠粥，忙道：“奴才伺候皇上进膳吧。”
凤羽点点头。
王公公小心翼翼地喂著，片刻之後，他才觉出异样，惊诧道：“皇上，您的身子，这是……”
已是气愤过了，此时凤羽异样平静地道：“朕被那畜生下了药。”
“皇上……”王公公不禁又是一阵老泪黯然，但他只敢把泪往肚子里吞，不敢在高傲的君王面前表现出来。
喝了粥，凤羽感觉好受了些，摇首示意王公公够了。
王公公放下粥，拿出帕子轻拭凤羽的嘴角。
凤羽静了一下，忽然问道：“如今宫里的情况如何？”
王公公的手顿了一顿，呐呐道：“宫里……宫里一切尚、尚好。”
凤羽眯了眯眼，道：“你在朕身边这麽久了，应当知道朕最不喜欢被骗。”
王公公一听，双膝不由一软，顿时跪倒在床边，紧张地念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说！宫里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回皇上的话，宫里的人现在全听命於大殿下。”
凤羽怒道：“难道就没有人知道他在谋反吗？”
将堂堂君王囚禁起来，这偌大皇宫就没有半个起疑的人？
王公公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凤羽突然想到一个人的存在，问道：“皇後呢？”
他想，若有皇後在，或多或少可以牵制住凤君。
“皇後娘娘她……她……”王公公一脸难以启齿。
“她怎麽了？”
王公公悲痛道：“奴才怕说出来，皇上您会难过。”
“到底怎麽了？” 凤羽心底出现了不安的阴影。
王公公偷偷望了眼门口，悄声颤颤道：“皇後……被大殿下杀了。”
“什麽！”凤羽的五指猛地收握成拳。
王公公道：“大殿下回来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把所有娘娘都赶出宫去，那些不愿离宫的，都被当场处决掉。”
凤羽听著，咬紧了银牙。
“皇後娘娘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愿走的，而且她还当著所有人的面奚落大殿下是个孽种，不配出现在皇宫里，大殿下一气之下便拨了剑，亲手杀了皇後……”王公公看了看凤羽脸色铁青的脸，不敢再说下去。
“皇後的尸首，在哪里？”听到皇後的遭遇，凤羽油然涌起一股怜惜之情，无论如何，皇後毕竟是他的妻子，是火凤的一国之母，就算死了，他也有责任让她得到应有的尊重。
“听说大殿下有吩咐一定好好厚葬所有不愿离宫的娘娘们。”
凤羽闭上眼，疲倦地摆摆手，王公公便安静地守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