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一路开过熟悉的风景,那棵当年被油罐车撞倒的樟树现在换成了榆木,晚发育几十年,愣是比周围的树细上一圈。转过十字路再开五分钟,用清秀优雅的白装饰门面的小店落入视野,店名素心居,专营玉石生意,十几年来一向清淡,却有不错的口碑。
我在路边停妥车,推开那扇玻璃门进去,眼角不经意瞥见门上贴着张招聘启事。
“我怎么不知道你店里缺人啊?霞儿。”
坐在店内一禺的美人正在泡功夫茶,一身月白旗袍衬出婀娜的身段,长发在脑后挽了个髻,拿白玉发簪别住,光是低着头也流露无限风情。
“你是大忙人,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店里的生意?”她眼皮也不抬。
我在她对面隔着茶桌坐下,苦哈哈地笑:“我什么时候没关心过,每个月初五我都有来找你喝茶啊。”
她递给我一小盅茶,嗔笑着看我:“油嘴滑舌,死性不改。”
我接过茶闻闻,然后抿上一小口:“好茶。”
“这是武夷大红袍,今年的新茶,我也只弄到二两。”
我小心翼翼喝完这杯比黄金还贵的茶,放下杯子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招帮手?”
她眯眼一笑:“在这里呆了十七年,有些闷了,出去走走。店总要人打理的。”
十七年。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我愣了愣,从贴身挂着的小香袋里摸出一块青白玉,放在掌心细细摩挲。
“前些日子我还接到陈湘电话要我去江西玩,顺便去看他们儿子。不如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吧。”
霞儿抿嘴一笑:“我待不惯有那么多臭道士的地方。”
我抓抓头,傻笑:“也是。没办法,谁叫张璨现在是掌门人呢。”
有人推门进来。
“呃……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不是需要帮工?”来人有一副好嗓子,清越沉静。
我跟霞儿齐刷刷朝门口看去,然后又对望一眼,笑。
那是个打扮清爽的男孩,白色体恤淡蓝牛仔裤脚上一双新款阿迪。皮肤很白,五官细致分明,柔软的头发有些长,刘海阴郁地遮住他那双漆黑的眼睛。
我猛地站起来走过去,拨开他的刘海盯住那双眼。他身高只及我眉骨,于是被迫仰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依旧沉静如水。
“请问老板……到玉器店帮工需要眼科检查的么?”他轻声开口。
我知道自己失态,干笑两声把他推到霞儿面前:“这位才是老板。”
霞儿冲他直乐,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张简历表递给他。我在边上伸长脖子看,姓名纪煦尹,性别男,年龄17,婚否否,学历本科在读,联系地址本市T大东园105栋302室,联系电话××××××××。
那一手字别提有多漂亮,看得我自惭形秽。
我朝他微微一笑:“你住的那间宿舍,我17年前待过。”
他有些惊喜地看着我:“那我们算的上有缘。”
“对,缘分,缘分。”我猛点头,伸出右手“认识一下,我叫秦相侯。”
他跟我握握手,然后盯着我看了一小会儿,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我心里一跳,脸上装出不以为然:“说不定是什么报纸电视上吧,最近我曝光率挺高啊。”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记不清了,就是觉得面善吧。”
然后他对着小小店铺一阵打量,视线落在茶桌上搁着的青石上。
“咦?这块玉能借我瞧瞧么?”
我点点头:“你也懂玉?”
“我不缺钱花,就是喜欢玉,所以看见这里招人就来看看。”他掂着玉端详半天,嘴角勾着一抹清丽的笑,“这块是上好的古玉啊,居然养的这么好,真羡慕你。”
我盯着他,有点看不够那种记忆里深藏的笑容:“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算是见面礼好了。”
他连忙摇头,把玉塞回给我:“太贵重了,我可不能收。”
我把玉放进小香袋,往他脖子上一挂,揉揉他脑袋:“玉赠有缘人。你要良心不安那就请我吃顿饭好了。”
他莞尔一笑:“既然你这么大方,我也不好小气。”然后看了眼霞儿,“老板,请问……”
霞儿点头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来吧,我按小时算工资。还有,你可以叫我霞儿,这是我许你的特权。”
他一愣,然后笑着点点头。
我冲霞儿摆摆手,揽过少年有些纤瘦的肩膀往门外走。
车?停在这里吧,走路需要的时间长的多不是么?我感觉奸笑在脸上扩大。不期然回头,越过那道贴着招聘启事的玻璃门,看见霞儿笑着朝我做了个祝我成功的手势。
我回她一笑,突然看清楚了招聘启事上一行字:限招17岁本科学历及以上者。
17岁本科以上?她还真以为天下神童一大把。
我有点沮丧地抓抓头。
似乎这回又被她设计了。
番外之阎罗大叔的烦恼
最近几百年,阎罗王大叔一直一直非常非常烦恼。为什麽呢?这要从好几百年前一只长著九条尾巴的小狐狸把他一脚从梦里踹醒的时候说起。
那天他在梦里跟圣母玛利亚约会约的好好的,突然玛利亚起脚就往他面门一踹,把他踩倒在地,顺便碾了两下。他硬是被痛醒,醒来後发现自己的脸居然真的是在人脚底板下。当场怒不可遏,大叫:来人。
奇怪的是那些牛头马面不知道去哪里凉快了,居然没有一个应他。他冲出卧室才发现,那一个个横在地上的,都已经让人摆得平平的,出气多进气少。
大惊之下,他决定看看那只脚底板主人的真面目。这一看非同小可,这个小美女他认得,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九尾仙狐一族的老大啊!当下不敢怠慢,又是倒茶又是捶腿。
小美女一说来意,阎罗大叔却有点傻眼。
这只是半魂啊。他瞅瞅小美女手里的一点灵魄:就算投了胎,那也是个缺心少肺的人。
小美女柳眉一竖:怎麽?难道要他抱著内丹去投胎不成?那他下辈子到底做人还是做妖啊?
做人妖……。阎罗大叔不小心脱口而出,又一顿拳脚招呼。
你查查,什麽时候是阴阳互逆的日子,你就在前面挑个子年子月子日子时让他投了胎去,我自有办法。小美女一把把大叔摁到砖头的N次方大小的万年历典里面。
阎罗大叔垮著脸一目千行扫过:啊,有了有了,好日子啊还是鬼门关开放日!
哦?小美女一乐:那是多少年後?
五百年。
这麽久啊……。小美女有点不乐意,摆摆手:算了,那就这天吧,我趁阴阳互逆时候把他的内丹炼回精魄,补完整就ok。
事情拍板,注定了阎罗大叔今後的烦恼。
擦著汗一路恭送小美女出了黄泉路,然後立刻叫来孟婆要她好好看管这点灵魄,等到五百年後准时,记住一定要准时,准时投胎。
他以为事情就这麽搞定了,高枕无忧春梦一做五百年。有一天他突然心血来潮找来孟老婆子问那个灵魄现在怎麽样,孟婆苦哈哈的脸咧开贼笑。
已经补完了。
啥时候的事情?阎罗大叔有点纳闷,咋时间就过得这麽快捏?
就今天。孟婆婆乐呵呵。
啊?今天?今天几号?阎罗大叔大吃一惊。
七月十五啊,您不是早上还做了鬼门关开放交流活动的致词嘛!
在大叔猛抓头皮的时候,一阵风吹了进来。
阎罗大叔一哆嗦,眼前就站了个大美女,定睛一看,诶?原来是五百年不见,小美女出落得更水灵了。
就见大美女猛一拍大叔办公桌,大喝一声:投胎!现在就投胎!
阎罗大叔又有点傻眼:您也不能这麽心血来潮啊,组织上有规定,插队是不允许地……
大美女杏眼一瞪就要发作,阎罗大叔赶紧讨饶:唉,那什麽,孟婆你就带她去吧,我当没看见。
大美女嫣然一笑:这才象话。
翩然跟著孟婆走了。
阎罗大叔心存侥幸,这个小祸精总算也去投胎了,世界从此清清静静。
然而,这回他还是错了。又过了五十多年,大美女再次光临,阎罗大叔这才知道,上次她急著投胎,那是帮别人叫的呀!
这回她倒是带了个完完整整的鬼魂来。那鬼口口声声:我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阎罗大叔一看这鬼挺面善,一拍脑门想起来它就是五百年前那点灵魄。立马知道大美女又要提过分的要求了。
没想到大美女却什麽都没说,只是关照大叔不许亏待这只鬼,待他等到另一只鬼,再让他们一起去投胎,一定是要门当户对的人家。
比起前两次,这个要求简直小菜一碟。这不是那什麽,助人为乐,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没有问题。
那只鬼就在奈何桥上等啊等啊,阎罗大叔也盼啊盼啊,其实只是八卦地想看看那只鬼的另一半是不是美女。终於十年之後,另一只鬼姗姗来迟。
那鬼的确漂亮,但是阎罗大叔还是倒地不起了。为啥?因为那也是只男鬼!
阎罗大叔那个失落啊,於是心一横,关照孟婆婆下辈子把其中一个投成女的。孟婆满口答应,结果却因为酒後操作失误,还是让那两只投成了俩男人。
从此以後每隔上一百年,阎罗大叔就有一段日子的长嘘短叹。
那,你看他又叹气了不是?看看从黄泉路上走过来那只漂亮的男鬼,还有从奈何桥上迎下来的另一只帅气的男鬼,你就该大致了解咱们的阎罗大叔叹气的原因了吧?
End
这个是必须的番外,至於小两口的甜蜜生活麽……看某霍心情了。
另外,想了解残玑和霁血大人的请移驾某霍的无责任《霁血》前传──《前尘》
鞠躬,谢幕,接下来潜水两个月。
霍
2004。6。13
《前尘》(《霁血》前传)
(上)
人生百年不过梦一场。那麽千年,万年,甚至永生不灭,就能堪破红尘超然出世麽?
我年轻的时候一直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
直到有一天遇到那个人,我才找到答案。
即便是永生不灭,也不过是做著一场又一场的梦罢了。不断沈入,不断惊醒,最後麻木成彷徨,萎败成寂寞,於是日夜祈祷重生,忘,却,前,尘。
…
千年白,万年黑。
我用第一个百年修成人形,第二个百年学会行走,第三个百年掌握人语,第四个百年解读人性,第五个百年精研法术,第六个百年懂得媚惑,第七个百年体验残忍,第八个百年炼就内丹,第九个百年藏齐九尾。
第十个百年,我离开青丘,游历四方。
那天,记忆中有豔阳高照,碧空如洗。他瘦长的影子投下来,遮住我头顶的煦日。
他说:妖孽,纳命来。手中的辟邪反射出令我胆寒的光芒。
我瑟缩在他剑下现出原形,九百年道行仅仅裂了他一幅衣袖。他祭起三昧真火,却突然叹了口气,肃杀的脸上隐现一丝不忍。
他说:念你未作过恶,今天姑且放过你。下次莫要再叫我撞见,你走罢。
朦胧中,我心底刻下那双淡如秋水的眸子,还有萧索一身的背影。
後来我间或问起他当日为何手下留情,他的唇边总是绽开一抹寂寥的笑。
他说:你的眼神太干净,干净到令人胆怯。
初遇匆匆,一别经年。我在与他相遇之处结庐而居,每日里采集草药送入十里外的小镇谋求生计。安分度日,却荒废了修行。一心一念我若只是个平常女子,待到再见,他是否会於我青眼有加?
再见时,却是他浑身浴血。
我自山中将他背回草庐悉心救治,痛心疾首地擦拭他身上每一处青紫,每一道细痕。是谁,如此粗暴无良施以凌虐,伤得他体无完肤夜夜梦魇!
恨意烧得真气在体内纷纷乱窜,我化出原形在山间奔驰,对月哀啸。
远北之地,青丘所在,数我子民,应声而待。我九尾一族誓与伤他之人不共戴天!
他醒来,苍白的脸上闪过诧异。
我匍匐在他脚前,唤他主上。不能蒙他垂爱,便是侍奉终身我也甘愿。
他抬起我的脸,柔声问我名字。
霞儿,我答。我想他如此亲昵的唤我,远胜於那狐媚残酷的赤刹二字。
他望入我的双眼,痴了。
我小心窥探他的眼底,痛了。
一滴,两滴,三滴。有滚烫的液体落在我额头,脸颊,唇边。他掩住脸,颤抖的嘴唇逸出两个字。
残玑。
我知道那也是一个名字,一个九百年前便震颤三界的名字。
舌尖沾到颊上滚落的泪珠,甜酸苦辣。原来人间百味可以包含在小小一粒水珠当中,混杂侵扰,又支离破碎。
…
我离开草庐,追随他天南地北。
他诛妖,我旁观。有小妖在我脸上唾弃,以我为耻。我坦然受之。只要他容我留在身边,哪怕不容於三界,我也心甘。
他说:霞儿,有一天我要诛尽天下邪魔。
他说:霞儿,我为天下苍生。
他说:霞儿,我无悔。
他口中再也不曾提那两个字,但每每倚窗独立,形销骨瘦,呼吸间散落一地哀愁。
我明白他。残玑之於他,他之於我,三人同病。然而我所放得开的,却是他不可离不可弃的信仰。我的青丘,他的宏图。
他时常呆坐把玩一方青玉,眼神迷离。往往不待我走近,又匆忙收起。
我恨。几次欲偷偷将那玉毁去,皆被他及时阻住。
他说:这玉儿与我同名,若毁了,只怕我也活不长久。
那般眼神沈静,却叫我心痛如斯。
一日,我随他借宿一座小村落,为除去那里一只山魈。
不想是夜那山魈竟先行袭入村庄,他尚未布置妥当,猝不及防。我毫不犹疑挺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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