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吃完粽子,我带你去看花灯,咱们这儿,每年中元节都有花灯大展,包准你会喜欢得流连忘返。」
「不,我不要去,我……」现在什么展对她都没有吸引力了。「我想睡觉。」
「才掌灯,你又想睡啦?」夏磊不避嫌地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嘛,来,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把脉,别是生病了,还不知道。」
「谢谢你,不用了,我没事,我……我好得很。」她把手背在身后,谢绝他的好意。
「既然没事就陪我去看花灯,」夏磊自以为是地牵起她的手,体贴地为她拭去嘴角的油渍。「你成天闷在房里,迟早会闷坏的。」
「不,我不要去,」宇琳心底连声叫苦,「我讨厌花灯,我痛恨花灯,我跟花灯……有仇!」
「你这个笑话不好笑。」夏磊认定她是个不爱吃又懒得动的睡美人,无论如何要把她拖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筋骨。「人家花灯又没惹你,你干嘛跟它结仇呢!」拉开房门,他不容分说,牵着宇琳便往花园小径走。
「夏公子!」宇琳回眸,惊见独孤虹仍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夏公子,我真的不要去,我头痛、肚子痛、牙痛、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你骗不了我的,」夏磊不牵她了,干脆搂住她的香肩,逼她就范。「今晚我是吃了秤坨铁了心,非带你出去看灯展不可。」
惨死了!被夏磊这么一闹,她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宇琳不敢去想象独孤虹会如何,她的脚步渐去渐远,心也越来越冷。
蝶儿欣喜这场闹剧终于平安落幕,在她眼里,宇琳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她的任务就是保护她,不让任何人去侵犯她。
「你还不走吗?」她就着微弱的烛光,眯着眼瞅向独孤虹。
唔,这人长得可真好看,比起夏磊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她家小姐会被他迷得团团转。
可惜他周身散发出的慑人气势,明白向人表示,他不友善、不亲切,而且百分之九十九没安好心。
「你走吧,我家小姐要过很久才会回来,就算回来了,也不见得愿意……」她顿了一下,被他的神情感动得没办法接下去。
「你真的很在乎我家小姐吗?」
独孤虹没有回答,他没必要回答她。
「你如果真的爱她,就……」唉!她说不出狠话,她深深敬爱宇琳,而这人也跟她一样,他们爱着同样一个人,就心情上应该是很能互相了解的。
她看得出来,这人不是跟她家小姐闹着玩的,他们是认真的,这世间无论哪一种情缘,只要是真心诚意,都能撼动人心。
蝶儿不笨,也不是木头人,是以她不得不受感动。
「你若是真心爱她,就……」豁出去了,老爷,你打死我好了。「就不要放弃她。一个女人需要的是幸福,你应该听得懂我的暗示吧?」
独孤虹默然许久,侧脸向着蝶儿,目光变得温和多了。「告诉你家小姐,我祝福她。」
什么意思?
蝶儿一闪神,他竟已掠过树梢,扬长而去。
「喂!你等一下,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喂!」
她的吼叫声,引得一大群夏府的人纷纷围过来,用怪异的眼神瞄向她。
「看什么看?我喜欢这时候吊嗓子不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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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祝福我?」宇琳被夏磊拖着在大街上,辛辛苦苦绕了一圈,实在是受不了了,换她软硬兼施的,把一开始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猛喝酸醋的朱青燕,塞给夏磊。他们两个都爱逛街赏花灯,却都找不到伴,正好由她充当红娘,将他们送作堆,自己才能逃之夭夭。「你没听错,他真的是说他祝福我?」
蝶儿气竭了,把舌头伸得老长,趴在桌子上。
「小姐,饶了我吧,你这句话已经问第六十七遍了,你是想对我测谎,还是想把我整死?」
「他没理由这样说,他应该相信我。」重重悲惨的乌云聚拢在她头上乃至四周。完蛋了,独孤虹不要她了,在他们那么亲密之后,他居然挥挥衣袖就想一刀两断!
她不过是跟夏磊去看了一场拥挤不堪的花灯展而已,她做错了什么?在那么多人面前,她就是想越轨也没有机会,况且后面还有朱青燕虎视眈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乐观的她,几乎要学戏台上的苦旦以泪洗面了。
「他不是不相信你,」蝶儿凭她最灵敏的那一根神经线下判断。「他是认为你嫁给夏磊,比嫁给他会更幸福。」
「你怎么知道?」
「我用膝盖头想的。」这道理太浅显,蝶儿以她多年来看大戏的心得,便能窥知一二。
「原来你的膝盖头比你的脑袋瓜子还聪明。」宇琳眼睛斜斜地睨向她,充分表达她的不信任。
「这样说就太伤感情了。」蝶儿一本正经地坐在宇琳面前,「我什么地方最聪明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孤独公子。」
「是独孤!」跟她讲几百逼了,蝶儿就是记不住。
「唉!反正是既独又孤嘛。他孑然一身,家里又没横财,每天过着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能给你什么幸福?反观夏公子,斯文俊朗,家财万贯,对你又温柔体贴。」
「够了,不要再说了。」横竖宇琳对他就是没兴趣。「他有钱是他家的事,我要钱我不会回去找我爹要,何必拿一辈子的幸福跟他交换?」
蝶儿不提,她还不觉得如何,她一提,宇琳便难以抑制地思念起独孤虹。
「甭瞎扯了,你去帮我准备几套男装,我今晚就要离开夏家堡。」
「去哪?」
「太行山。我要去找独孤虹问个清楚。」宇琳是行动派的,才说要上山而已,这会儿就立刻着手打包起行李。
「万万不可。」蝶儿紧张地把她的包袱抢走。「小姐,你瞒着老爷夫人爱上了杀手,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现在又不顾自身安危,长途跋涉到太行山去给人家杀,你敢说你脑筋没有问题?」
宇琳好气又好笑,「我到太行山去,不见得就一定会被杀害,但是如果我没去……」她嗫嚅着樱唇,泫然欲泣,「如果他真的不要我了,这世间,对我而言,可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小姐!」蝶儿这会儿才完全明白,宇琳对独孤虹用情之深。
如今劝什么均属多余,宇琳的脾气她最了解不过,她是不经心则矣,一旦认真起来,她可以连命都不要。
「小姐若执意上太行山,蝶儿愿意陪您走一趟。」
宇琳大喜过望,高兴地搂着蝶儿又亲又啃。
「君子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两人击掌为证,各斟一杯茶,互敬对方。
「谢谢你,你的这分情,我上官宇琳将永铭五内。」
「瞧你,说得那么严重。」蝶儿吃吃一笑,「只要你将来如愿与那位独孤公子结缡之后,别忘了我蝶儿这孤家寡人就行啦。」她又在暗示了,每次暗示都那么明显,害人家想假装听不懂都没办法。
「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到时候我一定会请我爹,帮你找一个英俊、温柔、且多金的名门公子,让你后半辈子过得舒舒服服。」
蝶儿笑不出来了,她自己的身分她可清楚得很,「名门公子谁愿意娶个丫鬟当妻子?」
对哦,宇琳竟没想到这点。
「不如咱们结为异姓姊妹,那样就没人会嫌弃你啦。」她一向没将蝶儿当下人看,从小打打闹闹,感情比跟她姊姊还要好。
依她看来,小姐、丫鬟都是人,那些世俗的门户之见最讨厌也最无聊。既然旁人在意的只是一个虚名,她们也不必理会有没有血缘关系,合不合乎伦理了。
「不不不,」蝶儿摇头如撞钟,「蝶儿身分卑低,岂可与小姐相提并论。」
「啰七八唆!」宇琳将茶杯递给她,「咱们以茶当酒,击杯铭志。」说完,为表示诚意率先仰头,饮尽瓷杯里的热茶。
蝶儿端着杯子,蘑菇老半晌,犹觉得不太妥当。
「小姐,我认为--」
突然间宇琳手中的瓷杯应声落地,身子也跟着跌向地板。
「小姐,小姐!」
万籁俱寂,幽谧阗静的西首厢房骤然传出凄厉的狂叫声。
夏磊被突兀的嘶吼声一举惊醒,匆忙循着声音,奔到宇琳卧房。
「蝶儿,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她……」蝶儿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哆嗦着手,指向床榻。
抽搐瑟缩在床角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兴高采烈,打算到太行山去的上官宇琳。
「水……给我水……」
夏磊忙不迭地捧过来一碗水,他把灯烛移近宇琳,见她惨白如纸的脸庞,冒出豆儿大的汗珠,朱红的唇办变成了紫黑色,显然是中了剧毒。
「她怎么会这样子呢?」
「不晓得,她喝了一杯茶,然后就……」蝶儿手脚发颤,连舌头都结巴得不听使唤。
「茶水?」夏磊一惊,旋即将手中的陶碗,丢往地面,登时冒起一股烟雾,恶臭且呛鼻。「茶中有毒,这茶……这茶是……」他恶狠狠地望向蝶儿。
「不是我泡的,我……」蝶儿慌乱失措,掩着脸痛哭了起来。
「是谁我很快就会查出来。」夏磊冲到门口,吩咐闻声赶来的家丁,「快请大夫,快去!」
宇琳忍受不住锥心如绞的痛楚,叫得一声比一声凄厉,一次比一次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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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朱碧 》》 柔情杀手
第八章
夏磊请遍了城里的知名大夫,来为宇琳诊治,可惜她的病情始终没有起色。
十多天了,她依旧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无法进食,亦不能言语,到今儿清晨,她连喝进去的水都吐出来,吐到嘴角泛起骇人的白沫。
「小姐!」蝶儿跪在床前,哭得伤心欲绝。「夏公子,求求你救我家小姐,求求你。」
「我不是不肯救她,」夏磊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我是无能为力,所有大夫开的药她都吃了,却没一帖有效,你还要我如何呢?」
像打了场大战,夏磊精疲力竭地踱到床边,痴痴地望着形销骨立的宇琳。「琳儿,请原谅我没好好照顾你,假使你真有个……」他咬咬牙,悲愤莫名,「我一定会把凶手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断!」
窗外一个人影,倏地隐身离去。
夏磊是个练家子,虽然为了宇琳,他已经精神恍惚,十分昏乱,但是窗外这人,脚步沉重,喘息浓浊,却瞒不了他的耳目。
「谁?」他猛转身,衣袖却被一只手拉住,「琳妹,你有话跟我说吗?」
蝶儿见状,立刻闪到窗边,下敢干扰他俩的谈话。
反正没事做,不如打开窗子,瞧瞧外头站的究竟是谁?
她头才探出去,一抹红色的影子,穿过槐树下,迅速逃了开去。
「是朱青燕!?」
这是个重大的发现,蝶儿赶紧冲到床边,急着把这件事告诉夏磊。
然宇琳低低的语调,正向夏磊交代后事,硬生生地把蝶儿到了嘴边的话,给逼回肚子里去。
「记得告诉刘叔,他……他这……」她气若游丝,上句接不着下句,吐出去的多,吸进去的少,断断续续的,教人看了鼻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欠我……一个真相……等我走了以后……」
「小姐,您就别再说了。」蝶儿是最伤心的一个。
「现在不说……就没……没机会……夏大哥,求你……帮我最……最后一个……一个忙。」
「但凡我夏磊做得到的,甭说一个,就是十个一百个,我都会尽全力替你办到。」万一宇琳真的就此一命呜呼,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上官濂溪说。老天!保佑保佑她吧!
「我先谢……谢你。」她指着枕头,要蝶儿帮她把底下的东西拿出来。
「是这条断了半截的白色锦带吗?」
那是当初宇琳向独孤虹要来扎长发用的,如今只怕是再也用下着了。
「请你把……把它绑到……我……我房外……那……那棵大树上……请你。」
「你这是什么用意?」夏磊的口气隐含着怒火。
「对……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一番……情意,我……」她相信那天晚上,夏磊一定见到了独孤虹,他是故意拖着她上街,故意当着独孤虹的面,和她拉拉扯扯。这些天,宇琳尽管病得不理人事,但泰半时候,她的神智仍然清醒。她想过了,七八天来,夏磊连她的房门都不好意思敲,怎么可能突然大刺刺地跑来,跟他搅和了许久,又强拉着她出去?
他是存心的。
可是现在不是责备他的时候,宇琳自觉所剩的时日无多,她必须,也焦切的渴望再见独孤虹一面,她要让他知道,她对他的心从来没变,甚且至死不渝。
「我要见他……我一定……一定要……见到他,否……否则,我死……死不瞑目。」
「小姐!」
宇琳每提一个「死」字,蝶儿就一阵心惊肉跳。
「好,」夏磊身形晃了晃,所幸扶住一旁的椅背,才勉强撑住,「我答应,我现在就去把这半截锦缎系在树梢上,但愿他能看得见。」
「谢谢……」她满意地,仿佛放下一块巨石,闭起双眼,神态安祥地,犹似减去了一大半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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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起,夏磊和蝶儿只守候在门外,他们心照不宣地,把宇琳留给独孤虹。
世事果真难以逆料,把宇琳接到夏家堡,目的是为了躲避独孤虹的追杀,怎知,她绕了一大圈,仍难逃劫数;而他们却莫可奈何地悬起锦缎,希望将独孤虹引来。
讽刺,真是太讽刺了。
冷夜凄清,寒风习习。
仍是溽暑呢,居然冷得叫人背脊发凉。
长夜漫漫,被一粒火红的太阳轻易便卷走了。
第二个长夜又来……
明月与艳阳,轮流着催迫岁月。极度难熬,竟又挨过了五天六夜。
他依然不见踪影。
蝶儿已托人带了口信回去给刘康安,请他火速赶来,料理宇琳的后事。
然而,就在刘康安到达的前一天晚上,宇琳失踪了。
夏家堡内外,安静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她竟能不惊扰到任何人,无声无息地自寝房中消逝。
蝶儿不敢声张。
夏磊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