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取西藏还不到时候,但流求是玄澈打算在这五年内摘取的果实。
流求这地方现在还荒蛮无知,只有一些土着,最好的结果是汉人移民后和土着结合,混血占领土地,最终汉人血统越来越多。但问题是,一方面汉人看不起土着,另一方面从历史上看,这里的土着极其排外,甚至发生过排汉战争。后来是中原政府派遣军队对土着进行了屠杀,将大量汉人移民台湾,才让这座岛安静下来。
玄澈不太喜欢屠杀之类摧毁人类文明的事,不过如果必要,他不介意扮演坏人。有些事情玄恪未必能明白,玄澈也不能说穿,那么只好由他自己完成了留给玄恪。
不过现在玄澈有点郁闷,西善战争的爆发打乱了他的计划。西善比预计的要强,也就是说大淼损失的军人将要增多,死伤增多国家对内的赔偿费用也要增长,同时可移民的人就变少了,再往下说,民众的反战情绪也会有所上升——试想两年之内打了三场大战,没过多久还要再去占领一个看起来很渺小的岛国——玄澈不介意在史书上留下“穷兵黩武”的评价,不过民众的情绪却不能不考虑。
玄澈发现占领流求的计划可能要拖后了,而西藏还要再往后,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
从战争开始以后玄澈就在忧虑,玄沐羽看得到。玄沐羽想起了两天前收到的消息,那是林默言告诉他的,一个可怕的坏消息,以至于林默言不敢告诉玄澈。
玄沐羽看到玄澈始终展不开眉头,一月时间里又瘦了一圈,玄沐羽很担心玄澈听到到那个消息时会承受不住。
当玄澈掩嘴打出第五个哈欠的时候,玄沐羽终于忍不住抽走玄澈手中的奏章,不顾玄澈的反抗将他抱到床上,扒了他的外衣,盖上被子,强硬地说:“你现在要休息!”
玄澈被玄沐羽按在床上无法动弹,他很无奈地说:“沐羽,现在是白天,我怎么休息?”
玄沐羽不松手,佯怒道:“你的黑眼圈比眼睛还要大了,这几天晚上你根本没有睡好!”
“可是我不困。”玄澈试图作困兽之斗,显然玄沐羽不会给他机会,玄沐羽义正言辞地说:“今天下午不到一个时辰里你已经打了五个哈欠了,你还说不困?!”
玄澈没话说,安静了一下,却又说:“可是那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玄沐羽不耐烦道:“我帮你做!”
玄澈眼珠子一转,顿时笑逐颜开,钻进被子瑞安安心心睡觉去了。虽然这几年玄沐羽从不插手政事,但每日陪在玄澈身边看着奏章,偶尔的开口就足以让玄澈知道这个男人有怎样的能力。
玄沐羽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被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虽然有了玄沐羽的帮忙,但玄澈的笑容依然如同昙花般短暂稀少,也不知是为什么,但似乎总有什么放不下心,可是现在他和玄沐羽恩爱亲密,和玄恪不温不火,玄泠治下一切顺利,而远在边疆的玄浩也是平安无事,玄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心慌难耐。
在玄澈对国事的忧虑中,六月来临了,持续了两个月的战争终于结束,西善除了少部分“良民”被留在境内,其余的全部赶到了咸海以西,祸害欧洲大陆去了。
七月初大淼军队顺利归朝。
玄澈站在玄武门外迎接凯旋的军队,因为大胜之后将军总是要回京述职,也就意味着这一次玄浩也将回来。
虽然玄浩对玄澈的感情被挑开,但双方的良好心态(或许玄浩算不得良好心态,但终归欲望、执念都被他压下了)让彼此的关系没有变得尴尬。玄澈依然很喜欢这个弟弟,也仅限于对弟弟的喜欢。
几乎不参与任何热闹的玄沐羽似是知道了什么,坚持跟着玄澈来了。玄恪不耐宫中寂寞,心喜皇叔归来也跟了出来。林默言作为禁军统领自然是紧随其后,只是他这次随得确实紧了点,站在玄澈后面不挪窝,连太子也不放在眼里。森耶没跟出来,却不知在宫里忙什么。
七月的日头已是热辣,玄澈觉得有些闷,抬头看玄沐羽紧紧盯着他,目光中爱是爱,却还有一份担忧,玄澈想这家伙总不会是怕自己移情别恋吧?这个念头冒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却不知怎么得没开口调侃。回头看到林默言,依然是冷冷的表情,按理说这张冷脸看了这么多年了也该熟悉了,玄澈却突然觉得这张脸今天特别的凝重。
大军还未归来,青石砖铺成的大道上没有尘土,阳光遍洒下却泛着冷色调的光。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今天大军凯旋,又或者是时辰太早了,路上竟没什么行人,百米宽的大街竟是一派宁静。
玄澈多少觉得有些压抑,却不愿去多想,或许是他觉得也没有其它多的东西可想。
等了一刻钟,远远看着黑影出现,黑色的长龙沿着街道迤逦而来,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白。想象中那金光灿烂的少年并未奔马行来,玄澈不由得握住了玄沐羽的手,关节有些发白,指尖更是冰冷无温。
心中的恐慌更甚,那一步步行来的大军似乎每一步都踏在玄澈的心上,将那颗心踩得沉了又沉。
玄澈看着大军慢慢行进,那黑压压的战服中捆绑着几道白,缠绕在每个人的手臂上,又似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盒子埋没在队伍之中。
玄澈的指尖又冷了几分,几乎能将人冻住。
玄澈注视着大军,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玄沐羽知道玄澈是在问他,却没有答话,只是将玄澈的手紧了紧,似乎想传递温暖。只是玄澈的冷已经渗入骨髓,怎么也暖不起来。
玄澈不再问,默默地注视着大队行来。
那黑色盒子渐渐明朗,是一口漆黑的棺材。
玄澈脸色惨白着,唇间的血色慢慢退去。
队伍里的人脸渐渐清晰,玄澈在寻找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鉴、纪齐、苏行之……唯独不见他!
齐集万人的大街之上只剩下呼吸和呜咽的声音,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带着一股子腥味,是血的味道。
玄澈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木然地看着苏行之走上前,他的手臂上绑着刺目的白带,他行礼,用死水一般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靖王,战死。”
102、真实
靖王什么时候死的,大概是在战争结束前不久,死在西北的草原上,一个那时还不属于大淼的异国他乡。
一纸不到百字的飞鹰传书如何能写出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的凶险。玄浩本是带着带着二十多名护卫在西善的草原上玩些打猎的游戏,远远看到一支人马行来。大淼和西善这几年关系一直很好,玄浩和诸多部落首领也称兄道弟相处融洽,而且草原民族虽部落迁移很是很平常的事,玄浩也没想为什么这时候迁移,就毫无防备地带着护卫上前打招呼,却不想这哪里是迁徙中的部落,根本是一支吃人的军队!
西善军队以有意功玄浩之无心,以人多包围人少,一场完全倾斜的战斗。玄浩确实是逃出生天了,却是带着仅存的一口气昏迷在马背上由马驮了回来,那二十多名护卫自然是全军覆没。
玄浩运气颇好,被马带回了边城,一口气吊在那儿让军医救了回来,只是伤势之重没有一两个月的调养根本不要想动,但这时候西善已经攻城。为了稳定军心,玄浩强自压下受伤的消息,在苏行之的搀扶之下勉强站在墙头,只是如此一来,伤势更重了。
之后玄浩就一直躺在床上,他的角色都由苏行之穿上铠甲带上头盔后扮演,难为苏行之演了这么久的戏居然没有被拆穿。后来李鉴和纪齐的援军到来,同意了玄浩为稳定军心的说法,让苏行之继续假冒将军。玄浩又说不想让皇帝担心,故而战报上只说玄浩受了轻伤。听风楼的探子虽然遍布天下,但在玄浩严防死守下倒也没看出端倪——或许有,但没有深究吧。
终究玄澈是被这么瞒过去了。本来玄浩若是就此好好休养,最多也就是留下些微后遗症,反正以他王爷之尊也无需担心。但玄澈下令大军反攻西善,将军怎么能留在边城里。于是玄浩就随着大军前进,只是这样伤势就更难好了,最终在一场战役中……
六月底的时候,林默言突然收到苏行之的来信,得知了靖王的死讯。林默言深知玄浩对于玄澈有多重要,也知道玄澈现在的身子是外强中干,心里一颤,将信烧掉。林默言想了又想,却不知该如何和玄澈开口,最终告诉了玄沐羽。
不知苏行之在那边是如何说服其它将军不将消息走漏的,林默言和玄沐羽却是万分不敢将死讯告诉玄澈,明知道这件事根本瞒不住,还是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大军归来,棺木都摆在了眼前,玄澈才从苏行之口中得知真相。
玄澈在玄武门外喷出一口心血昏死过去,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
寝宫里依然弥漫着静心的香气,只是生死面前,熏香又有何用。
玄澈靠坐在床头,冰凉的手贴在温热的茶杯上,心是暖不起来的。
玄沐羽看着他,将这一切慢慢道来,仔细留心着玄澈的反应,但玄澈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低垂着头注视茶杯,任热气迷蒙他的眼睛,却沉寂无波。
深夜的寂静侵蚀着两个人。
过了很久,玄澈才缓缓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玄沐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平静的玄澈令他无所适从。玄沐羽宽厚的手掌覆盖住玄澈的手,轻声说:“澈,难受就哭出来……”
玄澈摇头。
“我不会哭,死亡无法让我哭泣。”玄澈说,很平静的语调,似乎看穿了世间的一切,了然明悟,“更何况,浩根本是一心求死。他的愿望实现了,我应该笑,怎么能哭。”
玄沐羽的手颤了一下,如果不是看到玄澈眼中的明澈,他几乎以为玄澈是疯了。
玄澈果真笑了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像一把钝刀割得人心痛难耐,宛若低语的声音平缓地说:“浩若想活,我会撤换守城的将领,不需要他勉强上阵;他若想活,就算丧失良机,我也决不会让大军攻打西善;他若想活,天下再名贵的药材我也要给他送去。他若想活,又有什么活不了?”
玄澈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却不见泪。
“只是他不想活了,他不想回来看到我,不想强迫自己对我笑,然后说什么‘只要你幸福’的违心话……他说要等,但他等不了,他若能等,又怎么会在那一夜企图用强……浩从来不是体贴的人,从小就任性,喜欢让什么事都顺着他的意思走,却又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他只喜欢缠着我,和我闹,和我撒娇,我知道他是希望我总看着他……他不爱看书,对学武也只是随性而至,却为我熟读兵法上了沙场,做了大将军,我知道这其实不是他想要的,却还是自欺欺人,觉得孩子终归要长大,要有一番事业,他会找另一个幸福,然后像玄泠那样结婚、生子……我却忘记了,他的幸福只有我,他所有的委屈只为我承受。他有欲望,那么任性的人为了我而压抑自己……我抛弃了他,为了自己的幸福……浩不想忍耐,也不想伤我,只有、只有……”
玄澈说的话没有太多轮次,却让玄沐羽听了明白。
玄澈不是不懂,而是太懂,懂得让他无法超脱。
玄浩若真是战死,玄澈会哭,会痛,会悲,却不会如此压抑得乱了心智。玄浩求死,苏行之明白,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拦下消息。
玄澈真的在笑,却是无比自责:“我真是傻瓜,自诩聪明,自以为坚强,却逃避了一次又一次……我应该要想到,我却忘记了,不,不是我忘记了,而是我根本不愿意去想……”
“不要说了,澈,和你没有关系……”
玄沐羽用力抱住玄澈,不想再让他说下去。
玄澈居然点头,在玄沐羽看不见的地方绽开微笑,凄美绝伦:“是,和我没有关系,这是浩选择的路,他要我一辈子都记住他,我记住了,永远不会忘,不能忘……”
玄武门外惟有寂静,只有梦里那宽敞的大道上还有一道乌亮的身影冲破沙尘,阳光也被他的光芒逼退三尺,跨下的黑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那俊美少年背挺得笔直,灿烂的星眸混合着无尽的墨黑藏在深邃的眼眶中,静静地注视着他的爱,随后展开一个漂亮的笑容,说:
“四哥,我回来了!”
只有在梦里,一声四哥,一生眷恋。
玄浩葬在皇室园陵里,玄澈去看他,一壶酒,一柱香。
苏行之代替玄浩奏对军情,临走了,他在几位将军都出去后,回眸来看玄澈,似乎想确定什么,却只看到一尊被悲伤笼罩却平静淡漠的玉人。
苏行之突兀地说:“陛下节哀就好,也算了了主子的一个心愿。”
玄澈点头,他明白。
两日后,苏行之在家中自刎。
今世我来迟了,来世我再陪你。
莫要说人死灯灭,皇宫中的巍明宫永远空着,那是个记忆的黑洞,远远的,看着,恋着,却也如此。世间没了谁不也都这么转着,朝廷还是这么转,皇宫也是这么转着,大位上的人还在,哀痛之后依然绕着他转,即便是不在了,又有另一个点让这一切转起来。
玄澈是在玄恪面前昏倒的,那血似花洒般地染红了一片青砖,玄恪只来得及伸手,指尖触碰到一抹衣角,那人已经在另外一个人怀里了。玄恪愣愣地看着,小小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手中没有东西,除了空气便是虚空,风过时掌心的汗变得冷冷的,虽是明媚的七月天,居然让人忍不住打了个抖。
玄恪无言地跟在一群人后面,那群人围着他的父皇和皇爷爷,里面有早就等待着的太医,慌乱中回了宫,清凉殿里的药已经煎好。
原来是已经猜到的结局,被瞒住的只有一个人。
父皇灌了药上床休息,除了皇爷爷谁也没能留下,自己也不行。
玄恪有些气闷,他不能留在父皇床边因为他们只是父子,而皇爷爷可以因为他们不单是父子还是情人,那些拦住他的太监宫女都知道这些,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为难有隐忍,还有一些玄恪说不出却十分厌恶的东西。
玄恪此刻却想到屋内不知是怎样的情景,皇爷爷是否抱着父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