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过去。
夕阳西下时,屋里便昏暗的几乎看不见一丝光亮。她起身,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随后走向房门前,抬手推了推,耳中听得铁锁叮当作响一阵,却是未有任何人前来回话。
她抿了抿唇,返身退回圆柱下坐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门才又吱呀响了起来。她睁开眼,外间已是繁星缀起。
胖婆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请六小姐用饭。”
她将托盘放置于顾宛华身前,又自身后唤来一婢子,那婢子手中捧着一张薄毯,一床薄被,在婆子的吩咐下,靠着南边墙角打起了地铺。
顾宛华定定看了那婢子一时便自地上起身,。面无表情地问道:“爹爹可有说起过要关我到几时?”
婆子摇了摇头,“老奴不知。”
顾宛华听她这般说,暗暗忖道:照现下看来,她的爹爹怕是对她愤恨至极,不肯轻易将她放出去呢。
这般想着,她便也不再惦记了。坐回原处,自身前的托盘中取出饭菜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用过饭,她便走向地铺,被毯显是久置的。她方一靠近便闻见一股浓重的霉味,她在铺前静静站了一时。却是想起白日里那婆子的一番话来。许久的,她冷冷一笑。抻起被子抖了一抖,便是若无其事地躺了下去。
不一时,外间忽然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弱小声音,“小姐,小姐,奴婢来看您了。”
她猛地睁开眼,听出那声音是巧月,便坐起身说道:“没事,过几日爹爹消了气便会放我出去了。”
巧月听闻她的声音抽抽噎噎了一阵,贴着窗纸说道:“小姐再忍一时,奴婢方才已去求了姨娘,一时姨娘见了老爷,定会为您求情的!”
她刚说到此处,远处便响起一个男声,“谁在那处?哪个婢子这般胆大,老爷不准探视,速速离去!”
那话音一落,巧月便急匆匆说道:“奴婢先走了。”
她轻嗯了一声,又缓缓躺下。
先前那个呵斥声恶狠狠地抱怨道:“一个个的,还有规矩吗,眼中还有老爷吗!已是失了清白身被世子抛弃了的,老爷便是罚她在这柴房里住上个一年半载的,也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便是出去了还有人要吗!”
声音一点点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顾宛华直直盯着窗外,月光下,眸子幽寒幽寒的。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赵氏斜靠在榻上,轻抿一口茶水,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入夜了,老爷可要将六姐儿放回园中?”
“想都别想!”顾怀远重重放下茶盏,喝叫道:“这一切便是她咎由自取,关几日柴房已是看在姨娘的面上格外宽待她了!”
赵氏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正要说话,便见廊上一个人影匆匆一晃,她想定睛看时,那人影已是出现在了门前。
她与顾怀远同时向门前看去。
只见那人影一进门便是扑天喊地地哭叫道:“求老爷夫人宽恕了六姐儿吧,她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便是天大的错,也不该这般责罚呀……”她断断续续地哭道:“那柴房又热,蚊虫又多,六姐儿自小也未受过这般大的罪呀……”
这呼叫的人正是四姨娘,她兀自抹着眼泪不迭说着,顾怀远已是一拍扶手,起身连连冷笑道:“你来的正好,你生下的好女儿,连日来却是日日同我作对,世子明明已是有纳她为妾之意,她却是好——”说倒此处,他青筋暴起,声音比方才更加大上几分,“竟是不识好歹,几番在世子面前胡言乱语,惹得世子生厌!”
吐出这话,他盯着四姨娘一步步走了去,边走边道:“你倒是有脸来,既是来了,你便说说,这不孝女不该惩罚吗?”
他这气怒的模样吓得四姨娘频频后退了几许。
四姨娘还未回过神,赵氏便附和顾怀远道:“妹妹失态了!六姐儿犯下如此大的过错,坏了府上大事,挨罚自是应该。” 难不成还继续安安逸逸宿在府上过那阔气小姐的日子吗?
四姨娘白着脸,恍惚了一阵子,却又是想到六姐儿此刻所受的苦,再次朝向顾怀远嘤嘤啜泣道:“便求老爷看在妾平日里殷勤侍奉的份上允了六姐儿回园中思过吧,。”
顾怀远闻言便是暗暗皱眉,心头到底闪过了一丝怜悯,只是!转念他便是蹙起眉,只消一想起这门亲原本是成了的,便是六姐儿的不识好歹,才害的他白白高兴一场,累的顾府失却了这样好的贵族亲家,原本,若是有了侯爷与世子在朝中的诸多人脉帮衬,没准过一时卓文便能捞上一半个官职!眼下可好,亲事不成,却是搭上了清白,便是原谅她,日后也是再难为她寻个好人家的!
恰逢此时,赵氏轻飘飘说道:“六姐儿向来老实,说不得此番变故便是听了旁人教唆,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顾怀远闻言便是一哼,他自是不信四姨娘从中作梗,只是,一想起六姐儿近来的反常,他便是越想越气怒,眼看着巴上了一桩好姻亲,说没就没了!连带着,眼角瞥见四姨娘梨花带雨的俊俏模样也生了厌恶,当即不耐烦地摆手道:“你再啰嗦,过几日便同六姐儿一同去庄子上吧!”
四姨娘登时怔住了,她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老爷竟要将宛华送去庄子上?”
赵氏冷笑一声,正要回她,顾怀远便道:“不错,外间口口相传,她已是失了清白,留她在吕阳定是要坏了我顾家名声的。”
四姨娘闻言,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不,不能!求老爷收回此话。”
吐出这话,她的哭声转低,低低地哭了一阵,一吸鼻子,看向顾怀远,目光坚定地说道:“若老爷真要赶走了六姐儿,妾愿意陪伴着六姐儿一同去庄子上过活!”
顾怀远闻言便气的一顿,他抚了抚额,皱眉道:“随你!”
吐出这话,他便一甩袖气呼呼地离去了。
赵氏缓缓起身,在两个婢子的搀扶下下了榻,走了没几步,她便停了步子,转身道:“妹妹既有这份心思,我自会代你请求老爷的。”
望着呆愣中的四姨娘,她微微一笑,挺着胸脯,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向右侧厢房。
日子一天天过去。
顾宛华呆呆望着窗外,每每自清晨醒来,她便是坐在榻上维持着这般姿势,午后,有时她会在房中踱着步子活动一会儿,更多的时候,她会抱拢着双膝静静出神。
外间仆婢们的态度愈发怠慢,头几日,她每日尚能要来两碗水喝,前日起,却是真正的叫天天不灵了。
这已是第十日了……
这天,顾怀远灰头土脸地自外进了门,今日,他又是被世子无情地拒在门外,十日来,他隔三差五寻了机会便带着厚礼殷殷拜访,谁料却是次次吃闭门羹,今日更是惊心动魄,那门仆竟然唤来数十名手执兵器的士兵驱逐他与卓文,险些便要吓破他的胆!
原本,他心中打着主意,六姐儿好容易得了世子欢心,这事若不成,却是太可惜了,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便是耐着子,厚着颜面寻机求见,只是无论他做出如何的努力,世子他偏是避而不见。世子态度坚定,结果很显然,这婚事却是告吹了。
他仅有的一些耐心也在今日耗了个精光。
立在台阶上,他暗暗发恨:蔡侯府,他日后再不会去了!
行至广场上,他便朝身后高声喝道:“将六姐儿送去西郊的果园里,拨给她十亩地,允她带走两名家仆!自此无召唤,不准踏入府上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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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字据
一声令下,几仆便是兵分两路,一头急匆匆知会管家,另一头却是跑去了柴房叫人。
忽然地,他喝住一队仆从,皱眉说道:“将四姨娘、将她……”他犹豫不决着,半晌,咂嘴道:“便让她禁足半年!”
六姐儿虽是大逆不道,可四姨娘终是得他欢心的,若是一同赶了去,他却是万分不舍的。循着这想法,他很快便想起一事来,扭头继续吩咐道:“日后四姨娘吃喝用度,一应进账花销须记了账本!平日也不准再出府去!”
想起这几个月断断续续赏赐下六姐儿的银钱珠宝,他有心收回,但转念一合计,那些个银钱折合下来不过千两,除去她用掉的,留在手头的怕也不多。正逢现下大旱已过,周遭田产又是金价,那么点银两,莫说置办别院,连几十亩像样的田产与商铺也是拿不下来。
那几个钱,他实在是不放在眼里,便随她去吧。
生意人的思考问题的惯让他瞬息之间便在心中盘算清楚,失了家族庇护独自生活在外,即使有几个银钱傍身怕也是支撑不了几时。
他的本意便是让六姐儿好生吃几年的苦,届时,她必是对今日所作所为后悔不迭,放着金山银山的豪门生活她不要,偏要忤逆了他,忤逆了世子。
他甚至已是能预见到五年后,六姐儿一身落魄地跪在他身前不迭哭穷喊苦的情景。
只是那时他却是不会资助她一分一厘。
天大的好机会不是没有给她,便是她自己不抓住,既是连累的家人失却了飞黄腾达的机会,她便要承受后果!
这般想着,他便是安了心。对这处置并不觉有不妥。已是格外开恩地保留了她手中金银,又是赠她十亩果园,两名仆从,保证她饿不死在郊外,这简直已是宽厚!
转念他便想起顾宛菁,眼下嫡女出嫁,六姐儿已是个半点无用的,家中便只剩下老三老四与老五,其中,便只有老三宛菁样貌与才情上佳。四姐儿年头已说定给李家,五姐儿虽是心思玲珑,情乖巧,模样却是细眉细眼,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他原本立时便想张口,却是忽然顿住,心道:罢了。便让三姐儿再多悔过一时,她那情若不改,将来必是要吃大亏的。
他心中烦闷,原地踱了几步,一会儿的功夫,远远地便看见一个步履从容的身影斜斜地自小径上过来了。他盯了一阵子,见她衣衫有些脏污,形容也是憔悴不已,便是冷哼一声。
远远地。不待顾宛华走近些,他便冷声道:“方才爹爹吩咐下的你可听明白了?”
走近了几步。顾宛华点点头,“宛华明白。”
起先。他只觉得六姐儿的气质平静自若,小小年纪便已是雍容大气的,极合他心意。只是现下再见到她这副平静的面容他便是感到厌恶至极,瞪着她强调道:“届时没有府上的召唤,你是不能随意再回来的,说白了,便是与我顾府没甚关联了,你知道吗?”
顾宛华闻言,抿了抿唇,抬头看向顾怀远,黯然的眼眸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她低低问道:“爹爹这是要将宛华驱逐出府吗?”
顾怀远梗着脖子,声音冷硬地回道:“你也可以看做是驱逐!”
顾宛华垂下眸,轻轻应了一声,忽然说道:“宛华惹怒了爹爹,姨娘她却是无辜的,可否请爹爹善待姨娘?”
顾怀远哼了一声,“你却是想的多,你的姨娘她在府上自是会继续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
得了他的首肯,顾宛华才抬起眸,眼眸清澈无波,“爹爹既是要将宛华驱逐,宛华想请爹爹立上字据。”
她竟是主动要他立下字据!!难道,现下她不该是求着自己收回成命吗?
他感到浑身的怒火都要燃烧起来了,着脸,冷若冰霜的声音从口中逸了出来,“来人!去将字据拿来,既是六姐儿要求,今日便立上字据为证,她已是被我顾怀远赶出府,毫无关系的庶女!”
他紧紧地盯着顾宛华,想在她眼中寻出一丝懊悔来,然而,他看到的不过是一双没有生气的平静眸子,其中,甚至于连害怕与担忧都没有!
他确实是无法理解了,这么个十二岁出头的小女儿,竟是无惧被家中逐出,竟是伸手要立字据!她凭什么这般平静自若??她实在是太天真了,难道她以为,有了些许银子傍身,踏出府门便会一番风顺吗?事实上,她这没了家族庇护的年幼女子,走到何处都是要任人宰割的,便是个寻常地痞也是可以随意地掳走她的钱财!
难道她以为,凭借着自己姣好的样貌,能够再次博得其他贵族的芳心吗?她已是没了家族的安排铺垫,那一点点微末的钱财,用不了多久她便会成为一个低贱饥民,莫说是见贵族一面,便是寻常人家,哪里会稀罕要她?
只是,那些个长篇大论他现下什么也不想说,他绷着一张沉郁脸孔,迈开大步走向顾宛华面前,一抬手,便是狠狠地甩上一巴掌,“既是这般有骨气的,日后你我这父女关系便解除,我自是不会再认你!”吐出这话,他甚至于想到要将那十亩果园与住处收回,由她自生自灭!只是,眼看着她从地上爬起身,原本平静的面上竟是滑过一串泪珠,他便是怔住了。
在他怔愣的时候,管家携众仆匆匆地前来,不迭递上拟好的字据。
顾怀远想也不想的,便是按下红泥,在字据下重重按上指印,重重地一甩,那字据便飘飘然落了地,。
他居高临下地说道:“今日之事,日后你定是要后悔,我便将丑话说在前头,日后你若是有了困苦,休想来求我!”
此情此景,顾宛华心中却是复杂,只是到了这时,她却不能再耽搁了,她自是知晓,即使是使出浑身的本事换来顾怀远的原谅,也不过换来暂时的平静,她已是破坏了顾家的“富贵前程”,日后,她定是会再次因“不听话”而与家中决裂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捡起字据缓缓站起身,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在字据上按下了手印。
顾怀远见她这般利落,郁的面孔上挤出一丝冷笑来,他看向顾宛华,徐徐说道:“字据已立,你已不是我府上人了,日后好自为之吧。”
说出这一席话,他便厌倦地转眸不再看顾宛华。怒气他仍是有的,对这六姐儿,他是说不出的怨,说不出的怒,便为了此事,一连半个月,他食不知髓,睡不安宁,只消一想起六姐儿,便是失望之极,愤怒不已。
只是现下,字据已立,她已不是顾家人,怅然之余,他心头的些许怒意也是收敛了起来,他不愿再看六姐儿,一转身,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离去了。
在他走后,顾宛华抬脚走向管家,平静地说道:“爹爹允了我带走两名仆从。”
管家叹了一声,对这半大的六小姐他心中是同情的,语气便也十分缓和,“小姐随意挑选吧。”
管家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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