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李月白又唤了一声,黄衣少女依旧怒视着眼前的人,倒是那高个子的男子提醒她,“李御厨叫你呢!”
她不耐烦地扭头看去,“谁叫我?”
微笑着的李月白冲她点了点头,她热血沸腾,毫不忌讳地就伸手用食指指着他,“你等着,老娘我摆平了他再来找你!”
李月白的笑脸变成了惊诧,“怎么?姑娘认识在下?”
“废话!”她依旧盯着对手,生怕被他跑了,“我连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认识。”四百年,差不多有十八代了吧。
李月白眨巴了一下眼睛,站起了身,好奇地问,“那敢问姑娘怎么会认识我家十八代的先人呢?”
“你就不能等等吗!没见我正忙着吗?”她扭过头来给她一记白眼,继续与那高个子男子对峙,“你说,是你一个人上还是继续找帮手?”
“姑娘,我没要和你动粗啊。”那男子显得很无奈,明明是她先惹的事,怎么反倒像是自己对不住她似的。
“不和我动粗?”少女愣了一下,换了一个迎战的姿势,“动武也一样。”
“姑娘,哎……”那男子不知道说什么少,索性拱拱手,“罢了,姑娘你往前站便是了。”
“吖?”她愣了一下,这人倒是有意思,怎么可以不打架就解决事情呢?虽然她是一只芦花小母鸡,但原来也是叱咤斗鸡场的好手,那些个绿尾公鸡也不是她的对手,向来是一句话不对路就大打一场。
那男子说着还真的退到后面,周围的人见遇上这么个母夜叉也怕事的退到一边,最后一个进店的少女就这么被挤到了第一个,直对着李月白。
李月白浅笑了一下,笑容如春风一般温柔,“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不知道姑娘怎么认识我家祖宗的呢?”
“因为我家祖宗认识你家祖宗!”少女想也不想就说回道,她觉得这个道理压根是不需要说的,她临行前八哥叮嘱说,人都是精明厉害的,让她要多长点心眼,可是她却觉得这人也不见得多聪明,不管是那个挡路的,还有如今问这个问题的李月白。
李月白认真地点点头,似乎是赞同了她的答案,“那敢问姑娘名讳?
“我是鸡……”她想也不想就说,才说三个字就卡在那里,鸡!她好好的说鸡干吗!
李月白的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嘴角流露一丝狡黠,“纪姑娘?”
“是是……我姓纪。”少女赶紧接了他的话,“我叫纪……晓晓!”听说这人都要起名字,还要怕起重复了,真是够累的,做妖怪多好,直接就是青池岭南山十七号小鸡,仅此一只,绝无他家。
“纪……晓晓?”李月白微低下头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抬头一笑,“可是我从没听说过家中先人有结识过姓纪的故交。”
他这话一说,纪晓晓一愣,她一只五百年的芦花小母鸡都起了纪晓晓这么降身份的名字,他竟然说不认识自己?她两眼一瞪,怒火腾地就窜了起来,大步就走过去,伸出手掌就往厚重的榆木桌上一拍,正要发力,突然想起这周围都是人,急忙收手,可是桌子还是被阵得直颤,在她手掌所拍之处竟咔咔地裂出一道裂缝。莫说是李月白了,这翠湘楼内的人都是一惊,这姑娘,好大的手劲啊!方才与她起争执的高个子男人以为她是江湖高手,立刻脸色一变,直接逃出了酒楼。
而坐在桌后的李月白却依旧面带微笑,视被震裂开的桌子如无物,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视怒气冲冲的纪晓晓如无物,这一点就让她更怒了,好像是在说,你打裂了桌子,我也不认识你。
“那姑奶奶我就告诉你!我说认识就是认识!”晓晓叉腰道,恍然间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为什么活得短了,这辈子就老是在一些简单的问题上死命的追究根源,能不累,能不早死么!
李月白笑得有几分无奈,却没说话,周围的人虽然对晓晓心存顾忌,但还是小声的嘀咕着,“这姑娘……毫无道理可言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山野荒地里出来的!”
晓晓本指望那李月白老老实实地承认他们之间的“报恩关系”,却不想那李月白却抿着嘴想了一下,伸出修长的手指摸摸自己的下巴,“那好吧……就算我家四百年前的祖宗认识一样一个姓纪的先人,可是……那也不能证明你就是那纪家的后人啊……”他说话的样子极其老实,声音也很温柔,而且字字在理。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晓晓怒气腾地冒了起来,眼睛里也似乎都要烧起火来,怎么证明?好吧,她伸手撸起袖子,正要冲上去揪住他衣襟,打歪他这张笑脸,打到他承认她纪晓晓和他祖宗有关系,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突然一只手放在她左肩,她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双目又瞪大了几分,还未开口说话,那只手已经从她肩膀滑落,扼住她的手肘,直拉着她走出了翠湘楼。
“李御厨?”翠湘楼的掌柜见纪晓晓被人扯走,立刻走上前轻唤了李月白一声,他侧脸一笑,“那就开始品菜吧。”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一样。
“好好……”掌柜的连连点头,原本围观的人又拥着榆木圆桌靠了过来,各个心中皆是暗自敬佩,这个李月白真是处变不惊。
被一直拉到一条隐蔽的小巷中的纪晓哓看看四下没人,才对着来人开口,“鸭子!你怎么来了?”
拉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换了一身整洁衣服的,与京城里那些俊俏少年无异的鸭子,他警惕地四下看看,这条巷子在市集各类商铺的背后,只有一棵歪脖子的老树,上面钉了几张被雨水冲刷得已经看不见字迹的榜文,还有几个被人丢弃的藤萝横躺在巷子的尽头,看样子这巷子几乎是被荒弃的,他这才开了口,“小鸡,我找你好半天了。”
“什么事?”才起了名字的纪晓晓问道,自己来人间是为了报恩,鸭子向来是不出洞的,如今也跑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
“我和八哥就想,以你的脾气,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他叹息了一口气说,刚才要不是自己拉住她,看她那杀红了眼的样子,要不是自己拉住她,看她的样子简直要把那酒楼夷为平地了。
“没什么事啊。”纪晓晓不屑地回道,“不过是那个家伙不承认他家祖宗认识我!”她说这话时理直气壮,好像是那李月白不讲道理一般。
“……”鸭子有点汗颜,他虽然也不太懂人间的事,但是八哥说的并不假,依她的性子,一定会出事的。但是对于她的火暴性格,他很能理解,自从她娘离开以后,她便渐渐养成了这样的脾气,八哥说人间是勾心斗角的地方,而妖界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尤其是对于那时只有一百年道行,还失去了娘亲庇佑的晓晓,那样的环境下,除了让自己强悍,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急忙把方才八哥对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
“升仙了?”纪晓晓显然被这样的消息震惊了一下,千年的妖怪虽然道行高深,但是升仙未免太快了。
“八哥的话还是……勉强靠谱的吧……”鸭子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底气,于是追加了一句,“再说了,你不是说他不承认祖上和你的关系,也许过了一百年,这李家的后人就是个明事理的人了呢。”
“不成!”纪晓晓坚决地说,两只拳头握在一起,捏得关节咯咯响,“不把这个家伙收拾了,我回去也不安心,况且……”
待纪晓晓与鸭子作别后,匆匆赶回翠湘楼,就见李月白坐的轿子已经被晃悠晃悠地抬出了十几丈外,酒楼门口只拥着一群议论的人,“这李御厨就是不一样,每道菜的配料和下锅的顺序都能品出来。”
“听宫里传,这蓉妃是非李厨师做的菜不吃,我看啊,这人运气一到,这贵人也自然多了。”
“蓉妃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了,若不是出身低微来自市井,定是能被册封为后的。”
“但是蓉妃始终无所出,恐怕也富贵之运如此也是尽头了。”
纪晓晓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也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李月白做菜深得那个叫蓉妃的人的欢心,第二,她若要报恩就得进皇宫。
进宫?太容易了!她嘴角一扬,得意地一笑,避开人群,口中轻念了几句,立刻隐了身,急急追着李月白的轿子向那皇宫走去,不承认又如何,姑奶奶会叫你承认的,跑了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晓晓眼见自己便要追上那轿子了,突然一股强大的气流向她迎面冲来,她急忙想躲闪,却发现那股气流如一堵看不见的墙一般,让她躲无可躲,整个身子直直被撞到了几丈以外,但是除了胸口有些憋闷,其他倒还好,仿佛是那使法之人手下留情了一般。
她记得这样的感觉,和四百年那时一样,她娘把她退到一边,告诉她,是遇上道行高深的道士了。她背后一阵寒凉,想起鸭子和她说的话,难道最近人间的道士果真这么厉害?她赶紧起身,想找出使法之人,可周围只有穿梭在街道上的行人,哪里有什么道士?她又四下看看,那道士也再未出第二招,晓晓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再往原本追着李月白的方向看去,哪里还有轿子的踪影?但她倒也不担心,单门独院的住处不好找,找皇宫还不容易?她抬脚便要去追,胸口隐隐的疼痛让她放下了悬着的脚,难道是因为她使了法术,才招来了道士?
把这么一阻拦,她反到开始思考起一些问题了,进宫对她来说很容易,可是要进去待着直到报完恩,让这皇宫里平白无故多一只鸡还让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那就必须控制人的意志,这样的法术她可不会。要知道那李月白是个人啊,难道能接受一只鸡出现在他面前说要给他报恩?鸭子还告诉她,就算是那与人成亲多时的白蛇,一小心变回妖身,还活活把她相公吓死了,她要是把李月白吓死了,那这个恩可就难报了。
在还未想出方法之前,她决定先回刚才吃饭的酒楼,把还未吃的三碗饭再填进肚子里,才走进去,就听见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酒楼里不少正吃饭的客人都皱起了眉头,纪晓晓走了进去,原本自己坐的临窗之位,如今被一个穿黑衣的人占了,看身形是个男子,他一身黑衣不说,头上还戴着黑色的斗篷,根本不见脸,面前的桌上只有一壶酒,一只酒杯,怀里抱着一把破烂的三弦,自顾地弹唱着:
“呜呼!里中有三坟,累累正相似。问是谁家墓……”那歌声嘶哑之极,如铁器相互摩擦般生涩,令人头脑发涨,难怪周围的客人都皱起眉头,
这么个唱法还让不让她吃饭了,她拳头握紧准备上前争论,那男子却还在继续唱,“……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
歌声好像从遥远的彼端传来,嘶哑的嗓音再加上这悲切的调子,让人觉得有几分心酸,她也一时松了拳头,正走近,那男子抬眼看着她,突然停下了歌声,似乎是试探地唤了一声,“小鸡?”
这声音只有纪晓晓听得见,是妖怪的语言,周围的客人都以为他安静了,赶紧吃饭,不予理睬。
晓晓一愣,这才细细打量起他,周身散发出让她熟悉的气息,疑惑了一下才开口,“黑鹅?”下一句便立刻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男子掀开了斗篷,露出一张憔悴而愁容的脸,叹息了一声道,“……唉,想二十年前我满了五百年道行,只想过过人的日子,就到了这京城吏部侍郎赵大人府上做一名管家,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谁知前日我家主人冒死直谏圣上不可再沉溺于女色,这便惹怒了蓉妃,落了个株连九族的下场,老至八十幼至八岁无一幸免。就连后塘的鱼都不知为何一夜间全翻了肚皮……”
蓉妃?这是纪晓晓今日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就是那个很得宠的?”
“你也知道?”黑鹅有点吃惊地回道。
“刚听说的。”纪晓晓道,顺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相对于那些人间的什么侍郎,什么九族,她更关心的是同类,“那你现在没地方去,有何打算呢?”
“回妖界,也许会继续修行吧。”黑鹅把三弦小心地放在桌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了一声,“不知道你来人间做什么?”
“我来报恩,要进宫里,可是我才使了隐身术就遇上了一个厉害的家伙!”晓晓把自己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问道,“黑鹅啊,难道你来人间二十年都没使过法术?”
“最近的道士感觉这么灵敏?”黑鹅也有几分吃惊,更不明白的是,道士不抓妖,就好比狐狸不吃鸡一样诡异,那道士若是发现了晓晓,又怎么会手下留情呢?
“你说这样,我怎么进宫啊……”晓晓烦闷地说。
“进宫?”黑鹅想到了什么,“你若是能帮我一件事,我便能让你正大光明的进入皇宫。”
第三章
妖界,青池岭。
“鸭子……鸭子……”八哥从山洞里扭着腰走出来,朝着洞口周围的草丛里喊着,依旧没有回应,她翘着兰花指把手中的丝帕抖了一下,撇嘴道,“跑得这么快?我刚来说那千年的白蛇是和人成亲怀了文曲星转世又在佛塔了关了十八年才升仙的,这样的巧合小鸡哪能遇得上啊。”就算周围没有一个人,八哥还是喜欢自顾地说话,她正要沿着山路下山回去,正好撞见了迎面走来的鸭子。
“鸭子!”她大叫一声,一路低头走着思索着什么的鸭子被她吓得踉跄了一步,石阶也踩空了一脚,“什……什么?”
“吖?”八哥看他只有一个人,有点吃惊,“怎么,你没把小鸡带回来?”
鸭子站稳了脚,才回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决定了的事便绝对不会回头,而且若是不顺利,她就越要做。”
“那升仙的事呢?”八哥知道小鸡她娘被抓走以后,她便对升仙有了非一般的执念,若是听了那白蛇的消息岂能不动心?
鸭子摇摇头,“她说升仙的事还是老老实实修行的好,况且……”
“况且什么?”八哥凑过来追问,鸭子却没有立刻回话而是隔了一会才开口,“她说,要等我一起……”说着低头疾步走回了山洞里,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