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点头对季涟道:“你看看,这蜀中就是出美人啊,宫里一下子就有了两位从蜀中出来的娘娘。”
季涟微笑点了头,张太后又拉着玦儿的手道:“这位是孙贵妃,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呢,她五岁还没到的时候,哀家的娘亲就把她送到这儿来了,平时极知涟儿的心意,你们往后可要向她多学着点,好好伺候涟儿,早日诞下个皇子或是公主,以后也就终身有靠了。”
玦儿忙称不敢当,张太后继续道:“初四选妃的时候极是匆忙,哀家连各位的脸儿都没有看仔细呢,今儿个趁涟儿也在,你们也好再介绍介绍,让涟儿长个记性。再说说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日后也好往来往来。”
听了这话,众人便按照座位的顺序,一一开始自我介绍。
第一个便是谢昭仪,那日张太后欲封夫人而被季涟拦住的,谢昭仪算是此次选上的妃嫔中容貌最为出众的了,两道淡月弯弯眉似蹙非蹙,一双星目含情不尽,头上梳着一个懒鸦髻,斜插一根白玉雕空的桃花簪,身着缂丝折枝茶花纹的短襦,纤腰似不堪盈盈一握,起身向众人一福,下身的鹭鸶纹褶裙微微摆动,更有几分袅娜体态,把一屋子人登时都比了下去,又轻启朱唇,道:“妾身谢氏,扬州人氏,现和景婕妤一同住在云华殿,各位姐妹平时要是不嫌闷,就到云华殿来坐坐。臣妾也没有什么好拿出来见人的,只是家父从小请了位琴师,教了几年琴,姐妹们要是不嫌吵,得空去听听也行。”
其他人听她说话如夜莺在耳,又见她如此风姿,只怕不多时便要承宠,位列夫人只怕也是不远之事,便有些自惭形秽,玦儿见了,心中又免不了惴惴不安,忙去看季涟的脸色,见他眉尖微扬,听着谢昭仪的话,并没有更多的反应。
谢昭仪今日出来时,已打听得陛下每次逢九都是和江皇后、孙贵妃一起在太后处说话的,特地悉心打扮,想着上次陛下突然拦下对她的晋封,不知是何意。这几日她着意打探,得知今上似乎并不喜奢华,于是今日的打扮特地比上次更显清淡一些,也别有韵味,说完后便向众人躬身又福了一福才坐下。
接下来众人的风头,多多少少被谢昭仪压下去一些,絮絮叨叨的反而不如谢昭仪的干脆。之前玦儿觉着十分亲切可人的永嘉周氏,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季涟听众人介绍,只是微笑着颔首,才听到一半,玦儿忽不住的咳嗽起来,季涟忙抚着她的后背,帮她轻拍顺气,张太后也是甚为紧张,问要不要叫太医,玦儿勉强挤出几句话,道可能是开了春感染风邪,缓缓就好。
张太后又责怪季涟道:“涟儿,平日里也别太忙着那些子政事,玥儿的身体也是极紧要的事情,我的头一个孙儿可就着落在她身上了呢。”
季涟脸色微僵的应了,心中又担心玦儿的身体,便道:“玥儿身子不大好”,稍站起身准备要告退,玦儿被笼在他袖里的手忽掐了他一下,后一句马上就变成了“儿臣以后注意就是”,忙又正坐下来听余下的人介绍。
这样在明光殿闲话了近半个时辰,张太后见玦儿身子微恙,便让她早点回去歇着。
季涟等玦儿回去了,又陪着张太后聊了几句闲话、耽搁了一会儿才转回长生殿。一见她便问宣了太医没,玦儿只说可能是夜里着了凉,心里却寻思着刚才季涟看谢昭仪的神色,想起前几日自己方说不吃这些闲醋,现在更不好开口。见他沉默不语,便笑道:“阿季哥哥,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谢昭仪长得很是漂亮?”
季涟心中虽觉着那谢昭仪今日打扮清丽,口中却道:“是么?哪一个是谢昭仪?”
玦儿笑道:“你不记得了么?就是第一个出来说话的那个扬州的姐姐,会弹琴的那个,她头上戴着的那根簪子倒是挺好看的,我就没有这么好看的簪子。”想想又道,“其实我一直觉着江姐姐就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比江姐姐更漂亮的,今天的打扮和前几日有些不同,还更好看一些。”
季涟笑道:“别老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叫,怎么我都不知道你有看美貌女子的习惯?”
玦儿见他口紧,又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那个永嘉来的周昭媛我看着样子挺可爱的,好像年纪和我一般大,不过她倒是蛮奇怪的,别人都说自己弹琴好啊写字好啊会画画啊什么的,就她没说自己喜欢什么。”
见季涟有些心不在焉的,忙拉了拉他,道:“又在想什么呢?”
季涟被她这一拉,忽抬头道:“我听高嬷嬷说,女人怀孕了会觉着身体不舒服,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玦儿被他这一问问的哭笑不得,道:“你这都是听得什么跟什么呀?不要动不动就疑神疑鬼的,想孩子想疯了呢?”
季涟正色道:“要是有了,可要好好的注意了,别被人寻了空子去。”
玦儿苦脸道:“那也不是说你想有就有了的呀,照高嬷嬷说的——现下还没有呢,难不成……今日母后一说,你就急了么……要是急了,你寻别人去好了。”
季涟对天翻了个白眼,道:“口是心非——我不过是想你多长几个心眼罢了,你看母后今日那话,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宠着你呢,要是真有了身孕,可得好好看着。”
玦儿笑道:“就算母后今天不说,宫里太监宫女们难道不知道么?”
想了一阵又道:“今后这宫里就热闹了,也不知今天进来的这些人,以后都要变出些什么法子来勾了你去。”
季涟忝着脸笑道:“我的魂儿早就被你勾跑了,那些人就算有再多法子,我也没多几个魂儿呀。”
玦儿嗤了一声笑了:“我听说人有七魂六魄呢,我再能耐,也只勾得一个,还有六个呢,也不知哪些人有这个福分。”
季涟听她这样拈酸,也不接话,从床头寻了本书,翻了几页忽道:“你说的也是,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你往后可要多留心些,这些人倒都不简单呢,难为了她们的爹娘送她们进来。”
玦儿听了这话便问道:“什么不简单?你是说她们在家习得琴棋书画什么的?但凡个大家闺秀,总会学一两样的。也就我笨,从小又懒,你现下可觉得委屈了?”
季涟动了动嘴角,翻了一页书,看了两行才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些人,心思也都不浅呢。这还没几日功夫呢,就有人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得你喜欢穿鹅黄色的衣衫,就巴巴的穿了出来;还有的估计是听说你平时都着淡妆,今日的梳妆,都比选妃那天淡了许多呢——到底是门阀世家出来的人,心眼都比常人多了几个,你可得留心了。”
玦儿凑上前道:“看来你今天看得挺仔细的嘛。”
季涟白了她一眼道:“我这还不是为你好,齐王好衣紫,国中多紫色;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些人还不是从你身上打主意,使劲的打探你的喜好,以为这些就该是我的喜好,然后来取悦于我。”
玦儿听了心中高兴,却啐了一声笑道:“你也把你想得太高了吧,就不兴人家只是凑巧?穿件鹅黄色的衫子,倒得罪你了,难道人人都把脸上抹得红红紫紫的,再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去,你就高兴了?”
季涟噗的一声笑出来,末了还是叹了一句:“总之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玦儿见他说的认真,一字一句又都是护着自己,心里自是喜滋滋的,便靠过去和他一块看书,不过是一本讲江南的奇闻轶事的书,翻了几页,忽然惊道:“哎呀,我想起来了,那个写字写得很好的人在永嘉做过官,难怪我听着那个永嘉周氏总觉得耳熟呢。”
季涟接道:“近世字写得好的,有湖州的董氏,蜀中的石氏,倒没听说永嘉出过什么人才。”
玦儿却道:“是我师傅说的,怎会有错?我师傅说世上写字写的最好的就是一个姓王的,他和他儿子的字都是一等一的,这个人还在永嘉做过官呢。”
季涟一听她说起师傅,想起前几日要她问的事,便问:“前几日我要你帮问问师太的事情,师太可有信回来?”
玦儿道:“昨日才让许公公遣人出去找了,说我师傅出门云游未归,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季涟听了又叹了两声,玦儿问道:“你平日里就有那么多事么?好些事情不是可以让柳先生做的么?”
提起柳心瓴,季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沉默半晌才道:“前几个月在金陵的时候,因为金陵库府存量不足,有一个士子献策,说金陵有不少豪族,侵吞良田,又隐瞒避税,可以清查这些人让他们开仓捐粮。我就派人去查了一下,皇爷爷登基之后,不少有功勋的将军退隐后都回了金陵,在金陵买田置业也是常事,这些人之前做武将粗鲁惯了,有些鱼肉乡邻的事倒也好理解,谁知查出来原来顾首辅的族亲,也在金陵侵吞了不少土地,虽说后来顾家带头捐了粮,又分了一些田地出去,可我想起这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柳先生是顾首辅的弟子,以后顾首辅要是辞官回家,接手的必是柳先生——柳先生从皇爷爷那时起便很得宠,虽然父皇不是很喜欢他,但他毕竟是我的老师——现下他既是顾首辅最得意的弟子,又是帝师,还有谁敢给他拦路?纵使他自己洁身自好,难保没有像顾首辅族亲那样的亲戚,那时谁敢去提醒他?现在事无巨细,都由凤台阁经办——我若不闻不问,哪天柳先生行为出了偏差,又能靠谁呢?”
季涟顿了一下,这话开了匣子,便不想停,可又怕玦儿听了这些事情心烦,想想又不便多讲:“我在你这里老跟你说这些事情,你是不是很为难?”
玦儿笑道:“有什么为难的,我也只能听听罢了,哪能为难过你?”说着在他身后加了一个枕头给他靠着,一面又给他捏肩,季涟笑道:“原来我抱怨几句,就有这么好的待遇,看来以后我要多朝你吐吐苦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宫学妾画蛾眉
出自唐·段成式《汉宫词二首》
歌舞初承恩宠时,六宫学妾画蛾眉。君王厌世妾头白,闻唱歌声却泪垂。
二人能歌得进名,人言选入便光荣。岂知妃后多娇妒,不许君前唱一声。
嗯,宫中女人的生活,大抵如此。
六宫学妾画蛾眉,正是玦儿此时得宠的情形。
再者,玦儿提及的琅琊王氏而在永嘉做官的书法名家,是王羲之:)
第三十三章 永嘉山水添鲜碧
转眼到了三月间,又是莺飞草长的时节,新选进来的那些妃嫔也住了一月有余,宫里显得热闹许多,只是仍没有传出有任何人得幸的消息。季涟一如既往的以长生殿为家,每次从太极宫回来,宫车总是径直去长生殿,从无在他处停顿。波儿见了这景况,私下里和凝儿暗暗嘲讽了许久其他宫里的妃嫔们,被烟儿听到了,好好的教训了一顿。
殿外院子里偶尔也有几声莺啼,玦儿见到了这晚春时节,正是御花园姹紫嫣红的时候,便预备带了翠儿和波儿和许公公一同去御花园走走。
说是御花园,离宫中主殿却有一段距离,这都要拜季涟的皇爷爷永昌帝所赐。当年皇宫中主殿被焚,重建皇宫时,永昌帝突然在宫苑之外选了一块和整个皇宫大小差不多的地,一半挖土为湖,取名为折柳湖,另一半辟为花苑,取名梨苑。
花苑门口是永昌帝御笔亲题的“梨苑”,玦儿刚入宫时到这里来玩,还曾问过季涟,为何把一个御花园的名字,取得跟戏子园一样,季涟也不得而知,只知道这花苑里植有梨花千株,到春日开的洁白如雪,续雪寒香,在梨花掩映中还夹植着四季花卉,玦儿这日走进来时,远远便觉有人声,似乎比往日更喧嚣许多。
玦儿诧异的往里走,才发现原来有一些宫人和几个妃嫔正在远处玩闹——原来如此,玦儿自嘲笑道,往年这宫里并没有这许多人,她每次来玩的时候,总是碰不上什么人的,这次忽地发现有一堆新人热热闹闹的,倒有些不习惯。玦儿回头问波儿:“那几个是哪个宫里的?一时记不起来了。”
波儿仔细认了一下,回道:“是景华殿的,那几个小宫女婢女认得的,那三个应该是景华殿的秦修媛、许婕妤和龙美人了。娘娘要不要去亭子里坐坐?”
玦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不断有人到长生殿拜访,让她不胜其烦,好不容易出来玩,更不想败了兴致,摇头道:“算了,去湖边坐坐好了”,顿了一下又道:“你回去把渔具拿来吧,这时候倒是钓鱼的好时候呢。”波儿应了往长生殿回去,玦儿带了翠儿和许公公往另一侧的湖边。
折柳湖和梨苑之间并没有围墙,而是一条一里长的碎石小道隔开,一侧植柳,一侧为梨树。这些布置全是永昌帝当年的意思,玦儿想着,也许他一直惦着江南的水乡,不止是宫里开了折柳湖,还有那曲江池,还有长安城里后来开的几处湖。
走在碎石小道上,玦儿伸手去抚那在春风中摇曳的柳枝,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和师傅在追慈庵,也有一次出去踏青,在一个柳枝掩映的湖边钓鱼,只是不知师傅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慢慢的踱了好一阵,波儿才带着渔具赶来,还有一包鱼饵,玦儿接过过鱼竿,往以前她钓鱼的那个小角落走过去。折柳湖中留有许多小径,旁边一例的种着柳树,以前每年春天季涟都会带玦儿来这里玩,渐渐的便寻了一个固定的小亭来钓鱼,那小亭在层层柳树遮掩之下,平时少有人去,季涟正是图了那里的清净,时常和她一起坐在亭边的大石上,欣赏湖中美景,唱两支清雅的小曲等等。
想起在这压抑宫门中偷寻出的快乐时光,玦儿心头一阵微甜。在柳径中拐了几个弯道后,尽头处显出玦儿往日钓鱼的小亭,正往里走,却发现里面坐着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
那两人都背对着玦儿,一时看不清是谁,照服饰来看站着的是一个小宫女,坐着的那一个应该是上个月被封的妃嫔,穿着一件天水碧做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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