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璨动了动,陈湘也动了动,但他们的动作实在迅速,等我看清的时候陈湘已经把张璨双手反剪抱了个满怀。
“别想跑。”
“陈湘,这回不一样!地煞,是地煞被引出来了啊!”张璨边说边猛踩陈湘脚背。
“地煞?!”陈湘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然后开始沉默,看着张璨不说话。
张璨似乎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跳起来用头撞他下巴,陈湘轻易闪开。
“你他妈的卑鄙……”她咬牙切齿,“好,都是我的错,你大人大量,让我……咳,帮我一起去救小猴吧。”
“等会儿一切都要听我的。”陈湘趁机加加价。
“……等会儿一切都听你的。”
陈湘一把把张璨扛起来,临走前看看我,又是温文尔雅的一笑。我一阵恶寒,这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不愧是秦相侯的朋友,够诡异。
小飞楠挥手欢送父母:“爹爹你放心吧,纪叔叔这里有我。”
“陈湘你个混蛋,少得寸进尺!妈的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张璨的骂声渐行渐远。
陈飞楠拉拉我的手:“纪叔叔,我们回去吧。”
我定在原地,严肃地看着他:“小楠,什么是地煞?”
他偏过头做思考状:“煞是由大量的怨气和鬼魂集结成的,地煞就是埋在底地的煞。形成的原因有很多种,但通常不排除那片地方有过大面积的埋尸,受到自然环境和阴穴的影响演化出煞气。煞气是妖魔最喜欢吃的东西,尤其是阴气最重的地煞,通常都会吸引周围大大小小的妖怪,要是规模大点的地煞说不定能引出大魔头。”
我撑住头苦笑,那么多道教术语让我怎么理解?不要说那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相信。
一点冰凉落在我手背上。
我抬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大点大点的雨滴陆陆续续降落。我赶紧把小飞楠拉进楼道,大雨如盆在瞬间倾倒。
为什么刚才张璨要用“救”这个字?我盯着雨幕,不经意地对我所认识的世界有了丝置疑……
“居然有天兆!”小飞楠低呼一声,拉着我就跑,“叔叔快回屋里去,那里有娘布的阵,最安全。”
“秦相侯有危险是不是?”我心脏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突然间抽紧。
“有我爹我娘在,你放心!”他拍胸脯保证,“我们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等他们回来。”
我越想越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回到屋里也是坐立不安,想起来打秦相侯手机,然而对方关机。
客房的床上有规律地铺了一圈黄色的纸条,上面用朱砂画了奇怪的符号,和昨天陈飞楠看的书上的雷同。霞儿静静伏卧在中间,闭着眼睛,呼吸很轻柔,像是睡着了。我伸手想抚摸它的皮毛,立即被跟进来的陈飞楠制止。
“别动,它现在元神出壳,千万不能打扰。等它醒过来就万事大吉啦。”
“……我们应该带它去兽医院。”我低声说。
他眨着大眼睛看我:“叔叔,我知道你不信,所以你永远不会亲眼目睹或者接触到那些东西。但是看不见并不代表非自然物质就是不存在的,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发生的可能性。当然,我不是硬要让你相信我的话,我只是尽力把真像解释给你听,让你好有所准备。”
我沉默了。小家伙的话不无道理,可能性这三个字十分具有说服我的力量。
“那么,昨天霞儿为什么会吐血?”我看着他,等他给我某种可能性。
“天劫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发作起来生不如死,一般的妖怪都很难抵挡。它现在这个样子保留的法力连原来的一成都不到,怎么会扛得住天劫嘛!吐血已经算好的了,要是内丹一起吐出来,立刻就报销。还好有我娘在,守住了它的元神,等它灵元合一就算过了这劫。”
“内丹是什么?元神是什么?什么又是灵元合一?”我越听越糊涂。
“哎呀呀,这个解释起来话就长了。”他开始手舞足蹈地向我讲解那些术语,这时候电话却响了起来。我抬腕看表,十二点,说不定是秦相侯打回来的。
我接起电话喂了两声,那边没反应。我凝神细听,只有轻微的电流的沙沙声。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来。
“秦相侯,你说话啊!”我喊他名字。
断线了。
7
客厅里传来午间新文的片头音乐,然后是主持人念经样木讷的声音。
“……下面来关注一下今天的主要内容。本市今天中午突降暴雨,短短半小时内降水量就达到了68毫米,并且雨势仍不断增大。气象中心于今天中午十一点五十五分发出红色暴雨警告,请有关部门做好排水疏通工作。气象专家建议市民暂时不要外出……”
我走到阳台边上,外面是一天一地的水,一片灰朦朦,连对面建筑的轮廓都瞧不真切了。雨水击打地面的声音竟然是轰隆隆的,震得人心好像都要跟着颤抖。远处马路上有车灯黯淡地透过雨幕,可以看见它们缓慢地前行。这雨真大的离谱,比我见过的台风都要厉害。恐惧从内心深处升腾上来,这么大的雨,居然没有带起一丝风。
我更加担心起秦相侯来。不知道他在工地上有没有地方可以躲雨,会不会再受凉,还有,刚才那通电话会不会是因为信号中断……
身后传来小飞楠一声低呼。我赶紧回头,看见霞儿正缓缓直起脖子。
对于陈飞楠给我的解释我不想再作什么论断了,不管我信不信,事情总会发展下去。
我走过去,狐狸的眼睛暂时没有焦距,但它仍转向我,突然视线一凝,好像有光芒从那对漆黑的眸子里迸射出来。然后它迅速站起来,从喉咙里发出焦躁的咕噜声,在纸圈内开始不停打转。
“你想去哪里?”陈飞楠趴在床沿,“你才刚刚渡了劫,元气大伤,好好修养才是哦。”
狐狸用鼻子朝他喷气,前爪去碰面前的黄纸,还没碰到又迅速缩了回去。它好像害怕那个。
我伸手把它抱出来,它突然很激动地对我又抓又咬,我手一松它便跳到地上,一溜烟窜了出去。我追出房间,只看到屋门大开,狐狸已经不见了。
我回头看看外面大雨,咬咬牙,决定把狐狸追回来。陈飞楠一把拉住我:“它一定是去找地煞了,你别跟着。就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不行,它会淋坏的,这么大的雨它跑不远。”我拉开小飞楠的手,跑出去。等不及电梯,干脆还是爬楼梯。
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心底里有个声音一直催促我跟上去,不安像涟漪一样一层层荡开,仿佛我不追过去,从此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追到楼道口还是不见狐狸的影子,我看着外面分不清天地的雨,一时有点胆怯。
远处突然有一点白光晃动,我不顾多想,转身跑进地下车库。口袋里正好放着秦相侯临走时给我的车钥匙。
“纪叔叔,等等我!”陈飞楠也追下来。我等不及他坐稳,油门一踩到底,车尾甩了个九十度急转,一头扎进雨幕。
“哇哈,好刺激啊!”小家伙把脸贴在车窗上大喊大叫。
我紧盯着远处那个能穿透灰暗的白色光点,慢慢拉进距离,看清了撒足狂飙的霞儿。我暂时不去想为什么它的身体会发光,也不去想为什么它的四肢不用接触地面就能往前飞窜,我的大脑已经混乱了,甚至有点搞不清自己现在在作什么。
不知道开了有多远,一阵隆隆的雷声穿透嘈杂的雨声传到我耳朵里,我一分神,前方的霞儿突然不见了。
我本能地停下车,摇下车窗看看四周,确定自己的位置。一副大红的横幅被暴雨打焉了,一边高挂一边拖曳在地,我只看清上面五个字,但这五个字已经足够让我吃惊。
国际展览馆。
不知不觉我跑到工地来了?
陈飞楠低叫一声:“惨了惨了,要被娘知道我没看好你,这回不只打屁股这么简单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雨好像小了一些,我基本上可以看清工地的全貌,还有搭着脚手架的展览馆主楼。
又一阵隆隆的雷声,这回却是近在咫尺的震耳欲聋。我目瞪口呆地发现,那并不是雷声,而是钢筋水泥倒塌时发出的巨响。
尚未完工的建筑被暴雨冲垮了一半!
依稀,周围的工人营地里有嘈杂的人声。我顾不上霞儿了,跳下车大叫着秦相侯的名字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背后小飞楠用童音大声地叫我不要过去,我置若罔闻,跑到简易砖板房檐下时整个人就已经被浇透了。搜寻中,我看到了老赵。
我挤到老赵跟前跟他打招呼,问他秦相侯在哪里。老赵有点茫然地冲我摇摇头,看向边上另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瘦小男人。
“雨下下来的时候我们都四处逃窜,我一个不注意猴子就不见了。这边我们找过了,都没有,说不定在对面棚子里。哎,听你声音是不是就前两天送猴子回家的那个?想不到这么年轻,大学毕业了没有?考虑下到我们公司来吧……”
我意识到这人一定是那位董大特助,这张闭不上的嘴就是最好的招牌,他们的工程都毁了还有心思来跟我扯家常。我没耐心听他继续,扔下句我去对面找,刚要冲出去,被陈飞楠堵个正着。
“纪叔叔,你这样乱跑会让我很为难的!”他一脸抱怨。我惊讶地发现他从头到脚都是干的,手里却没带任何雨具。
“我到对面去看看秦相侯。”我拍拍他的头,“你待在这里就好,别淋感冒了。”
“不行,我是负责看着你的。我跟你一起过去。”他拉起我的手在我手心画了几划,“这是避水符,这样就不怕大雨啦。”
我半信半疑地拉着他的手走进雨里,心情只能用惊奇来形容。果然没有一丝雨水落进我周身十公分以内,这是魔术么?我甩头不作多想,拉着小飞楠走进另一边的简易住房,搜索起秦相侯的身影。
粗略找了第一遍,没有。
仔细地找第二遍,仍没有。
第三遍,第四遍,始终没有。
我拉过身边一名工人问他有没有看见秦总,回答我的是茫然的眼神。这时候边上有人说他看见了,他看见秦相侯往大楼那边跑了,说着一指工地中间塌了半边的那栋建筑。
我心里立时咯噔一下。
“哎呀,那不就危险了。”
“雨再这样下下去,说不定另半边也得塌!”
“快去叫叫了消防队。”
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闹起来。
“叔叔,别这样,我爹娘一定和爸爸在一起,他死不了的。”小飞楠使劲摇我的手,引起我全身的震颤。
死。
我脑中被这个字轰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冲出去直奔大楼。陈飞楠拽不动我,边喊着危险边被我拖着跑。
昨晚他还好好的躺在我怀里,今天却突然和死亡那么接近,我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死亡是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永诀,意味着我再也无法看到他对着我傻笑,无法听到他骂我傻瓜,无法感觉他的体温,无法让他知道……我爱他。
“秦相侯,你给我出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朝大楼里面喊,然而声音却冲不破滂沱大雨。我咬牙,往那仍然完好的半边跑去。
“好强的妖气,咦?我娘的气怎么这么弱……啊,叔叔别进去!”小飞楠死命拽住我不放。
“小楠,你待远一点,我进去找他。听话。”
“不行不行,你这么进去肯定是送死。”他一个劲摇头,就是不松手,脸色也变得苍白,“我也担心我娘啊,但是我们不能进去添乱。”
“他们这么久不出来,一定是被坍塌的建筑物困住了,你别拉着我,晚了就来不及了。”我急了,但又甩不开他章鱼般的粘功。
“你这个人怎么说不通啊!”小家伙也急了,又叫又跳“就算像你说的那样,要是等你一进去就全塌了怎么办?!总之打死我也不让你过去!”
“真要塌了,我就是,就是……”和他死在一起……
我猛地捂住嘴,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跳。原来,原来,他说他用一生等我,我何尝不是用一生在等他……
我微微一笑。陈飞楠不知为何稍稍松了手,我挣脱出来转身往里跑去。耳边同时又响起一阵轧轧倾倒的响动。
“纪叔叔,快跑!”
我抬头,一排脚手架已然向我砸到。
来不及跑了,我就势卧倒往边上滚去,然而那绝对赶不上重力加速度,我心里一凛,一根碗口粗的铁管在我视线里扩大。
陈飞楠的惊呼在雨里听起来是那么微弱。那一瞬间,一道白影从我眼前掠过,预料中的剧痛竟然没有袭来。
我缓过气,看见一个白衣人站在我身前,手上正托着倒下来的铁管。那双媚人的凤眼微微眯起看着我,唇边有抹淡淡的笑容。
“胡老板?”我大吃一惊,想不通自己刚才是怎么被她救的。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身奇怪的长袍又是怎么回事?
她把铁管往边上一扔,指指我又指指陈飞楠然后指指工人营地。
“我要进去!”我跳起来刚想往里跑,被她一把捉住手,轻轻一推,我竟不由自主一路退回到陈飞楠身侧。
然后她翩然转身往大楼掠去,周身被乳白色的光芒笼罩着,逐渐缩成一个光点,最后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大楼深处的黑暗中。
我目瞪口呆。
“这下好办啦,有千年九尾狐助阵,再厉害的妖怪也不怕,哈哈。”陈飞楠拉着我手舞足蹈。
我不可思议地看看他,朝胡老板消失的方向一指:“那个……霞,霞儿?”
小飞楠很认真地点头。
天,我是不是亲眼历见了什么不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东西?
“哇,厉害厉害,一下就把那股妖气压住了,老爹老娘加油啊!”陈飞楠就差没有摇旗呐喊。
我愣在原地再也迈不出脚。刚才看见的东西对我的世界观冲击太大,以至于我一时不能判断接下来该怎么办。边上的直播解说报告着最新的情况,小家伙的脸上已经没了紧张的神色,倒是兴奋成潮红。
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无力。我什么都做不了,即使我有优于常人的头脑。我以为自己什么都能轻松驾驭,但其实只是一只坐在井底的癞蛤蟆。原来,等着我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包括学会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糟糕,娘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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