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台阶之时,恰逢殿内之人朗朗说道:“朝中多有滥竽充数之人虚在其位,真才实学者却大多不得重用。以大师之见,诸多兴国利民之人才却要如何才得重用?”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徐徐说道:“有人虽德学俱全,却也要以待有缘,一切有法,一切皆法。”
清朗的声音默默念着:“一切有法,一切皆法。一玄大师这便是让众人讲求机缘。”随即,他针锋相对道:“如此说来,对那巧言令色,阿谀奉承之徒岂不束手无策?大师这般解悟,我却不得其解,若等机缘,何其愚痴!”
一玄大师哈哈笑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万事若执念深重,虽长了眼睛,却好比盲人一般,睁着眼睛却无法用心,才更可悲。”
那人闻言却再未辩驳,久久沉默下来。
顾宛华便也抬脚往侧殿去,一入侧中,巧月便皱着眉头在她身旁问道:“那两人说的话小姐可听懂了?”
顾宛华淡淡笑道,“那一番言论大抵便在说朝中那些事吧,与我们总是无多大关系。”
相较之下,她却对堂上那人的身份起了一丝疑虑,想到这,她便吩咐巧月道:“你便在门口候着,待那公子出来,便来唤我。”
大约两柱香后,正殿房门吱呀一开,从内走出一个白衣公子来,巧月立在廊下自是瞧得清楚,登时便急匆匆进侧殿道:“小姐,那公子出来了呢!”
顾宛华淡淡一点头,却也并不急切,口中默念一句,朝着殿中菩萨再三叩首,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她本只想在廊下远远瞧一眼,谁料刚踏出殿门,那人便敏锐地停下步子,回头朝她所立之处投来一瞥,随即,他凤眼微眯,面带一丝疑惑,开口问道:“小姐好生面熟,是否在何处见过?”这般说着,却是瞧着那婢女也眼熟的紧,只不知,方才在房中与大师那般对话,可有被听去?
殊不知,只因寺外那马匹,这一瞧之下,顾宛华却是更加断定他的身份,那日相见之时,他虽狼狈,于今日相比之下,身形气度却是十分吻合。
当下,她微微一笑,揶揄道:“公子却是好记性,前些日子撞破了我的马车,竟仍有印象呢!”
顾宛华这娇俏的口吻显然让那人放下戒心,不过一稚女而已。当下,他似笑非笑地盯着顾宛华,说道:“小姐可安好?”
顾宛华点点头,缓缓提步上前,于他并肩立着,面带一丝愧疚,说道:“公子仗义,那日本是宛华苛刻了。”
那人恍然大悟道:“你叫宛华。”顿了顿,又道:“今日再遇,也算有缘,姑娘既来寺庙上香祈福,必是遇了难解之事,我或可帮衬一二。”
好一阵,见顾宛华只垂眸立在当下,神色却是有些郁卒,他声音不禁温和了些许,“可是家中缺钱?”
“我父从商,银钱却是不缺的。”微一笑,她道:“公子好意宛华心领,然而这事公子怕也束手无策。”
那人闻言,饶有兴致般地便看了看她,扬起唇角道:“你这幼女却是奇怪,一时狡诈,一时顽皮,一时又沉闷。”对于她那难处却也不再深究。
方才于门外听得那般沉重的话题,几乎让她以为这人是个严肃呆板的官家子弟,此时言谈不过数句便可看出,这人却是何时都不忘了戏谑啊,便在第一次相遇那时也是这般无礼的。
她实是介意了那句“狡诈”,带着些许恼意,她撅起嘴,目光朝向青年一瞪,“哪里狡诈?我分明只是个年幼乖巧的少女!”
在她带着恼意的目光下,青年轻笑出声,“那日讨要银钱时便是这般理直气壮。”
这话却是惹得顾宛华面上一红,不待她开口,外间便匆匆进来一人,对上顾宛华,他稍一吃惊,随即便道:“主人,晚间还有宴席,今日可不能再耽搁了!”
微一晒,对上顾宛华,他道:“初来吕阳,却是应酬繁杂,这便要与小姐告辞了。”
第五十二章 赠予
微微一笑,顾宛华道:“公子慢走。”
走出数步远,他却忽地一停顿,转身看向顾宛华:“可要我顺路送上小姐一程?”
他这一回头,顾宛华却呆了呆,方才说话之时她一直半垂着眸,也未好好打量他,现下这一眼,却被他宛如温玉的目光吸引住,犹记得初次相遇时他满面泥泞,然而那目光却也是灼灼逼人的。
这般想法划过脑海也只一瞬,还未待她回答,入画便挠头道:“主人,今日可只有一匹马啊!”
青年眯起狭长的双眼在几人间扫视一圈,朝向入画悠悠道:“无妨,一匹马驮我们三人却是足够的,几人中只你最是壮硕,走着回城便好。”
顾宛华只消在脑中暗想三人骑在一匹马上那层层叠叠的画面嘴角便是一抽,不动声色道:“不必劳烦公子,我来时乘坐了家中车辇。”
青年缓缓一点头,这次却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在他走后,巧月忍不住咕哝出声,“这公子好生奇怪,一匹马却如何三人共乘,莫不是想占了小姐便宜去?”
殊不知那入画却是练过武艺之人,耳目自是比一般人聪明许多,他耳根一动,双眼便怒睁起来,脱口道:“公子心善,分明见那稚女独身于郊外,有心护送,那婢子却好生不识好歹!”他越想越加气闷,叫道:“公子好心,却叫人这般评价,待我去与她理论理论!”
正要转身,身前却斜斜伸来一只胳膊,“何必解释?你若动怒,却是失了清明。万事若执念深重,虽长了眼睛,却好比盲人一般,睁着眼睛却无法用心,才更可悲。”这话却是将一玄大师那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入画面上一红,识相地转过身来,惭愧道:“公子说的是,是我于小事上头过于执着了。”
正逢此时,听得身后那小姐对婢子说道:“那样一双眼睛怎会生了邪念?那公子实是将我当做了尚未及笄的孩童呢。”
这话却听得入画面上一振,心头舒坦了许多,当即便转述给青年。
青年听后莞尔一笑,“便是个小丫头也有如此见地,如此懂我,实是让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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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寺外,青年与他的家仆早已离去,还未行至车辇旁,老刘已殷殷上前,拱手奉上一物道:“方才那贵人临去前留下此玉赠予小姐。”
顾宛华伸手接过细细端详,这是一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美玉,足有掌心大小,质地雕工虽乃上品,可仅凭中间刻一岚字,她却一时却也猜不透他的身份呢。正思考之时,便听老刘喜不自胜道:“小姐实是遇上了真正的贵人啊!以老奴之见,那人必是贵族不可!”
微微一笑,顾宛华抬眸问道:“他可还说了些什么?”
这话提醒了老刘,他忙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有的,那公子说道:‘凭这玉,若有困难可去府上寻他。’”
不动声色地收起玉佩,再次看向老刘,顾宛华缓缓道:“今日这事……”
“老奴自是闭口不言。”却是不待顾宛华说完,他已笑呵呵道。
顾宛华满意地点点头,上了马车,巧月便撩开车帘道:“老叔办事妥帖,这锭银子是小姐赏赐你的呢,便拿去补贴家用吧。”
老刘喜滋滋地接了银子,挥起鞭子再三应承道:“出了这处,老奴便已忘了今日见了谁,做了些什么呢!”
坐在车中,顾宛华复又取出玉佩细细端详起来,努力在脑中搜寻着线索,却是想了半会也不记得城中哪位贵族唤作“岚”,直至马车进了城中,她才将玉佩收进怀中,唤停马车,吩咐老刘道:“天色仍早,散散步也好。”
得了空闲能回家一趟,老刘自是高兴,当下便喜滋滋应了。
走下车辇,该处与顾府也仅隔了几条街,在府中呆的久了,有时她也常向往街头人流攒动的热闹景象,与府中乱哄哄不同,街上却是放松自在的多。
日头西斜。
刘琳刚与几位士子从酒楼中走出,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缓步于街边的少女。
依旧是一身不甚华丽的衣裳,比之旁的庶出小姐们也要朴素许多,若不相识,很难相信她出身于顾府那般大贾之府。不过,旁人不知也罢,他怎会不知?这么个生辰宴上都要独自啜泣的庶女,在府上日子必是不好过的,这让他不禁对她生出些鄙夷,只是,尽管如此,她这不受宠的庶女,气质却是极好的,行于这满是贩夫走卒的街道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知该怎样形容此刻心中的感觉。
想起昨日从母亲那听来的闲话他眸光便沉了沉,撇下几位好友便朝那处大步走去。
“哟!”从喉咙中古怪地哼出一声,正正挡在顾宛华身前,他嗤道:“听说张家相中了你这庶女为那张易做妾?”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顾宛华先是愣了愣,很快的,淡淡一笑,说道:“刘公子好快的消息。”
这便是说顾府应下了?!听着她一如往常般淡淡的口吻,刘琳却有些动怒了,紧紧盯着顾宛华,他道:“嫁我做妾你不愿,却愿嫁给那张易,你却说说,他有什么好?”
顾宛华暗暗想着:若论相貌才学,他自是不及你,可若论人品风度,却是远远胜过你。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当下,她无言地望向刘琳,半晌才随口说道:“父母之命,我自是要遵从的。”
谁料,这话一吐出,刘琳却忽然脸色一变,咬牙道:“你便不会反抗么?你这般没出息的庶女,活该被人欺凌!”吐出这句话,他竟极快地拂袖而去。
微微一笑,她发现这刘琳气量虽小,却也不似从前那般令人讨厌了。
回府后,宴席果然已散了,刚沐浴完,老夫人便传她去一趟,如她所料,夫人与顾怀远俱在,召她来便是将这婚事告知她,除了这事,便是再三叮嘱她往后要专注学业,琴画等技艺也要勤加练习,往后嫁去莫要给顾府抹了黑。
末了,又赏赐她些物件便将她打发了去。
第五十三章 喜事
夜色来袭。
四姨娘正于榻上睁眼躺着,外间便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她蹭地便起了身,这是顾怀远啊!
自那日家宴顾宛华早早离了席,她便心觉不妥,私下旁敲侧击了顾怀远几次,才得知老夫人为宛华定下了亲事!
张家三代为官,原本却是一门好亲,奈何却让她的六姐儿嫁去做个妾,于这事上头,无论如何她是不甘愿的,那日夜里便忍不住劝说起顾怀远来,谁料却惹得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自与老爷争执起,他已经好些天不来了!
今个再来,却是兴致高昂,叫她怎能不欢喜,然而想到顾怀远前些日子尚还对她那般情深意重,不过生一些争执,便冷面冷心地离去数日,当下,她便又一头栽倒在榻上闭目佯睡。
顾怀远进了内间,却见四姨娘双眼紧闭,两扇红唇微撅起,似有似无表达着心中怨愤,他心中了然,这便是在生那日的气了,然而他今日却是心情极好,当下便坐在一旁,伸手将四姨娘半搂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温柔道:“我的翠儿,这已是过了一盏茶时刻,你怎就忍得将为夫撇在一旁置之不理?”
四姨娘这才缓缓睁眼,坐起身,眼神朝向窗外凉凉道:“妾只当是又如早些年那般被老爷遗忘了,正要收拾行装自行去那杂院呢!”
这话却是讽极了夫人赵氏,若放在平日,顾怀远自是要皱眉的,只是今日他实在高兴,迫不及待前来便是与四姨娘分享这几桩好事,与旁的姨娘不同,四姨娘却是个敢笑敢说的,这事若她知晓了,自是要眉飞色舞地说笑一阵,他现下便是想见到她那恣意欢笑的面目了。
不由分说将四姨娘整个人环抱在怀中,不迭道:“好了好了,为夫知错了,日后定是要对翠儿万分柔和的。”他直起身,肉痛地说道:“明日为夫便避过夫人,着人送来册簿,金库里的珠宝随你挑还不成?!上月为夫还从东海重金购来一尊珊瑚,翠儿必是喜爱的!”
这便是要私下赠她了!四姨娘正怄着气,闻言却是眼中带了笑,这才朝他一努嘴,说道:“夫人向来贵气,妾怎敢比了夫人去,珠宝若不能穿戴在身上,倒不若金银好呢!我的六姐儿明年成亲,我这做姨娘的,嫁妆总也要多为她备上些。”
见顾怀远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她才又娇笑道:“老爷这样开怀,可是府上又有了喜事?”
美美在四姨娘面上亲了一口,顾怀远喜不自胜道:“近来可谓好事连连。你可知,大旱至今,北边又有骚乱,圣上前日颁下集款诏书,为夫于今晨上供了银钱千万两,此时这笔钱已在路上了!”
四姨娘瞠目结舌半晌,呆呆地说道:“千万两……?”
顾怀远抚须一笑,高深莫测地说道:“为夫捐了这千万两,看似吃了大亏,然而自此却能得朝廷封赏爵位!实是喜事一桩,翠儿难道不欢喜吗?”
四姨娘眼神更加发直,半晌才惊喜道:“那便是说,老爷日后也是贵族了!?”
顾怀远的笑容有些讪讪,此次赏封,不过是朝廷为这捐款新设的次等爵制度罢了,目的便是鼓励富商捐钱,实在是无食邑、无封地、无兵无卒的虚衔。
向往地喟叹一声,朝向四姨娘,他软语解释道:“王爵却是非皇子皇孙不封,为夫亦不属功臣,自是没那真正的封赏。”
只不过,即便是这次等爵,也并非人人可得。放眼大顺,有他这般实力捐赠千万两的富商寥寥无几,况且,次等爵也已然跻身拥有爵位的行列之中,这对他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这自古以来,爵位便象征着王族与贵族,爵位越高,身份等级便越高。
朝廷的封赏若下达了,虽只是不能世袭的次爵,却等同于顾家迈入了一个全新的门槛,日后若再受封,便可是实实在在的实封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好容易能迈出这样一大步来,怎能不心花怒放!?
他不厌其烦地将这番话反复说于四姨娘听,她果然很快便高兴起来了,弯起眉眼不住笑道:“用些许银钱便换来这样的封赏,老爷今后身份却是更加显贵了,叫妾好生激动啊!天哪,爵位啊,这是妾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呢,老爷竟要封爵了!日后府上岂不是一日胜过一日?!”
是了是了,就是这般模样,是最让他爱不释手的!四姨娘出身乡野,一日书也未曾念过,身上自是没有琴棋书画熏陶感染出的体面优雅,唯有在嬉笑怒骂之时,才尽显了她爽直的个性,尤其是若他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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